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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逢场且做戏中戏,神武更有人外人

    震州,抚冥军镇。

    军医为印云墨治疗包扎过肩伤,嘱咐了几句饮食清淡、不可饮酒便退下了。印云墨换了一身貂裘锦袍,见旁边的秦阳羽满身血污肉屑,俱是交战时敌兵溅上去的,当即笑道:“乖孙儿,怎还不去清洗”

    秦阳羽本就不耐烦伺候他,因着皇叔的尊贵身份勉强应付,又听他肆意调笑,登时雷炸火起:“王爷如此言语轻浮,如何做天下臣民的楷模”

    印云墨哂笑:“你这暴脾气,跟我大哥当年一模一样,血脉传承果然妙不可言。”

    “我大哥”莫非指的是骄奢逸的前章呈太子秦阳羽一愣,揣摩他话中深意无果,又自觉与前太子毫无相像之处,越发认为历王真是莫名其妙,脑袋有毛病。

    今上分明是才思敏捷的聪慧人,也不知道中意他哪一点,总让他伴驾,连北巡也带在身边,真是狗屎糊了眼。秦阳羽大不敬地暗道。

    “皇上就是中意我,你再不爽也白搭。”印云墨冷不丁说。

    秦阳羽心中一惊,险以为刚才那番腹诽说出了口。难道这位王爷真有点稀奇古怪的本事他拿狐疑的眼光瞥对方。

    “我会读心术。”印云墨一脸无所谓的悠哉,“你站着别动啊,让我窥一窥你的心思”

    秦阳羽当即变了脸色,拔腿就走。

    印云墨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秦阳羽出了院子,叫来几名传令兵,命他们快马南下迎驾,将历王安然抵达扶冥镇的消息禀告圣上,便自去清洗更衣。

    房间内,监军王喜正趴在床榻上啃酱鸡爪听小曲儿,手下一名番役走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王喜当即丢了鸡爪,在番役衣上擦了擦油手,吩咐道:“去取狗血来,往本公背上洒点多洒点本公伤重着呢还有你们俩,抬一副担架过来那个谁,去捣点姜汁”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半时辰后,王喜公公血迹斑驳、脸色蜡黄地被两个番役抬到印云墨面前,气息奄奄地拢了拢手:“奴婢王喜叩见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叫王喜听说你是魏吉祥的义子”印云墨露出一副不忍猝睹的神色,“怎么伤成这样真是可怜哟。”

    王喜当即落下泪来:“奴婢是自作自受触怒了龙虎将军”

    印云墨道:“怎么回事,说清楚,光哭来,除了之前被微一真人诛杀的、操纵僵尸的什么九幽邪道,宛郁还有其他妖人”

    “很有可能。”

    “朕已命人联系微一真人,请他再来边关,共商御敌之策。”

    印云墨把他推开,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印暄问:“怎么”

    印云墨蹙眉,带几分不解之色:“不对呀,我刚算过,你一进来就会问我小六叔,你没事吧可有其他地方受伤被那头巨鹰抓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如何脱险的之类之类,为何竟一个字也没有难道我的卜术失灵了”

    印暄含笑看他,目中似有深意:“一向疏懒的小六叔,竟然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是不是朕少了嘘寒问暖,惹你不高兴了”

    印云墨神色有点茫然,“不高兴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有点古怪,总觉得漏算了什么”

    “小六叔能算风算雨算人心,却开始算不准朕了,朕倒挺高兴。”印暄重将他搂回怀中,嗅着他发间气味,颈间金龙印记一闪而逝,“说明朕于你是独一无二的,与天下所有人都不同。”

    “呵呵。”印云墨干笑,心道莫非封印还是松动了,那场梦境中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拍了拍印暄后背,示意对方松手,而后走到桌旁斟了杯茶递过去,“说来,我到这震山关不过数日,倒是瞧了几场好戏。关外有戏,关内也有戏,可比皇宫里有趣多了呢。”

    “王喜作为监军,或许才能平庸、力有不逮;秦阳羽骁勇善战,但骄纵犯上、居功自傲,也是不争的事实。”印暄接过茶杯,只啜饮了一口,便噗地喷出来:“他竟拿这种茶招待你混账东西”

    印云墨笑道:“边疆嘛,一切从简从陋也正常。”说着唤人进来,叫去取一盒好茶叶。

    不到半柱香功夫,进来个仆从,却不是方才使唤的那个,奉上一匣上好的云雾茶,以及几大攒盒肉脯、果饵、糕点等精致吃食,禀道:“王喜公公闻圣驾已至,急着要起身迎驾,不慎从床榻上摔下来,伤口又崩裂了。公公大哭骂自己娇气,着小的先行一步献上杂食,说明晚在住处设宴,恳请圣上与王爷赏脸垂怜。”

    印暄允了,挥退仆从,取新茶另泡。

    印云墨笑道:“有酒席吃了,晚上我也跟去,沾沾皇上的光。对了,席上一准有狗肉,冬日进补最好,暄儿可要多吃点。”

    “你又算准了”

    “还用的着算么,洒完狗血,剩的狗肉不上席,多浪费。”

    “作妖作怪。”印暄边泡茶,边嗤声道,也不知是嘲谁。

    王监军夜宴,请了皇帝、王爷、主将,以及一干上得了台面的边官与将领。因圣上驾临,其余被邀请者莫敢不来捧场,唯独少了主事之一的龙虎将军,还有副将贺连习。另一副将李贲忙告罪解释道,发现关外有敌骑夜窥,两位将军率兵追击去了。

    皇帝口中虽淡淡说了几句辛苦,但神情不豫,被历王劝了几杯酒,悻色才稍有缓和。

    王监军半倚在皇帝特赐的坐榻上,看在眼中,窃喜不已,心道这才三四成火候,回头叫手下把秦阳羽于军营主帐中辱骂王爷、傲言谤讪之事散布出去,凭着皇上对历王的荣宠,火候怎么也得升到五六成吧有道是积羽沉舟、积毁销骨,再出几桩犯上之事,他就不信秦阳羽还能全身远害朝中能打仗的武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皇帝饮食克制,只略进了几杯薄酒。历王喝出四五分醉意,粉白晕红跟雪地桃花似的,不过半场便被拉上御驾一同回去了。在座的一干边官、将领这才觉得威压散去,酒酣耳热之际,儒风雅态一扫而空,满席尽是胡吃海塞划拳斗酒的兵痞子气。

    雾州,怀朔军镇。

    印晖带了两名亲兵,刚进老君观大门,便见左景年背着晨光从石阶上走下来,有一种霎时间的光彩照人。他眯起眼,忽然觉得对方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要付诸于言辞,却又难以准确形容。

    “景年”他琢磨了一下,道,“你可是又精进了”

    左景年微微一笑:“精进不敢说,开悟了倒是真。”

    “好极”印晖折刀般的浓眉间涌起狂热战意,“若已伤愈,与我校场切磋一番,如何”

    “自当践诺。”

    两人策马来到军营校场,各自脱了外袍,只着一套薄薄的劲装。印晖从武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杆单刃青龙戟,左景年则取了一条普通的十三节精铁链鞭,道:“将军当用自己的凌光双刃戟。”

    印晖将戟尾往石板地面一拄,晨辉下身躯伟岸,气势雄浑:“那你也出自己的鞭。”

    “我的鞭是灵器,与凡人对战胜之不武。”

    “我的戟是杀器,饮血人数不计千万,与你对战亦是胜之不武。”

    左景年泰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都用普通武器。我自封境界、不用法力,单凭武功战你。”

    二人凝神静气。印晖扬起戟尖,斜斜向外划了个半圆,大喝一声:“来战”

    这是让对方占先手的意思,左景年亦不与他客气,手腕一抖,平地生起一扇冷冽月光,链鞭携着极刚极快的内劲,朝对手横切而去。

    空中只见一片亮光虚影,而不见鞭身。“来得好”印晖爆喝,箭步向前,长戟如青龙卷沙,旋起漫天尘土,飓风般奔袭冲撞,一戟挥动千军万马。

    “好”校场边逐渐拢来一圈围观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发出喝彩。

    左景年改切为抖,月光陡然变作一线抖擞的波浪,劲力在每节鞭身寸寸传递、层层叠加,累积到了鞭梢瞬间爆发,与戟尖正面相撄,发出一声巨大的音爆

    场外又是一片热血沸腾的喝彩声。

    长戟挑击翻刺,霸气如龙骧虎啸。使戟者膂力惊人,狂攻猛袭,仿佛远古火神祝融,于天地熔炉中捶打神器。

    链鞭盘扫点截,矫动如灵蛇飞舞。使鞭者步伐稳健,软硬兼施,仿佛九天仙人天将,手握星河白练挥斥八极。

    校场中寒光交错,金戈交鸣之声震荡耳膜,双方气劲往来如怒海滔天,浑然不辨人影。围观兵卒只觉头昏眼花,胸中唯一股血气翻涌不止,直叫得声嘶力竭。

    一连串脆响中,链鞭盘缠着戟杆,如银蟒绕树,两支武器双双脱手,凌空飞击十几丈外,竟将外墙轰然砸塌了半边

    场上人影终于静止。左景年抱拳:“承让了。”

    印晖目光中震撼之色尚未平息,“我纵横沙场多年,原以为单论武力已是天下数一数二,不想今日遇到天外天、人外人,方知是自己托大了。”

    “并未托大。”左景年正色道,“将军已逾武学巅峰,人世间几无匹敌,再半步,便可一窥天道玄境。”

    “这半步,乃是凡人与天人的距离,只恐终身难以跨越。”印晖摇摇头,将一点心动扫出,“既身为凡人,何必心存攀天贪念,不如脚踏实地,将这一世活得精彩。”

    左景年赞赏地颔首:“将军器局不凡、定力深厚,放弃亦是种大智慧。今日之战,算和局可好”

    “和局真是占便宜了。”印晖洒然一笑,走过去揽着左景年肩膀往场外拖,“打完了,走,请你喝酒。”

    “上次说的西域葡萄酒”

    “对。上上次你还说,打赢你就入我军中,如今怎么算”

    “既是和局,这个约定自然不做数。我还有事在身,准备去震州一趟。”

    “震州听说圣驾北巡,差不多也该到震州了吧”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剩下一群兵卒,一面热烈谈论着方才的惊世之战,一面寻砖石调灰浆,去修补那段被砸毁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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