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无尽之夜
天阴欲雨。
兵临城下的波澜馆，远远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视死如归的对峙感。
感觉已经好多了，我从杰克家族的用车中走出，站在巨大冰蓝立方建筑的北广场上。杰克家族的杀手们让开一条路把我和忆芯放了进去。
克鲁尔和事先被送到此处的坎瑟并排站着，两个人都叼着烟，仰头望着深邃的建筑。当然，从表面上是看不出其中形势究竟有多么复杂的，就好比错以为平静的海面之下实则暗潮汹涌。
“情况怎么样了？”
“对方的主要兵力拦截在腰部，尽管莱姆、卡宁和我率兵将底座包围，目前还是突不上去。”
“怎么会，他们人很多吗？”
“不，主要是忌惮深海鱼的毒气，我们这边防毒护具有限，上不去那么多人，只能暂时守在下边，等待他们主动攻下来了。”
“从目前的状态来看很明显他们是在防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收缩在馆内，这根本就是挖坑自填。”坎瑟略微皱眉，“依我看，深海鱼一定在顶层搞什么鬼。”
“他在顶层？那我们不能动用飞行载具吗？”我问。
“没用的，你忘了波澜馆的构架是Aero+吗？”坎瑟吐出一口烟圈，扭头看我，“别说人了，穿甲弹都钻不进去。
“唔，那就是说只有等待或者从下往上突两条路可走了是吧？”我说着打开枪盒，取出两把A5，“还有多余的护具吗，我要上去。”
“我也去。”忆芯道。
“护具剩一副了。”克鲁尔皱眉道，“只包含保护头部的组件，算残次品所以被弃置了。”
“没关系，足够了。深海鱼的毒气对皮肤浸入的伤害是慢性的，”我道，“只要速战速决，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必须速战速决，忆芯虽然是Cyan，抗性要强很多，却也不能在毒气环境里久留。”坎瑟警告道，“保守估计你们的安全时限是10分钟，这个期限我就杀上去。”
“哦？就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上去也就只有陪葬的戏份。”我戴上防毒面罩，招呼忆芯进入波澜馆北入口。
一楼大厅已被顺利夺取。畅通无阻地冲上二楼。视线愈发呈现出绿色，隐约能听到交火之声。
电梯被破坏了，只能从楼梯间往上爬，登上海洋馆所在高度已是大汗淋漓。按理说我一口气跑十层楼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一来有伤，二来这个毒气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再往上走楼梯口已经坍塌，我们只得退回来，进入海洋馆内部。
真够讽刺的，前些时候还打算和忆芯来海洋馆转转，却没想到是以这种奇葩的形式，看到了更奇葩的海洋馆。
水漫一地。各种各样的怪鱼扑腾乱跳（真是奇怪，莫非深海鱼真是鱼类亲戚，他释放的毒气同类表示毫无压力？），水草沙石更是眼花缭乱。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人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在水下的错觉。
不，应该说，从走进波澜馆开始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才对。
没走几步，前方破碎的水槽后突然跳出两个人，端着冲锋枪对着我们就是一通扫射。忆芯反映极快，抓起地上一只大白鲨朝他们扔了过去，只见大鱼张着血盆巨口，瞬间咬住了一个人的脑袋，另一个人也被鱼尾扫中，摔在一堆牡蛎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小队人从一边的通道内**地跑出来，看到我们也不进攻，明显已经六神无主了——然后是一串枪响，全都变成了炮灰。
杰克家族的精英们从通道里追出来，看到我们之后立即齐刷刷地瞄准我们。我一看他们装备上的标识，心道糟了，这帮人并非克鲁尔的手下，那肯定不拿我们当盟友啊！
正想着对方已经开火了。我拉住忆芯往水槽后面躲，等待一波子弹打完，迅速站起回了两枪，一死一伤——虽然A5是半自动枪械，分秒之间我依然能将对面一波人推掉，可是净化弹实在有限，得省着用才行，再说干掉太多杰克家族的人，一会儿下去不好交待。
正思忖逃跑路线，忆芯却已经站起身，朝那些杀手冲了过去。
“别，等等——”想要制止少女却一个没捞住。
杀手们开枪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光刃如梭，迅速点中那些人的下肢，将他们砍倒在地。
我呆呆望着跳跃回来的女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寻找到另一个通向顶层的楼梯间，继续向上前进。一路上我不再出手，遇到的敌人全被忆芯三下五除二击溃。
毒气越来越浓，距离深海鱼越来越近了。
很快，我们达到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内置水库，从Aero+玻璃向外看去，四周最高的摩天大楼也早已俯首称臣。可是没有时间喟叹“一览众山小”了，毒气带来的不适感渐渐起效，同时作用于血液和神经的毒素令胸口开始发闷，头也慢慢沉重下去。
再往上，毒气已经浓到对可见度造成严重影响。
终于到达台阶尽头，视野在一瞬间拓宽至无限。
走进巨大的玻璃空间。
脚下是深蓝色涟漪涌动的光滑平面，四周高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明兰灯火璀璨的夜景。天花板至少有篮球馆高度，仰起头就能看到苍穹之上流光溢彩的星海。
毒气在大空间内浮动。
我们所要面对的敌手，一个人静静坐在扶椅上。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这里作为战场，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当然这句话由对方来说也极为合适。
深海鱼是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人，头发黑白交织，十分醒目。在他脸部的位置罩着一只哭笑面具，那是否象征着他的内心不得而知。
他对于我们的到来并没有任何表示，保持着呆板的坐姿——直到走近我才发现他一只脚上踩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鲨鱼，然而，从表面透出的金属光泽来看毫无疑问是假的。
什么东西，合金玩具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张面具缓缓抬了起来。迎住他的目光，我突然背后生寒。
※无可救药。
那是一双无可救药的眼睛。
这是我的全部感受，我没办法用其他词语来形容。尽管看不到面具之后的表情，但我从深海鱼的目光中读出了说不尽的狰狞和狂野。
“你们，是来见证神迹的吗？”他用沙哑地声音道。
“什么？”
“神迹，”他看向我，我仿佛看到面具后的狞笑加剧了，“令这座城市所有生命在刹那间升华的，神迹。”
“你要做什么？”
“哼，知道这是什么吗？”深海鱼将脚底下的鲨鱼提了起来，虽然他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那是因为这家伙是Cyan，正常人的话，恐怕两只手贯上全身力气都无法抬动吧。
“这是……”
“嘿嘿，得感谢那些围在楼下的杂碎。羊毛出在羊身上。”
“什么？”
“说起来要复杂一些。你知道罗杰?温德尔吧。那家伙和我很像，我曾一度觉得我们会很合得来才是，只可惜结果并不如愿，嘿嘿……无所谓了，至少这笔交易是成功的。”
“交易？这东西是你从罗杰那儿弄来的？“
“罗杰占领了B2区杰克家族的根据地，蚀月城堡。”深海鱼饶有兴趣地说着，“他很有心计——没错，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让他们的大家伙在B3区闹事生非，吸引杰克家族的火力围攻，自己趁机潜入蚀月城堡。要知道虽然杰克家族没有X武器，但他们有这个，依照古代文献完美还原，跨越时代的神性科技——菲利普斯克（PHILIPSIC）。”
“那是什么东西？”
“简单的说，就是炸弹吧。根据文献上的描述，这种炸弹的威力随数字逐步升级，以外观上的颜色作为区分标识。比如我手里这个，即是PHILIPSIC-8．0，这大概是目前为止罗杰能提供给我的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它的威力嘛……嘿嘿嘿，炸掉波澜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大点的东西，居然……
“罗杰怎么可能会和你做交易？奥古斯丁明明干掉了奎乐……”
“为什么不可能呢？”面具后面发出阴险的笑声，“我派出将近一半手下相助罗杰，他才得以夺下蚀月城堡。当然了奎乐那件事嘛，我觉得提防罗杰势力增幅之后反咬一口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虽然很类似，但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掩饰，一味地把不信任写在脸上，这样太愚蠢了。”
“你为什么要炸掉波澜馆？想要水淹三军？”
“哼，那点人数无需大费周章。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是要创造让整个明兰都沉寂下来的神迹！”深海鱼说这番话的时候，双手兴奋地发抖，我有那么一会儿还真担心他手中的鲨鱼会不小心滑落下来，“只是把这里炸掉的话自然不够，但是，我能够将毒素溶解于水，凭借波澜馆水库的容量，等到全部蒸发之时大量毒气就能够遍布明兰的每个角落！哈哈哈哈哈——”
深海鱼狂笑起来，毫无快乐的笑声，嘶哑沧桑，令人心弦紧绷。
“很痛苦吧，一定。”
无风的空间，长发垂下；莹蓝的目光，澄澈若无。
深海鱼的笑声戛然而止。面具之后，那双冷漠的眼睛死死锁定忆芯。
“痛苦？别开玩笑了，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的我才是最快乐的吗？因为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再没有人能干涉我了，再没有什么能困扰我了，你明白吗——啊？！明白吗！！”
根本不等回答，深海鱼突然一跃而起，将手中的鲨鱼摔了出去。
屏住呼吸，我仿佛预见了下一秒的地狱——
当啷啷啷啷。
像是没用的铁块般，鲨鱼在玻璃上骨碌碌地滚动。
沉默蔓延。
胸口更加压抑了，这时我才意识到，现在根本就不是聊天的时候啊！
坎瑟所说的10分钟……已经过去多久了？
迅速拔枪，对准深海鱼的胸口。后者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终于静止下来的鲨鱼。
“被罗杰摆了一道吧？看来，愚蠢的人是你才对。”我冷冷道。
双手止住了发抖，深海鱼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根本不给我回答的空隙，毒气骤然如同炮弹打出，瞬间冲至我的面前，紧接着被光刃斩断。
进攻开始。
忆芯冲向深海鱼，不等他释放更多的毒气，又是一道斩击。深海鱼迅速后退，同时聚拢起大片毒雾，化作一只巨大的碧绿骷髅头向忆芯咬去。看这剧毒的含量，不躲是绝对不行的。
好在忆芯拥有A-级别的移动能力，落地之后她就一道烟似的跑开了。
“还没完呢，小女孩！”深海鱼嘶声大叫，骷髅头撞在地上炸开了，毒气四溢，我急忙向一边退去，还没跑出几步，喉咙突然一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坏了。时间肯定过了。
拼命稳住身子，回身对着深海鱼的方向双枪齐发。后者以雾气为盾，隐在其中不知所踪，根本打不到……可恶，光线不足，忆芯的能力也不能得到最大发挥，这样下去的话……
完全避开的忆芯回过头来发起又一拨突击，右臂将整个空间中少量的光凝聚起来，她压低身子，如同俯冲的雨燕向深海鱼迅速靠拢——
光刃连环，宛如纷飞的花瓣，瞬间将重聚的雾气劈碎成粉。
就在那里！
抬起双枪灌注所有的意志力，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穿过深海鱼的腰，另一颗打向后脑的子弹被躲了开去。他向后一个趔趄，被随后赶上的忆芯手中的光刃直直切入胸口。
然而，我看得分明，忆芯有意地避开了心脏的位置！
这家伙现在还想着所谓的救赎吗，糟了！糟了！糟了！我张大嘴巴，想要冲忆芯大喊——
面具之后的嘴角狞笑到了耳边。
绿到令人发指的毒气漫出，瞬间遮蔽了少女。
该死！我向那个方向冲去，冥冥中只听见一连串逃窜的脚步，受伤的深海鱼在远离。根本顾不得开枪，我冲进剧毒之中，抱住忆芯娇弱的身躯，随即一个打滚翻出来。
视线发黑……
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全是黑紫色的……
毒入膏肓了吗……可恶，我……青筋显露的手去抓掉在一旁的A5，歪斜视线的远处……深海鱼将菲利普斯克捡了回来，反复摆弄……
“哼哼哼哼……原来是这样吗，罗杰?温德尔，我果然还是小看你了啊。”只见他将鲨鱼放在我的正前方十米开外……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
噼噼。旋开我腕上的iTime，浮现于空气中的虚拟屏幕显示出一串数据：
[iTime-Data]
[Deepfish]-Age:40，Height:177cm-/深海鱼/年龄：40岁，身高：177cm
-Sub．14-[Ruiner]-/十四号实验体/定位：毁灭者
▌OFF．[B+]
▌DEF．C
▌MOV．C
▌AWN．B
▌ORG．[B+]
“你应该知道倒计时开启的话，Cyan的各方面机能都会获得大幅度提升，对吧？”
没法回答。
神经麻木。**瘫痪。
我只能移动一两根手指，然后用余光揣测深海鱼的行为。相信很快，识别语言那一部分的大脑机能也会停止运作的。
“所以说呢，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这么做可能我也需要做出牺牲，不过只要能亲眼目睹它的完成，就都足够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深海鱼勉强站起，向丢在地上的鲨鱼折回。
“很痛苦，对吧，失去最心爱的人。”倒在我身后的忆芯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
傻瓜！我心惊道，这丫头真是单纯到家了，这时候还刺激深海鱼，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住嘴小女孩，你也已经毒入五脏，无药可救了。”深海鱼冷冷道，继续踏出脚步。
“很痛苦，所以才会做出这些事情，对吧？”
“住嘴！”深海鱼大吼道，突然转身向我身后奔去，我听到沉重的踢踹声，以及忆芯禁不住的痛苦呻吟。然而，她依然没有放弃。
“可是，没有意义的。这么做是不对的，他们回不来……”
“住嘴！我叫你住嘴！！”
“不，我要说……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忆芯不知不觉间喊了起来，少女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波澜馆上空，“他们——可不希望最爱的人变成这样啊！”
突然停住，深海鱼俯下脸孔，那张哭笑面具从没有比现在更令人压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刹那间回复了些许气力。快点站起来，不能让这家伙杀了忆芯……绝对不能……
※女儿如果还活着，应该和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样大了吧？
趔趄着后退两步，面具后的眼睛浑浊起来。然而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仅仅持续了数秒，就被回涌的杀气取而代之。
毒雾退散到角落里。黑白发男子弯腰取下少年腿上装备的匕首，随即走到鲨鱼旁边，解开上衣，将匕首插入胸膛，使劲搅动起来。
面具后的视线瞬间化作赤红。投影在表盘上空的屏幕出现了相应波动：
[iTime-Data]
[Deepfish]-Age:40，Height:177cm-/深海鱼/年龄：40岁，身高：177cm
-Sub．14-[Ruiner]-/十四号实验体/定位：毁灭者
▌OFF．[A*]
▌DEF．B*
▌MOV．B*
▌AWN．B
▌ORG．[B+]
*Countdown/倒计时
※毒即吾身。吾即世间流毒。
吸收了大空间内所有的毒素，再加上倒计时加成，手中已经备足开启炸弹开关的资本。
扬起拳头，就要向鲨鱼砸去。
明明是夜晚，恍惚间阳光却灌满了眼眶……▌黄莺啼鸣，家门口的山楂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走进充满阳光的家门，迎上来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亲爱的，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妻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侧身微笑。继而他看到小女孩从客厅那头跑过来，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用童稚的声音道……
▌爸爸，欢迎回来。
胸口轻松了一些，是回光返照吗……不，这根本不重要。我奋力爬起来跑到忆芯身边。
回过头去，深海鱼那被剧毒凝结成黛色、高高扬起的拳头即将落下。我急忙拉着忆芯向玻璃幕墙狂奔，一边跑一边开启多线通讯，空气中立即喷射出数张屏幕——不管他们在哪里——
“坎瑟，克鲁尔，还有其他人，带上你们的下属离开这里！快跑！波澜馆要爆炸了！！”
意识越来越清晰——随即——到达终点之时，周身仿佛化作无声的世界，伴随着，眼前的Aero+尽数碎裂。
奋力一跃至半空。身后，冰蓝立方霎时粉碎。
水如海啸淹没下去，街道顿时成了威尼斯。巨大的涌泉吞噬了飘在空中的我，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揽腰截住，继而从激流中脱出，向一边的建筑滑翔过去。
视线一黑。我和忆芯纷纷摔在摩天大楼的天台上，在地上连滚几个圈后终于停下。
啊哈、啊哈、啊哈。
视野一角，波澜馆残骸如同挂满了瀑布的山峰，景象壮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即便无从领略深海鱼所说的美，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乎是神迹，按理说单凭个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看水流的清澈程度，似乎并没有被注入毒素。如果深海鱼想要整个城市的生命化为腐朽，只需在死前将OA完全张开，令这汪洋大水染上恐怖之绿即可。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
——我相信深海鱼在最后动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
或许是被忆芯的言语有所触动，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幡然醒悟。这个男人并非痛恨着人类，他所痛恨的只是快乐本身。快乐令其痛苦，而痛苦成为了赖以生存的必需。
他想要的，或许仅仅是终结一切罢了。
兵临城下的波澜馆，远远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视死如归的对峙感。
感觉已经好多了，我从杰克家族的用车中走出，站在巨大冰蓝立方建筑的北广场上。杰克家族的杀手们让开一条路把我和忆芯放了进去。
克鲁尔和事先被送到此处的坎瑟并排站着，两个人都叼着烟，仰头望着深邃的建筑。当然，从表面上是看不出其中形势究竟有多么复杂的，就好比错以为平静的海面之下实则暗潮汹涌。
“情况怎么样了？”
“对方的主要兵力拦截在腰部，尽管莱姆、卡宁和我率兵将底座包围，目前还是突不上去。”
“怎么会，他们人很多吗？”
“不，主要是忌惮深海鱼的毒气，我们这边防毒护具有限，上不去那么多人，只能暂时守在下边，等待他们主动攻下来了。”
“从目前的状态来看很明显他们是在防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收缩在馆内，这根本就是挖坑自填。”坎瑟略微皱眉，“依我看，深海鱼一定在顶层搞什么鬼。”
“他在顶层？那我们不能动用飞行载具吗？”我问。
“没用的，你忘了波澜馆的构架是Aero+吗？”坎瑟吐出一口烟圈，扭头看我，“别说人了，穿甲弹都钻不进去。
“唔，那就是说只有等待或者从下往上突两条路可走了是吧？”我说着打开枪盒，取出两把A5，“还有多余的护具吗，我要上去。”
“我也去。”忆芯道。
“护具剩一副了。”克鲁尔皱眉道，“只包含保护头部的组件，算残次品所以被弃置了。”
“没关系，足够了。深海鱼的毒气对皮肤浸入的伤害是慢性的，”我道，“只要速战速决，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必须速战速决，忆芯虽然是Cyan，抗性要强很多，却也不能在毒气环境里久留。”坎瑟警告道，“保守估计你们的安全时限是10分钟，这个期限我就杀上去。”
“哦？就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上去也就只有陪葬的戏份。”我戴上防毒面罩，招呼忆芯进入波澜馆北入口。
一楼大厅已被顺利夺取。畅通无阻地冲上二楼。视线愈发呈现出绿色，隐约能听到交火之声。
电梯被破坏了，只能从楼梯间往上爬，登上海洋馆所在高度已是大汗淋漓。按理说我一口气跑十层楼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一来有伤，二来这个毒气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再往上走楼梯口已经坍塌，我们只得退回来，进入海洋馆内部。
真够讽刺的，前些时候还打算和忆芯来海洋馆转转，却没想到是以这种奇葩的形式，看到了更奇葩的海洋馆。
水漫一地。各种各样的怪鱼扑腾乱跳（真是奇怪，莫非深海鱼真是鱼类亲戚，他释放的毒气同类表示毫无压力？），水草沙石更是眼花缭乱。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人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在水下的错觉。
不，应该说，从走进波澜馆开始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才对。
没走几步，前方破碎的水槽后突然跳出两个人，端着冲锋枪对着我们就是一通扫射。忆芯反映极快，抓起地上一只大白鲨朝他们扔了过去，只见大鱼张着血盆巨口，瞬间咬住了一个人的脑袋，另一个人也被鱼尾扫中，摔在一堆牡蛎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小队人从一边的通道内**地跑出来，看到我们也不进攻，明显已经六神无主了——然后是一串枪响，全都变成了炮灰。
杰克家族的精英们从通道里追出来，看到我们之后立即齐刷刷地瞄准我们。我一看他们装备上的标识，心道糟了，这帮人并非克鲁尔的手下，那肯定不拿我们当盟友啊！
正想着对方已经开火了。我拉住忆芯往水槽后面躲，等待一波子弹打完，迅速站起回了两枪，一死一伤——虽然A5是半自动枪械，分秒之间我依然能将对面一波人推掉，可是净化弹实在有限，得省着用才行，再说干掉太多杰克家族的人，一会儿下去不好交待。
正思忖逃跑路线，忆芯却已经站起身，朝那些杀手冲了过去。
“别，等等——”想要制止少女却一个没捞住。
杀手们开枪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光刃如梭，迅速点中那些人的下肢，将他们砍倒在地。
我呆呆望着跳跃回来的女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寻找到另一个通向顶层的楼梯间，继续向上前进。一路上我不再出手，遇到的敌人全被忆芯三下五除二击溃。
毒气越来越浓，距离深海鱼越来越近了。
很快，我们达到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内置水库，从Aero+玻璃向外看去，四周最高的摩天大楼也早已俯首称臣。可是没有时间喟叹“一览众山小”了，毒气带来的不适感渐渐起效，同时作用于血液和神经的毒素令胸口开始发闷，头也慢慢沉重下去。
再往上，毒气已经浓到对可见度造成严重影响。
终于到达台阶尽头，视野在一瞬间拓宽至无限。
走进巨大的玻璃空间。
脚下是深蓝色涟漪涌动的光滑平面，四周高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明兰灯火璀璨的夜景。天花板至少有篮球馆高度，仰起头就能看到苍穹之上流光溢彩的星海。
毒气在大空间内浮动。
我们所要面对的敌手，一个人静静坐在扶椅上。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这里作为战场，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当然这句话由对方来说也极为合适。
深海鱼是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人，头发黑白交织，十分醒目。在他脸部的位置罩着一只哭笑面具，那是否象征着他的内心不得而知。
他对于我们的到来并没有任何表示，保持着呆板的坐姿——直到走近我才发现他一只脚上踩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鲨鱼，然而，从表面透出的金属光泽来看毫无疑问是假的。
什么东西，合金玩具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张面具缓缓抬了起来。迎住他的目光，我突然背后生寒。
※无可救药。
那是一双无可救药的眼睛。
这是我的全部感受，我没办法用其他词语来形容。尽管看不到面具之后的表情，但我从深海鱼的目光中读出了说不尽的狰狞和狂野。
“你们，是来见证神迹的吗？”他用沙哑地声音道。
“什么？”
“神迹，”他看向我，我仿佛看到面具后的狞笑加剧了，“令这座城市所有生命在刹那间升华的，神迹。”
“你要做什么？”
“哼，知道这是什么吗？”深海鱼将脚底下的鲨鱼提了起来，虽然他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那是因为这家伙是Cyan，正常人的话，恐怕两只手贯上全身力气都无法抬动吧。
“这是……”
“嘿嘿，得感谢那些围在楼下的杂碎。羊毛出在羊身上。”
“什么？”
“说起来要复杂一些。你知道罗杰?温德尔吧。那家伙和我很像，我曾一度觉得我们会很合得来才是，只可惜结果并不如愿，嘿嘿……无所谓了，至少这笔交易是成功的。”
“交易？这东西是你从罗杰那儿弄来的？“
“罗杰占领了B2区杰克家族的根据地，蚀月城堡。”深海鱼饶有兴趣地说着，“他很有心计——没错，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让他们的大家伙在B3区闹事生非，吸引杰克家族的火力围攻，自己趁机潜入蚀月城堡。要知道虽然杰克家族没有X武器，但他们有这个，依照古代文献完美还原，跨越时代的神性科技——菲利普斯克（PHILIPSIC）。”
“那是什么东西？”
“简单的说，就是炸弹吧。根据文献上的描述，这种炸弹的威力随数字逐步升级，以外观上的颜色作为区分标识。比如我手里这个，即是PHILIPSIC-8．0，这大概是目前为止罗杰能提供给我的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它的威力嘛……嘿嘿嘿，炸掉波澜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大点的东西，居然……
“罗杰怎么可能会和你做交易？奥古斯丁明明干掉了奎乐……”
“为什么不可能呢？”面具后面发出阴险的笑声，“我派出将近一半手下相助罗杰，他才得以夺下蚀月城堡。当然了奎乐那件事嘛，我觉得提防罗杰势力增幅之后反咬一口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虽然很类似，但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掩饰，一味地把不信任写在脸上，这样太愚蠢了。”
“你为什么要炸掉波澜馆？想要水淹三军？”
“哼，那点人数无需大费周章。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是要创造让整个明兰都沉寂下来的神迹！”深海鱼说这番话的时候，双手兴奋地发抖，我有那么一会儿还真担心他手中的鲨鱼会不小心滑落下来，“只是把这里炸掉的话自然不够，但是，我能够将毒素溶解于水，凭借波澜馆水库的容量，等到全部蒸发之时大量毒气就能够遍布明兰的每个角落！哈哈哈哈哈——”
深海鱼狂笑起来，毫无快乐的笑声，嘶哑沧桑，令人心弦紧绷。
“很痛苦吧，一定。”
无风的空间，长发垂下；莹蓝的目光，澄澈若无。
深海鱼的笑声戛然而止。面具之后，那双冷漠的眼睛死死锁定忆芯。
“痛苦？别开玩笑了，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的我才是最快乐的吗？因为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再没有人能干涉我了，再没有什么能困扰我了，你明白吗——啊？！明白吗！！”
根本不等回答，深海鱼突然一跃而起，将手中的鲨鱼摔了出去。
屏住呼吸，我仿佛预见了下一秒的地狱——
当啷啷啷啷。
像是没用的铁块般，鲨鱼在玻璃上骨碌碌地滚动。
沉默蔓延。
胸口更加压抑了，这时我才意识到，现在根本就不是聊天的时候啊！
坎瑟所说的10分钟……已经过去多久了？
迅速拔枪，对准深海鱼的胸口。后者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终于静止下来的鲨鱼。
“被罗杰摆了一道吧？看来，愚蠢的人是你才对。”我冷冷道。
双手止住了发抖，深海鱼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根本不给我回答的空隙，毒气骤然如同炮弹打出，瞬间冲至我的面前，紧接着被光刃斩断。
进攻开始。
忆芯冲向深海鱼，不等他释放更多的毒气，又是一道斩击。深海鱼迅速后退，同时聚拢起大片毒雾，化作一只巨大的碧绿骷髅头向忆芯咬去。看这剧毒的含量，不躲是绝对不行的。
好在忆芯拥有A-级别的移动能力，落地之后她就一道烟似的跑开了。
“还没完呢，小女孩！”深海鱼嘶声大叫，骷髅头撞在地上炸开了，毒气四溢，我急忙向一边退去，还没跑出几步，喉咙突然一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坏了。时间肯定过了。
拼命稳住身子，回身对着深海鱼的方向双枪齐发。后者以雾气为盾，隐在其中不知所踪，根本打不到……可恶，光线不足，忆芯的能力也不能得到最大发挥，这样下去的话……
完全避开的忆芯回过头来发起又一拨突击，右臂将整个空间中少量的光凝聚起来，她压低身子，如同俯冲的雨燕向深海鱼迅速靠拢——
光刃连环，宛如纷飞的花瓣，瞬间将重聚的雾气劈碎成粉。
就在那里！
抬起双枪灌注所有的意志力，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穿过深海鱼的腰，另一颗打向后脑的子弹被躲了开去。他向后一个趔趄，被随后赶上的忆芯手中的光刃直直切入胸口。
然而，我看得分明，忆芯有意地避开了心脏的位置！
这家伙现在还想着所谓的救赎吗，糟了！糟了！糟了！我张大嘴巴，想要冲忆芯大喊——
面具之后的嘴角狞笑到了耳边。
绿到令人发指的毒气漫出，瞬间遮蔽了少女。
该死！我向那个方向冲去，冥冥中只听见一连串逃窜的脚步，受伤的深海鱼在远离。根本顾不得开枪，我冲进剧毒之中，抱住忆芯娇弱的身躯，随即一个打滚翻出来。
视线发黑……
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全是黑紫色的……
毒入膏肓了吗……可恶，我……青筋显露的手去抓掉在一旁的A5，歪斜视线的远处……深海鱼将菲利普斯克捡了回来，反复摆弄……
“哼哼哼哼……原来是这样吗，罗杰?温德尔，我果然还是小看你了啊。”只见他将鲨鱼放在我的正前方十米开外……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
噼噼。旋开我腕上的iTime，浮现于空气中的虚拟屏幕显示出一串数据：
[iTime-Data]
[Deepfish]-Age:40，Height:177cm-/深海鱼/年龄：40岁，身高：177cm
-Sub．14-[Ruiner]-/十四号实验体/定位：毁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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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F．C
▌MOV．C
▌AWN．B
▌ORG．[B+]
“你应该知道倒计时开启的话，Cyan的各方面机能都会获得大幅度提升，对吧？”
没法回答。
神经麻木。**瘫痪。
我只能移动一两根手指，然后用余光揣测深海鱼的行为。相信很快，识别语言那一部分的大脑机能也会停止运作的。
“所以说呢，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这么做可能我也需要做出牺牲，不过只要能亲眼目睹它的完成，就都足够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深海鱼勉强站起，向丢在地上的鲨鱼折回。
“很痛苦，对吧，失去最心爱的人。”倒在我身后的忆芯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
傻瓜！我心惊道，这丫头真是单纯到家了，这时候还刺激深海鱼，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住嘴小女孩，你也已经毒入五脏，无药可救了。”深海鱼冷冷道，继续踏出脚步。
“很痛苦，所以才会做出这些事情，对吧？”
“住嘴！”深海鱼大吼道，突然转身向我身后奔去，我听到沉重的踢踹声，以及忆芯禁不住的痛苦呻吟。然而，她依然没有放弃。
“可是，没有意义的。这么做是不对的，他们回不来……”
“住嘴！我叫你住嘴！！”
“不，我要说……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忆芯不知不觉间喊了起来，少女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波澜馆上空，“他们——可不希望最爱的人变成这样啊！”
突然停住，深海鱼俯下脸孔，那张哭笑面具从没有比现在更令人压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刹那间回复了些许气力。快点站起来，不能让这家伙杀了忆芯……绝对不能……
※女儿如果还活着，应该和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样大了吧？
趔趄着后退两步，面具后的眼睛浑浊起来。然而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仅仅持续了数秒，就被回涌的杀气取而代之。
毒雾退散到角落里。黑白发男子弯腰取下少年腿上装备的匕首，随即走到鲨鱼旁边，解开上衣，将匕首插入胸膛，使劲搅动起来。
面具后的视线瞬间化作赤红。投影在表盘上空的屏幕出现了相应波动：
[iTime-Data]
[Deepfish]-Age:40，Height:177cm-/深海鱼/年龄：40岁，身高：177cm
-Sub．14-[Ruiner]-/十四号实验体/定位：毁灭者
▌OFF．[A*]
▌DEF．B*
▌MOV．B*
▌AWN．B
▌ORG．[B+]
*Countdown/倒计时
※毒即吾身。吾即世间流毒。
吸收了大空间内所有的毒素，再加上倒计时加成，手中已经备足开启炸弹开关的资本。
扬起拳头，就要向鲨鱼砸去。
明明是夜晚，恍惚间阳光却灌满了眼眶……▌黄莺啼鸣，家门口的山楂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走进充满阳光的家门，迎上来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亲爱的，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妻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侧身微笑。继而他看到小女孩从客厅那头跑过来，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用童稚的声音道……
▌爸爸，欢迎回来。
胸口轻松了一些，是回光返照吗……不，这根本不重要。我奋力爬起来跑到忆芯身边。
回过头去，深海鱼那被剧毒凝结成黛色、高高扬起的拳头即将落下。我急忙拉着忆芯向玻璃幕墙狂奔，一边跑一边开启多线通讯，空气中立即喷射出数张屏幕——不管他们在哪里——
“坎瑟，克鲁尔，还有其他人，带上你们的下属离开这里！快跑！波澜馆要爆炸了！！”
意识越来越清晰——随即——到达终点之时，周身仿佛化作无声的世界，伴随着，眼前的Aero+尽数碎裂。
奋力一跃至半空。身后，冰蓝立方霎时粉碎。
水如海啸淹没下去，街道顿时成了威尼斯。巨大的涌泉吞噬了飘在空中的我，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揽腰截住，继而从激流中脱出，向一边的建筑滑翔过去。
视线一黑。我和忆芯纷纷摔在摩天大楼的天台上，在地上连滚几个圈后终于停下。
啊哈、啊哈、啊哈。
视野一角，波澜馆残骸如同挂满了瀑布的山峰，景象壮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即便无从领略深海鱼所说的美，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乎是神迹，按理说单凭个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看水流的清澈程度，似乎并没有被注入毒素。如果深海鱼想要整个城市的生命化为腐朽，只需在死前将OA完全张开，令这汪洋大水染上恐怖之绿即可。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
——我相信深海鱼在最后动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
或许是被忆芯的言语有所触动，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幡然醒悟。这个男人并非痛恨着人类，他所痛恨的只是快乐本身。快乐令其痛苦，而痛苦成为了赖以生存的必需。
他想要的，或许仅仅是终结一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