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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东海陶家

    东皇帝国天保十五年除夕,微风,极寒。江陵城,白桦林,五柳屋。

    江陵城中有一处白桦林占去全城四分之一面积,林中常见帐篷草屋之类的遮蔽之所,那是流落江陵的穷苦人家、落魄浪子、游方艺人,或者某些武者术师临时落脚之所在。除夕之夜,尽管天寒地冻,仍有不少落魄之人相互问候寒暄,共度新年。

    白桦林面积极广,一直延向城外鬼见愁,最深处有闹鬼传言,是以人迹罕至。然而最深处却有一间茅屋,门前有五棵柳树,一身材壮硕,面色苍白的老者,穿着厚厚的灰色棉袍棉靴,包着棉幞头,出前入后,犹自兴奋地烧菜做饭,一边做一边嚷道:“唉,咱们都是福薄之人,以前能吃的时候不好好劳作生活,现在即便信手能来却食之无味了。”

    身后屋内土炕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四副碗筷,只是屋内空气阴寒,似乎总有锅碗瓢盆莫名凭空乱飞,不见人影,那老者也不擅下厨,总是颠三倒四,弄巧成拙。

    只听老者又道:“小茹,阿芷,君儿,你们三个就安心坐着吧,毋须帮忙,虽说也吃不着,但除夕吗,好歹做出个吃团圆饭的样子。”

    身后空中呜呜之声大作。那老者倒似被人拉扯着坐到炕上。却见刹那间屋内锅碗瓢盆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朦胧人影。

    那老者面容苍白,眼窝深陷,脸上皱纹阴深可怖。只是神态安详,口角带笑,眼中雾气隐隐。不大时,只见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喊道:“夏虫语冰,小大俱现,道法自然,返璞归真。疾!”待施术完毕,屋内立时多出三人。一者年方稚龄,小腹微起,正在一侧煮茶;一者脸色惨淡,身形瘦削,在清洗蔬菜肉食;一者体态微胖,面容姣好,却在生火做饭。三人均都虚幻空洞,若隐若现,但身形容貌竟是各有所别,与生前无二。

    乍看此景,三人俱是叱道:“老爷,别在用术了,身体要紧啊。”

    那老者呵呵笑道:“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没了你们我独自活着就算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当初对你们不起,今朝你们毫无怨恨,就算拼了这命也是值得。”

    三人停了手中活儿,却发出呜呜凄厉之音。

    这老者便是悟了“通幽”小道的五柳先生陶潜,屋内三人便是那日冷千笑为其招来的妻子亡魂。年方稚龄者为陶潜结发之妻小茹,但因年龄小亡于难产;脸色惨淡,身形瘦削者为第二任妻子阿芷,陪伴陶潜六年,生育四个孩子,但积劳成疾,得了痨病而终;体态微胖,面容姣好者乃第三人妻子君儿,姓翟,贤惠能干,孝顺淑德,育有一子,在陶潜卷入“五斗米事件”之后,拼死护夫而殁。

    只听陶潜淡淡说道:“不要哭,咱们夫妻终是相聚,老夫是欠了鬼见愁那小子一个天大的情分啊,都不要哭,除夕之夜,开心一点。”

    几位亡魂仍是发出呜呜凄厉之音,似与刚才别无二致,但陶潜却听得明白那是开心的笑意。他是不懂这炼魂之法究竟是何道理,但见妻子魂魄完好无损,犹能言语行动,已是开心至极,倒也不管那多余之事。便道:“小茹还小,过来陪老爷说说话,阿芷同君儿一起做饭。”

    众鬼魂点头称是,倒是乖巧得很,只听那小茹说道:“老爷,奴家都是放不下老爷不愿去那地府幽冥,多亏鬼见愁的鬼王大人收留我等,教我们灵魂修炼法术,这才成为灵魂之体,活了下来。”

    那边切菜的阿芷接口道:“别看小茹姐年纪小,灵魂之术却是姐妹之中最好的呢。”

    那小茹似是做了一个嘟嘴的动作,口中说道:“芷姐姐又取笑我。”

    生火做饭的君儿也呜呜笑道:“去见鬼王大人之前,在鬼见愁碰到小茹,差点被她吞了去,幸好我叫出老爷的名字,这才能活到今天。”

    那边阿芷又接口道:“小茹每天都守在鬼见愁上,抓住孤魂野鬼就问知道大名鼎鼎地五柳先生陶渊明吗,要是有不敬老爷者都是下场凄惨啊,那些个欺负咱们陶家的官兵匪徒都遭了小茹的辣手。”

    小茹呜呜之声大作,似乎又羞又急又气,少顷又道:“本想着以后见到老爷可以保护老爷,谁知道老爷如今更厉害了。”

    陶潜呵呵一笑,带动身上旧伤,又是一阵咳嗽,脸色愈加苍白。屋中鬼魂也忽闪不定,似乎要隐去行藏。陶潜一急,又要施术,却被小茹拦下,道:“老爷,别再用了,小茹看着心疼。”

    一旁那两女打趣道:“就你心疼,我们都不心疼,你快些修好‘往生**’,到了圣贤之境,就能化虚为实,替我们照看老爷了。呜呜呜呜。”

    小茹羞怯,紧紧靠着陶潜,也不说话,众女鬼笑作一团。

    只是突然白桦林之中远远有吟诵喧嚣之声传来:“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

    诗声之中夹杂一些孩童游子欢闹嘻歌之音。除夕之夜,白桦林中仿佛有难得一见的神仙人物驾临,一片沸腾之象。

    陶潜若有所思,屋内鬼魂突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由远及近,俱是颤栗,身形顷刻间淡去,屋内阴气更寒。

    小茹言道:“恐是有儒家高人前来诛灭我等,今次怕是连累老爷了,这可如何是好?”其他两鬼呜呜之声大作,想来却是修行不佳,全力催动灵魂之术便不能言语了。

    陶潜不语,只听那喧闹之音渐渐消去,吟诵之声却更加清晰:“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子瞻。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鱼蓑。”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苍老乏力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故人来访,难道不欢迎吗?”

    屋内陶潜淡淡说道:“‘万里山河激荡,黄州流苏’。原来黄州苏家两代家主前来造访,当真受宠若惊啊。”

    旁边苏子瞻忙到:“陶兄,你我有忘年之谊,子瞻于无名酒肆感应到陶兄独特真元动荡,便赶紧前来探访,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哼,绝无不敬之意,当初我陶家因你们父子受牵连,你们苏家余子可曾愧疚一二?”

    “老陶啊,当年的事,是我们苏家对你们不起。”却是与陶潜同辈的苏洵怅然言道:“苏洵在此赔不是了。”言罢竟是长长一揖。旁边苏子瞻更欲伏地一拜,却被一股似水柔和之力托住。

    只听陶潜言道:“罢了,今夜乃除夕之夜,只要你们不是为了小茹她们而来,老夫自然不会为那陈年旧事耿耿于怀。”

    却听苏子瞻笑着说道:“陶兄,我们父子二人前来寻访探视一来是终于寻得陶兄下落自然要来赔罪,二来也还真跟几位嫂夫人有关。”

    “轼儿,怎么没大没小的。老陶是长辈!”苏洵在旁笑着说道。

    “无妨,各交各的,只是子瞻刚才所言是何意思?”那边陶潜明显有些紧张地说道。

    相传苏子瞻天资聪颖,机缘深厚,小小年纪便修到强天位之境,更何况还有一个大器晚成,功力不俗的老家主苏洵陪在一旁。

    而自己心不在道,虽然机缘悟到道家大圣庄子的奇术,但没有道家心法,单凭儒家浩然之气发挥不出十分之力,亦因之卡在地界之境难入天位,若是动起手来恐怕十死无生。旁边三鬼更是呜呜大叫,虽然听不到,但屋内阴寒之气更甚。

    “哈哈,陶兄,别紧张,你难道没听嫂夫人说起鬼见愁的鬼王大人吗?”苏子瞻突觉得心里畅快,似乎终于能有一件弥补之法,遂径自推门而入。

    苏洵苍白无力的声音随后响起,道:“老陶,我当真服你了。哈哈哈!”

    “彼此彼此,苏老泉,你才是儒家了不起的人物。”陶潜也笑了笑,起身迎苏氏父子进门。

    待看得屋内晦暗阴寒,陶潜病态恹恹,浑不似当年儒家高风亮节之第一人,苏子瞻不由叹道:“陶兄,不管怨尤悔恨,抑或有事相商,尽管去黄州找子瞻,如此苦了自己何必呢?”

    言罢,掐指施术,口中默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疾!”但见屋内霎时一片光亮,一轮月亮一般的光团于苏子瞻手中缓缓升起,停于半空,屋内三个鬼魂顷刻间现出形容,兀自惊吓不已,紧紧立在陶潜身后。

    “好俊的手法啊,子瞻不愧千古人杰。”陶潜自惭笑道。

    “陶兄过奖了,父亲受了邪术之后,我四处行走,一来查调邪术来历,二来也寻访陶兄下落。只是顾念家中情况,久而久之,竟由圆月中悟出‘无定神相’之法,此法乃炼神之法,甫以真元催动,妙用无穷。”苏子瞻微一解释,露出传于陶潜的想法。

    一旁苏洵也道:“虽是雕虫小技,但对你老陶来说可实用的很。你虽是修得儒家浩然之气,但用的却是道家的法术手段,而今,我父子竟从这术法波动中辨出是你,可见你用了不少的本命真元,不管因何而为,都不是长久之计。”

    “苏老泉,子瞻啊,这不太好吧?”陶潜倒是颇为心动,但修炼一途,殊为不易,就连诸家之中弟子门人都难得精髓,更何况平白将自己奇功赠与他人。

    “哈哈,陶兄啊,以往找你不到,心里已是愧疚难当了,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还不让我赎点罪,就是让我死啊。”苏子瞻一急,直接跑到小茹君儿那边,道:“嫂夫人也不希望陶兄受此苦累吧。”

    那边一阵呜呜之声,三人身影交错晃动,终是由小茹硬着头皮说道:“但请苏大家救我家老爷,妾身给您磕头了。”言罢,竟真要做出个伏地磕头的样子。

    苏子瞻大惊:“嫂夫人,这可使不得啊。”一边挥手甩出温和力量托住,一边又闪到陶潜身前,大叫道:“不管了,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这不折我命吗。”言罢,一指点出,只见隐约一道光芒闪过,陶潜脑中便仿佛多了些东西。

    苏子瞻这才嘿嘿笑道:“陶兄尚不到天位,子瞻就放肆一下。不过咱们儒家长于精神意念,我把‘无定神相’用神念裹住,送入你意识之中,想必也难不倒你。”

    “唉,子瞻,老泉啊,老夫可是无以为报的。”陶潜又是无奈,又是感激,自己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得到一门消耗较少的炼虚化实之术,没想到不仅得到了,还是高深玄妙的炼神秘法。如此一来,恐到达天位,成为圣人不是难事了。

    “哈哈,老陶,这十多来年我们苏家总是难以心安,小小心意,何足挂齿。咳咳。”苏洵似乎有些兴奋,面色微红,咳嗽着说道。

    “我那几个孩子还好吧。”陶潜犹疑再三,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旁边三位鬼妻也是一阵呜声大作。

    苏洵、苏子瞻皆是沉默,俄顷苏子瞻沉重说道:“东海陶家为我苏家之事引来祸端,陶兄你被逼逃离东海之前叮嘱幼子前来黄州寻求庇护,只是当时苏家也是焦头烂额,我与家父尚被囚在西京天牢。弟子由年幼谨慎,怕牵累父兄,自囚于家,上表归隐,以求父兄安康。遂误了陶家兄弟姐妹,幸得吾友少游当时恰在黄州,他聪慧机警,终是救下陶兄一子一女。”

    “哦,那位‘山抹微云秦学士’?当真恩比天高啊。”陶潜叹道,后面小茹一惊,嗫嚅道:“不知是舒俨、宣俟、雍份、端佚、通佟中的哪两个?”

    苏子瞻拱手一敬,道:“是三弟四妹,为掩人耳目,皆隐去原名,三弟改名弘景,四妹叫心儿。只是……”

    “只是什么?”陶潜与小茹俱是问道。

    “三弟天资极高,十岁时跟一行脚医生离去,杳无音讯。四妹怨恨苏家,自荐入红楼,如今已是黄州‘南歌苑’的花魁。”苏子瞻满面羞愧,微作迟疑,终是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这都是我东海陶家的命啊。”陶潜言罢,竟是一口鲜血喷出,面如死灰,满头银发须臾全白,直直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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