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往事如刀割骨
伊修刚一出生，就成了孤儿。
那时帝都开始下起大雪，一对街头摆摊唱戏的中年夫妇归家时候，在雪地中的黑箱抱出了一个男婴。男婴可爱的模样实在令人爱不释手，那中年妇女一眼就看中了，坚持要抱回家养着。
家况不佳，但中年男子还是同意了，毕竟他们成亲二十年连个孩子都没有。
于是，伊修就这样有了一个家。
伊是帝都大姓，但除了帝都四大势力之一伊氏家族之外，更多伊姓的都是生活在最底层，靠各种手艺口技谋生。伊修的爹娘就是如此，他们在街上摆摊唱戏，夫妻搭档，虽然幸苦，但足以保证温饱。
六年很快过去，伊修长起了一头奇异而漂亮的蓝色头发，相貌也愈加俊秀。跟随着爹娘，伊修练就了一口好嗓子，沉厚的男高音、甜腻的女音、沧桑的语腔，他都能得心应手地切换。
伊修曾以为，他今后会跟爹娘一样以唱戏为生，直到死去，但命运并没有这样轻易放过他。他的爹娘，在一次摆摊唱戏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天空下着大雪，伊修在家中饿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他跑了出去，疯狂地跑，路上滑倒很多次，摔得伊修鼻青脸肿，但是伊修一直坚持着，不叫一声痛。他知道，只要见到了爹娘，一切就都解决了。
终于在一片雪地里伊修找到了爹娘，他们躺在雪地上，雪还没来得及盖住他们的脸，他们的双手……肘部以下都不见了，血流了一地。
“爹……娘！”伊修摇晃着爹娘的身体，不停地叫着。
伊修的爹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哆嗦着说话。
“不……要哭……”他很努力地想把断手藏到身体下面，“修儿，闭上眼睛别看。”
伊修流着泪，用手蒙上了眼睛。
“修儿，记得昨天爹藏在床下面的大饼吗？”
伊修点了点头，“今天我偷吃了一个，还剩三十一个。”
“好……很好……”伊修的爹笑了一下，“你把这些锣鼓……收起来……回家去吧。”
伊修摇头，他不想丢下爹娘。
“我……没法走了。”爹爹摇摇头，“答应爹，修儿，一定要好好活着。”说这话时候，爹的眼神散了，“收拾好东西回家吧……别管我们……不要回头看……”
伊修知道爹爹说话从不改口，他一步步退开，抱起了那些锣鼓，然后疯狂地向家里跑去。
回到家后，伊修哭了两天，一直到第三天，等他扛着一身的锣鼓再次来到街上时候，才发现爹娘的尸体不见了。有人告诉他，两人的尸体不知被帝都的巡逻队丢到哪儿去了，估计现在都被野猫野狗吃得骨头不剩了。
伊修没有再哭，他收拾好了锣鼓，学着爹娘，开始唱着一个人的戏。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停下来看一眼这小孩。
开始时候，伊修饱一天饿一天，舍不得吃掉那些大饼。后来渐渐地，他唱得越来越好听，不比爹娘差多少，伊修开始吃得饱，甚至还买了两块木牌，他很认真地在上面刻上了爹娘的名字。
两年很快过去了，伊修八岁了，他蓝色的头发留长了，披在肩上，他也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这两年来，云荒帝国与领国黑冥帝国发生了战争，每一天都有一批批难民涌进帝都，整个帝都一片混乱，帝国的巡逻军队，各大势力的护卫不断来来往往维持着秩序，负责铲除这些影响帝都秩序的乱民。
那日，天空下着大雨，伊修依旧自顾自地唱着戏，但生意越来越冷淡。
大雨已经持续三个多小时了，满街的粮食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变得骯脏不堪，难民们和巡逻队一起倒在泥堆里，缠斗已持续到尾声，活着的难民被驱赶出城外，剩下的是重伤者和尸体。
傍晚时候，伊修正想收摊，但远远地在一堆尸体内，他看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是那样瘦小，褴褛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黄黄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模糊了她整个脸。
此刻，她正费力的拖着一具浑身鲜血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显然是一个难民，或许他是饿死了，也或是是在与护卫兵的争斗中受了重伤。
那小女孩儿妄图把这男人拉到屋檐之下，然而她人小力薄，那男人纹丝不动，小女孩儿的嘴里大叫着：“爹爹……呜呜……”
伊修走到那女孩的面前，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许多，两年前那场大雪疯狂地下在他的回忆中，将他的灵魂都打湿。
那女孩儿回过头，呜咽着，眼中露出乞求之色。
伊修抬了抬头，张了张嘴，喉头哽动了一下。他看了眼那男人，他已经死了九分了，当胸的一个创口，致命伤害，神仙难救。
那女孩儿趴在父亲身上呜呜咽咽的哭着。而伊修，目光一刻也没离开那女孩儿，目光中是混合着怜悯、温柔、伤心和忧郁等诸般情绪的复杂眼神。
中年男子忽然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伊修，接着目光柔和的罩定自己的女儿，伊修知道，回光返照的他将在下一刻完全死去，“你买了我女儿吧，别让她饿死！”那中年男子忽然一翻身爬了起来，跪在地上。
“求求你了！”那中年男子眼含热泪，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他一死，这样一个女孩儿在混乱的帝都，除了饿死没有别的出路，尽管伊修看起来衣衫简朴，但至少能保证活下去。
伊修在兜里找了很久，但是今天生意太冷清，他只赚到一枚银币，仔细看了一下，伊修走到中年男子身前，放在他的手里，然后一抬手抓住了那女孩的手腕，看着中年的眼睛，“她是我的了！”
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手里的一枚银币，嘴角流出了鲜血，费力的说道：“一……一枚银币！”
伊修郑重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看着伊修，呼呼喘气：“你……你要好好对我的女儿！”头一歪，死了！
女孩儿一直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一看他眼睛闭上，立即扑上去用力摇着中年的身体，声嘶力竭的大喊着：“爹爹……你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啊！爹爹，呜呜……你起来！”
伊修紧紧抓着那女孩儿的手臂，将她拉起来，那女孩儿只是哭，要往父亲的身体上扑，伊修大声喊道：“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泪水长流，第一次认真的看了一眼伊修，哭着闹道：“我要爹爹活过来！”
“他死了，你是我的了！以后你得跟我姓！”他认真的说着，然后寒风瑟瑟中，他脱开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
这时大雨慢慢停了，城东是一片难民死后的乱葬岗，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兵荒马乱的年头，也不期望能有一具棺木，就用一具草席将那乞丐包了，草草掩埋。
那女孩又哭得几欲昏厥，伊修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拉着直往家里而去。
走在未知的方向，女孩红肿的眼睛不断的向着东方乱葬岗瞧去，那里埋葬着她相依为命的父亲。
然后她又歪过头来看着伊修，感觉到外套披在身上多了一丝暖意，一瞬间，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仿佛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个男人在为她守望，她紧紧握住了伊修的手……
就这样，伊修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他为小女孩取名伊清寒。
那一年，伊修八岁，而伊清寒只有六岁。
收养了伊清寒后，两个人的世界多了些乐趣，但同时也肩担起了责任。
一开始，伊清寒什么都不懂。洗脚，洗澡，洗衣服，甚至是穿衣服这些琐事，都是伊修帮忙着。他只有八岁，却像一个尽责的父亲一样，给女孩所有的疼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几年前，伊修也同样渴望有人对待自己。
他能理解，所以疼爱。
生活忙碌而幸福，日子悠悠地走，眨眼间十年过去了。
两人长大了，却愈加地亲密。伊清寒十六岁，出落得漂亮动人，而伊修唱戏也越好越好，两人搭配着，名声渐渐闯了出来。甚至帝都中一些势力，在喜庆时候也请两人过去助兴。
一切都安好，直到有一天，帝都四大势力之一的伊家派人过来，说是他家公子的成年礼，要伊修两人前去唱戏助兴。
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权利拒绝，伊修和伊清寒简单收拾着锣鼓，就走进了偌大的伊府。
而在迈进伊府时候，那用名贵檀木制成的大门“呜呜”掩住，他们两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都回头看了一眼，却都没有想到，平静安定的生活，在这一刻彻底毁灭。
这一扇门，从此隔开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命运，真是可笑而残忍。
（第一卷完）
那时帝都开始下起大雪，一对街头摆摊唱戏的中年夫妇归家时候，在雪地中的黑箱抱出了一个男婴。男婴可爱的模样实在令人爱不释手，那中年妇女一眼就看中了，坚持要抱回家养着。
家况不佳，但中年男子还是同意了，毕竟他们成亲二十年连个孩子都没有。
于是，伊修就这样有了一个家。
伊是帝都大姓，但除了帝都四大势力之一伊氏家族之外，更多伊姓的都是生活在最底层，靠各种手艺口技谋生。伊修的爹娘就是如此，他们在街上摆摊唱戏，夫妻搭档，虽然幸苦，但足以保证温饱。
六年很快过去，伊修长起了一头奇异而漂亮的蓝色头发，相貌也愈加俊秀。跟随着爹娘，伊修练就了一口好嗓子，沉厚的男高音、甜腻的女音、沧桑的语腔，他都能得心应手地切换。
伊修曾以为，他今后会跟爹娘一样以唱戏为生，直到死去，但命运并没有这样轻易放过他。他的爹娘，在一次摆摊唱戏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天空下着大雪，伊修在家中饿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他跑了出去，疯狂地跑，路上滑倒很多次，摔得伊修鼻青脸肿，但是伊修一直坚持着，不叫一声痛。他知道，只要见到了爹娘，一切就都解决了。
终于在一片雪地里伊修找到了爹娘，他们躺在雪地上，雪还没来得及盖住他们的脸，他们的双手……肘部以下都不见了，血流了一地。
“爹……娘！”伊修摇晃着爹娘的身体，不停地叫着。
伊修的爹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哆嗦着说话。
“不……要哭……”他很努力地想把断手藏到身体下面，“修儿，闭上眼睛别看。”
伊修流着泪，用手蒙上了眼睛。
“修儿，记得昨天爹藏在床下面的大饼吗？”
伊修点了点头，“今天我偷吃了一个，还剩三十一个。”
“好……很好……”伊修的爹笑了一下，“你把这些锣鼓……收起来……回家去吧。”
伊修摇头，他不想丢下爹娘。
“我……没法走了。”爹爹摇摇头，“答应爹，修儿，一定要好好活着。”说这话时候，爹的眼神散了，“收拾好东西回家吧……别管我们……不要回头看……”
伊修知道爹爹说话从不改口，他一步步退开，抱起了那些锣鼓，然后疯狂地向家里跑去。
回到家后，伊修哭了两天，一直到第三天，等他扛着一身的锣鼓再次来到街上时候，才发现爹娘的尸体不见了。有人告诉他，两人的尸体不知被帝都的巡逻队丢到哪儿去了，估计现在都被野猫野狗吃得骨头不剩了。
伊修没有再哭，他收拾好了锣鼓，学着爹娘，开始唱着一个人的戏。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停下来看一眼这小孩。
开始时候，伊修饱一天饿一天，舍不得吃掉那些大饼。后来渐渐地，他唱得越来越好听，不比爹娘差多少，伊修开始吃得饱，甚至还买了两块木牌，他很认真地在上面刻上了爹娘的名字。
两年很快过去了，伊修八岁了，他蓝色的头发留长了，披在肩上，他也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这两年来，云荒帝国与领国黑冥帝国发生了战争，每一天都有一批批难民涌进帝都，整个帝都一片混乱，帝国的巡逻军队，各大势力的护卫不断来来往往维持着秩序，负责铲除这些影响帝都秩序的乱民。
那日，天空下着大雨，伊修依旧自顾自地唱着戏，但生意越来越冷淡。
大雨已经持续三个多小时了，满街的粮食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变得骯脏不堪，难民们和巡逻队一起倒在泥堆里，缠斗已持续到尾声，活着的难民被驱赶出城外，剩下的是重伤者和尸体。
傍晚时候，伊修正想收摊，但远远地在一堆尸体内，他看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是那样瘦小，褴褛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黄黄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模糊了她整个脸。
此刻，她正费力的拖着一具浑身鲜血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显然是一个难民，或许他是饿死了，也或是是在与护卫兵的争斗中受了重伤。
那小女孩儿妄图把这男人拉到屋檐之下，然而她人小力薄，那男人纹丝不动，小女孩儿的嘴里大叫着：“爹爹……呜呜……”
伊修走到那女孩的面前，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许多，两年前那场大雪疯狂地下在他的回忆中，将他的灵魂都打湿。
那女孩儿回过头，呜咽着，眼中露出乞求之色。
伊修抬了抬头，张了张嘴，喉头哽动了一下。他看了眼那男人，他已经死了九分了，当胸的一个创口，致命伤害，神仙难救。
那女孩儿趴在父亲身上呜呜咽咽的哭着。而伊修，目光一刻也没离开那女孩儿，目光中是混合着怜悯、温柔、伤心和忧郁等诸般情绪的复杂眼神。
中年男子忽然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伊修，接着目光柔和的罩定自己的女儿，伊修知道，回光返照的他将在下一刻完全死去，“你买了我女儿吧，别让她饿死！”那中年男子忽然一翻身爬了起来，跪在地上。
“求求你了！”那中年男子眼含热泪，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他一死，这样一个女孩儿在混乱的帝都，除了饿死没有别的出路，尽管伊修看起来衣衫简朴，但至少能保证活下去。
伊修在兜里找了很久，但是今天生意太冷清，他只赚到一枚银币，仔细看了一下，伊修走到中年男子身前，放在他的手里，然后一抬手抓住了那女孩的手腕，看着中年的眼睛，“她是我的了！”
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手里的一枚银币，嘴角流出了鲜血，费力的说道：“一……一枚银币！”
伊修郑重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看着伊修，呼呼喘气：“你……你要好好对我的女儿！”头一歪，死了！
女孩儿一直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一看他眼睛闭上，立即扑上去用力摇着中年的身体，声嘶力竭的大喊着：“爹爹……你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啊！爹爹，呜呜……你起来！”
伊修紧紧抓着那女孩儿的手臂，将她拉起来，那女孩儿只是哭，要往父亲的身体上扑，伊修大声喊道：“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泪水长流，第一次认真的看了一眼伊修，哭着闹道：“我要爹爹活过来！”
“他死了，你是我的了！以后你得跟我姓！”他认真的说着，然后寒风瑟瑟中，他脱开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
这时大雨慢慢停了，城东是一片难民死后的乱葬岗，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兵荒马乱的年头，也不期望能有一具棺木，就用一具草席将那乞丐包了，草草掩埋。
那女孩又哭得几欲昏厥，伊修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拉着直往家里而去。
走在未知的方向，女孩红肿的眼睛不断的向着东方乱葬岗瞧去，那里埋葬着她相依为命的父亲。
然后她又歪过头来看着伊修，感觉到外套披在身上多了一丝暖意，一瞬间，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仿佛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个男人在为她守望，她紧紧握住了伊修的手……
就这样，伊修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他为小女孩取名伊清寒。
那一年，伊修八岁，而伊清寒只有六岁。
收养了伊清寒后，两个人的世界多了些乐趣，但同时也肩担起了责任。
一开始，伊清寒什么都不懂。洗脚，洗澡，洗衣服，甚至是穿衣服这些琐事，都是伊修帮忙着。他只有八岁，却像一个尽责的父亲一样，给女孩所有的疼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几年前，伊修也同样渴望有人对待自己。
他能理解，所以疼爱。
生活忙碌而幸福，日子悠悠地走，眨眼间十年过去了。
两人长大了，却愈加地亲密。伊清寒十六岁，出落得漂亮动人，而伊修唱戏也越好越好，两人搭配着，名声渐渐闯了出来。甚至帝都中一些势力，在喜庆时候也请两人过去助兴。
一切都安好，直到有一天，帝都四大势力之一的伊家派人过来，说是他家公子的成年礼，要伊修两人前去唱戏助兴。
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权利拒绝，伊修和伊清寒简单收拾着锣鼓，就走进了偌大的伊府。
而在迈进伊府时候，那用名贵檀木制成的大门“呜呜”掩住，他们两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都回头看了一眼，却都没有想到，平静安定的生活，在这一刻彻底毁灭。
这一扇门，从此隔开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命运，真是可笑而残忍。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