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老家老村老故事
刘金福把车缓缓开到母亲前面的水泥地上，掏出几张纸巾擦干眼泪，揩掉鼻涕，这才拉门下车。张琳琳默默地看着丈夫，等车停稳当了，先于丈夫下了车，回身弯腰把孩子抱出来，随手关上车门，一边给婆婆打招呼：
“妈，外面风大，您怎么出来了？”话语里含着几分关切，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长辈就是长辈，再说婆婆照看自己的儿子那份掏心窝子的心思，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老人却晚景凄凉，怎能不让人心酸呢？
“没啥的，早就盼着你们来呢！鸿儒，来，奶奶抱！哎哟，又胖了，你妈妈真会疼你呢！”吴冬梅笑皱了苍白的脸面，蹲下腰费力得抱起了鸿儒。鸿儒还不会麻溜的叫奶奶。张琳琳担心的看着，婆婆那只在脸颊上停着的两片淡淡的红晕，那是唯一的精气神了，可是又不能不让奶奶抱孙子，这种亲情战胜了任何病痛。她连忙让鸿儒叫奶奶。
鸿儒有些羞怯的嫩嫩的叫到：“奶——奶——”一边用白胖的小手抚弄吴冬梅花白的头发。
“哎——”吴冬梅陶醉地大声应道，眉头涌起更深的皱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跟孙子说话，“鸿儒，想奶奶吗？”
“想——”鸿儒童声稚嫩而单纯。
“哎，好孩子，奶奶也想你——”吴冬梅有几分哽咽。
刘金福和张琳琳跟在后面，听得噙着泪水。刘金福看看院子，还是老样子，他记得小时候的那个村后的老院子是泥坯墙的黑瓦房，连个院墙都没有，院子里满是高高的杨树，夏天生虫子的榆树，弯曲结实的槐树，如云如盖的梧桐，还有到了秋天，会结满红枣的枣树。儿时，他和小伙伴们常常在月夜做游戏，捉爬蝉，白天会打青枣，偷酸涩的石榴，不是被马蜂蜇，就是被人家喊跑。为了及早玩乐，他们总是匆匆写完作业。
“真是岁月匆匆啊，一晃就过去了。”刘金福叹道，自己的那些伙伴，被命运的流水带向不同的方向，有一个洗澡被淹死，歪鹏哥家的祥明遭遇奇祸残废，其他的都做了农民，外出打工去了。
父亲刘广河去镇里开会了。吴冬梅进屋便给孙子拿出吃喝的，不外乎是牛奶面包，各式饼干，几样水果，这也是吴冬梅疼爱孙子的所能做的了。张琳琳看在眼里，心里很是酸楚，她问过婆婆买来的熟肴和蔬菜，自己边坐一边忙活午饭去了，要在这里待两天的。刘金福最满意的就是张琳琳的贤惠，这种感觉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就有了，如今果然如此。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在亵渎这种贤惠，比如跟周晓萱的交往。
刘金福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不外乎是家里村里的各种琐事。他知道父亲非常难，不只是跟村里人的纠纷，母亲的病痛更让父亲操心。听说刘广元他们不再坚持上访了，刘金福的心也略微宽松了些，不管什么原因，父亲的压力毕竟也小了。
母亲的左Ru房已经被割去，胸部空荡荡的，如今持续化疗着，就怕癌症扩散了，费用自然跟流水似的，幸好他跟大哥还能撑着。母亲并不清楚她的病，他们一直隐瞒着，但是吴冬梅心里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自然精神抑郁，连门也极少出了。刘金福渴望母亲能再坚持两年，自己的公司就能完全红火起来，如今，托了琳琳哥哥张吉良打点的各种关系，他们的苗木是供不应求。这还不是刘金福最高兴的，他盼着政府能往西部开发楼盘，他才能真正发财，那时，要成立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己做真正的老板，不再小打小闹了。到那时，要给母亲看最好的大夫，用昂贵的进口药，直到把母亲从死神手里夺回了！
刘金福在家里坐了一会，便出门溜达。原来他回来时不太愿意出门，因为村里对他们家有意见，后来他想明白了，这个躲是躲不开的，自己应该勇敢的面对，挺直了胸膛走路，见了熟人该叫啥叫啥，不能在人前没了脸面。至于别人如何，那不是他要考虑的。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的，大家依然笑意相应，好像纠纷不曾存在似的。
刘金福沿街散步，见到了乡邻，依然招呼递烟，随意洽谈几句。村人大都依旧热情，公私分明嘛，再说，人家刘金福确实有本事，更有的询问他母亲的病情，并真诚的祝愿吴冬梅及早康复。这热情的话说得刘金福都有几分感慨。
刘金福路过村里的小百货店时，心念一动，该去看看老同学朱祥明了，他给祥明买过轮椅后，两人只是见过一面，毕竟是儿时的伙伴，又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感情本来就不错。如今两人的遭遇真是天地之别啊！原来刘金福曾以为他去看祥明，祥明会惭愧，没想到他居然很豁达，没有一点自薄的神情。
刘金福提着买的牛奶、点心和水果一路来到朱祥明家，黑色的铁门开着，没等他到门前，就听的里面有小狗的吠声。这些年偷狗的多，农村人怕惹麻烦，大都养那种类似哈巴狗的小狗，既能看家有个动静，也不用担心分神的怕偷了。极少数还养着大狗，往往都是牢牢的拴在家里，一旦大意溜了出去，十之**被药死偷走了。虽然派出所也捉住过几个偷狗的人，捆着用双排车拉着满乡镇游街，偷狗的照旧猖狂。还是老百姓聪明，养小狗，小狗皮薄肉少，偷狗的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西北风冷，院里没人，日头好的时候，朱祥明常常坐在外面晒太阳，逗弄自己的两个弟弟。他的姐姐去年嫁人了，走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听见狗叫，朱祥明的母亲马桂华推门出来，见是刘金福，立刻满面堆笑道：“来啊，兄弟！你看你，来就来吧，还拿啥呢，又不是外人。”一边嗔怪着，一边顺手接了过去，这可是一位福星呢！
刘金福看着她那头花白的头发，心里没有笑她的势利，更是倍感同情，一个人照顾三个够累的，相比歪鹏哥也同样辛苦吧，风里来雨里去的。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
让进了屋里，刘金福一眼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朱祥明用正用左手帮他的一个弟弟弄玩具，他扭过头来，看清是刘金福，便冲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啊，金福叔！坐——”
“哎哎——”刘金福连忙点头含笑应着，生怕怠慢了他的盛情，一边坐在西边的黑旧沙发上。屋里有些凌乱，这是自然的，有小孩子的家都这样，他自己家里也是如此，常常是收拾了再收拾。但是屋里的空气很干净，没有异味，可见女主人是一位勤快的主。
“乱了点，呵呵——”朱祥明笑道。
“呵呵，都一样啊！”刘金福接口笑道，但是笑意的尾巴凝滞了一下，自己倒是妻子满堂，可是同龄的祥明呢？
朱祥明感觉到了刘金福的尴尬，不以为然的一笑带过，扭头看看两个正呆看刘金福的弟弟，坦然道：“他们，就是我的生命——”
刘金福微微的点着头，心里感慨道，祥明比自己豁达，活得更明白，自己好像是有些糊涂，父亲刘广河更是糊涂，抱着死死的面子不放，以至于身陷囹圄。可是谁愿意跟祥明一样呢？人不都是往好处奔吗？唉，——
马桂华沏好了茶放在刘金福跟前的茶几上，过了一会再过来倒茶。刘金福要自己来，马桂华哪里肯让？最终是给刘金福倒了满满的一杯红茶，再给儿子朱祥明倒了一杯，递给儿子。朱祥明左手接过来放在一边，生怕弟弟碰到了烫着。
刘金福一边喝茶，口感自然差些，普通的红茶而已，一边看了一眼朱祥明空荡荡的右臂袖子，再看看自己的左右手，心里沉沉的。上次他没有多问，这次他打算问问朱祥明的经历。等马桂华出门了，刘金福试探着问朱祥明：
“祥明，公安局没再跟你联系吗？”
“妈，外面风大，您怎么出来了？”话语里含着几分关切，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长辈就是长辈，再说婆婆照看自己的儿子那份掏心窝子的心思，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老人却晚景凄凉，怎能不让人心酸呢？
“没啥的，早就盼着你们来呢！鸿儒，来，奶奶抱！哎哟，又胖了，你妈妈真会疼你呢！”吴冬梅笑皱了苍白的脸面，蹲下腰费力得抱起了鸿儒。鸿儒还不会麻溜的叫奶奶。张琳琳担心的看着，婆婆那只在脸颊上停着的两片淡淡的红晕，那是唯一的精气神了，可是又不能不让奶奶抱孙子，这种亲情战胜了任何病痛。她连忙让鸿儒叫奶奶。
鸿儒有些羞怯的嫩嫩的叫到：“奶——奶——”一边用白胖的小手抚弄吴冬梅花白的头发。
“哎——”吴冬梅陶醉地大声应道，眉头涌起更深的皱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跟孙子说话，“鸿儒，想奶奶吗？”
“想——”鸿儒童声稚嫩而单纯。
“哎，好孩子，奶奶也想你——”吴冬梅有几分哽咽。
刘金福和张琳琳跟在后面，听得噙着泪水。刘金福看看院子，还是老样子，他记得小时候的那个村后的老院子是泥坯墙的黑瓦房，连个院墙都没有，院子里满是高高的杨树，夏天生虫子的榆树，弯曲结实的槐树，如云如盖的梧桐，还有到了秋天，会结满红枣的枣树。儿时，他和小伙伴们常常在月夜做游戏，捉爬蝉，白天会打青枣，偷酸涩的石榴，不是被马蜂蜇，就是被人家喊跑。为了及早玩乐，他们总是匆匆写完作业。
“真是岁月匆匆啊，一晃就过去了。”刘金福叹道，自己的那些伙伴，被命运的流水带向不同的方向，有一个洗澡被淹死，歪鹏哥家的祥明遭遇奇祸残废，其他的都做了农民，外出打工去了。
父亲刘广河去镇里开会了。吴冬梅进屋便给孙子拿出吃喝的，不外乎是牛奶面包，各式饼干，几样水果，这也是吴冬梅疼爱孙子的所能做的了。张琳琳看在眼里，心里很是酸楚，她问过婆婆买来的熟肴和蔬菜，自己边坐一边忙活午饭去了，要在这里待两天的。刘金福最满意的就是张琳琳的贤惠，这种感觉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就有了，如今果然如此。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在亵渎这种贤惠，比如跟周晓萱的交往。
刘金福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不外乎是家里村里的各种琐事。他知道父亲非常难，不只是跟村里人的纠纷，母亲的病痛更让父亲操心。听说刘广元他们不再坚持上访了，刘金福的心也略微宽松了些，不管什么原因，父亲的压力毕竟也小了。
母亲的左Ru房已经被割去，胸部空荡荡的，如今持续化疗着，就怕癌症扩散了，费用自然跟流水似的，幸好他跟大哥还能撑着。母亲并不清楚她的病，他们一直隐瞒着，但是吴冬梅心里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自然精神抑郁，连门也极少出了。刘金福渴望母亲能再坚持两年，自己的公司就能完全红火起来，如今，托了琳琳哥哥张吉良打点的各种关系，他们的苗木是供不应求。这还不是刘金福最高兴的，他盼着政府能往西部开发楼盘，他才能真正发财，那时，要成立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己做真正的老板，不再小打小闹了。到那时，要给母亲看最好的大夫，用昂贵的进口药，直到把母亲从死神手里夺回了！
刘金福在家里坐了一会，便出门溜达。原来他回来时不太愿意出门，因为村里对他们家有意见，后来他想明白了，这个躲是躲不开的，自己应该勇敢的面对，挺直了胸膛走路，见了熟人该叫啥叫啥，不能在人前没了脸面。至于别人如何，那不是他要考虑的。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的，大家依然笑意相应，好像纠纷不曾存在似的。
刘金福沿街散步，见到了乡邻，依然招呼递烟，随意洽谈几句。村人大都依旧热情，公私分明嘛，再说，人家刘金福确实有本事，更有的询问他母亲的病情，并真诚的祝愿吴冬梅及早康复。这热情的话说得刘金福都有几分感慨。
刘金福路过村里的小百货店时，心念一动，该去看看老同学朱祥明了，他给祥明买过轮椅后，两人只是见过一面，毕竟是儿时的伙伴，又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感情本来就不错。如今两人的遭遇真是天地之别啊！原来刘金福曾以为他去看祥明，祥明会惭愧，没想到他居然很豁达，没有一点自薄的神情。
刘金福提着买的牛奶、点心和水果一路来到朱祥明家，黑色的铁门开着，没等他到门前，就听的里面有小狗的吠声。这些年偷狗的多，农村人怕惹麻烦，大都养那种类似哈巴狗的小狗，既能看家有个动静，也不用担心分神的怕偷了。极少数还养着大狗，往往都是牢牢的拴在家里，一旦大意溜了出去，十之**被药死偷走了。虽然派出所也捉住过几个偷狗的人，捆着用双排车拉着满乡镇游街，偷狗的照旧猖狂。还是老百姓聪明，养小狗，小狗皮薄肉少，偷狗的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西北风冷，院里没人，日头好的时候，朱祥明常常坐在外面晒太阳，逗弄自己的两个弟弟。他的姐姐去年嫁人了，走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听见狗叫，朱祥明的母亲马桂华推门出来，见是刘金福，立刻满面堆笑道：“来啊，兄弟！你看你，来就来吧，还拿啥呢，又不是外人。”一边嗔怪着，一边顺手接了过去，这可是一位福星呢！
刘金福看着她那头花白的头发，心里没有笑她的势利，更是倍感同情，一个人照顾三个够累的，相比歪鹏哥也同样辛苦吧，风里来雨里去的。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
让进了屋里，刘金福一眼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朱祥明用正用左手帮他的一个弟弟弄玩具，他扭过头来，看清是刘金福，便冲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啊，金福叔！坐——”
“哎哎——”刘金福连忙点头含笑应着，生怕怠慢了他的盛情，一边坐在西边的黑旧沙发上。屋里有些凌乱，这是自然的，有小孩子的家都这样，他自己家里也是如此，常常是收拾了再收拾。但是屋里的空气很干净，没有异味，可见女主人是一位勤快的主。
“乱了点，呵呵——”朱祥明笑道。
“呵呵，都一样啊！”刘金福接口笑道，但是笑意的尾巴凝滞了一下，自己倒是妻子满堂，可是同龄的祥明呢？
朱祥明感觉到了刘金福的尴尬，不以为然的一笑带过，扭头看看两个正呆看刘金福的弟弟，坦然道：“他们，就是我的生命——”
刘金福微微的点着头，心里感慨道，祥明比自己豁达，活得更明白，自己好像是有些糊涂，父亲刘广河更是糊涂，抱着死死的面子不放，以至于身陷囹圄。可是谁愿意跟祥明一样呢？人不都是往好处奔吗？唉，——
马桂华沏好了茶放在刘金福跟前的茶几上，过了一会再过来倒茶。刘金福要自己来，马桂华哪里肯让？最终是给刘金福倒了满满的一杯红茶，再给儿子朱祥明倒了一杯，递给儿子。朱祥明左手接过来放在一边，生怕弟弟碰到了烫着。
刘金福一边喝茶，口感自然差些，普通的红茶而已，一边看了一眼朱祥明空荡荡的右臂袖子，再看看自己的左右手，心里沉沉的。上次他没有多问，这次他打算问问朱祥明的经历。等马桂华出门了，刘金福试探着问朱祥明：
“祥明，公安局没再跟你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