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忍耐，唯有忍耐
地面上的积水混合着尿酸，无法结冰，却臭味熏人。冷风从西楼门直接穿过东楼门，不得不步履匆匆掩鼻而过。有些学生进进出出，谁也没注意到即将发生的一幕。洗头水被捧来抹去，四溅开来，李家栋只管闭眼搓抓着头皮，热乎乎的非常惬意，却无法看到哗哗的水声是如何幸灾乐祸的狞笑。
马强几步赶过来，一脚跺去，正中李家栋的瘦弱的腰部，眼见这孩子一个趔趄，摔出去两步，糊里糊涂中，再跟上补过去一脚，口里恶狠狠的叫道：“他吗的，让你洗！——”
李家栋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何被踹，顾不得生疼，赶紧起身，哆嗦着端起盆子，连洗发水也不要了，就要往屋里逃。哪容得他爬出一步，马强一把抓住，秃鹫抓鸡似的提到了半空，“啪啪”左右开弓，立时将可怜的孩子打得头昏眼花，晕乎乎的就被拖到了西楼道口的保卫室里。有些学生看见了，看客似的目送着他们，有的冷冷笑着。
屋里点着小火炉，热乎乎的，比宿舍里暖和多了，宿舍里没有暖气，只有八个人呼出的热气。白腾腾地一出来就几乎要结成了冰晶子，再凉丝丝的落回到脸上。
马强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大声质问李家栋为何违反规定，在楼道里洗头。李家栋早就吓得战战兢兢，口不敢言了，悔恨的要命，被回家的念头冲昏了脑子，虽然自己没想过要把水泼在楼道里，也不会这么做，他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他虽然看得出马强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却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这个壮实的汉子，满眼里求饶，就差跪下了，这个家伙打人从来就不留手。他亲眼看到马强跟一个学生pizi打架，两人在宿舍里滚来滚去，打成一团。李家栋看得自然高兴，因为那个pizi昨天还提着棍子满宿舍里找人要钱，看见李家栋，威胁似的一抡家伙，李家栋就乖乖的交出了五块，少了这家伙不撇嘴。
现在，马强在他心里早已不是跟pizi打架的英雄了，是恶霸。自己仿佛是毛茸茸的小鸡仔，小命都捏在这个阎王的几个手指间，李家栋冷汗直冒，心里奢望着他不再打他。
马强嘴瘾没过够，抬起石头一般的右拳，“咚咚”狠狠地捶打在李家栋的单薄的胸脯。第二拳直接就把李家栋捶倒在屋里的木质沙发上，撞得李家栋直哆嗦，他几乎喘不过起来，更是无法站起来，口腔里血腥气直往上冒，他悲哀的怀疑自己要死了！这时，马强的老婆推门进来了，李家栋求救似的眼望着这个女人能替他说一句话，不要再打了，会打死他的！可是，这个女人只是漠然的扫了他一眼，拿了东西，又出去了。李家栋绝望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眼神里非常得意的欣赏丈夫的威严和杰作。
也许，李家栋趴在地上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终于打动了这个凶残的男人，更为关键的是，打伤了这个孩子就很麻烦了，虽然他毫不惧怕，自己有十分的理由证明这次暴力师出有名。凶神恶煞的马强终于呼出了一大口气，眼色柔和了些，开始给李家栋上政治课。李家栋不知自己熬了多久才在冰冷的风中，浑浑噩噩中回到了宿舍里，一头倒在冰冷的床上，满身的疼痛，屈辱，强烈的屈辱笼笼罩着他！他恶狠狠地攥紧了枯瘦的手指，拉过被子，却在无力中疲惫的昏睡过去了，残酷的暴打和极度的紧张几乎摧垮了他本就衰弱的神经，清苦的生活几乎无法煎熬高度紧张的学习，能不衰弱吗？盆子和洗发水已经被室友拿进了屋里，要上课了，他们都走了。
就这样，李家栋昏睡到傍晚才在酸痛中醒来。没有人来打扰他，大家又都上晚自习去了。李家栋爬起来，不敢开灯，摸索着倒了半杯暖瓶里热水，就着自己的咸菜，吃了半个上午剩下的柔软而冰冷的馒头，穿上棉袄，到外面水管上洗了洗脸，捋了捋头发，可惜，没能洗完头，还有浓浓的洗发水的味道。李家栋突然回忆道高一时，班里一个漂亮的女生刚刚洗完头后来上晚自习，那时，满屋子里香喷喷的洗发水味道。
裤子也破了，幸好是晚上，没人看见的。李家栋摸摸自己两边的脸，到现在还有些木木的，担心这个恶魔是不是给自己的脸留下了伤痕，不敢给老师说的，说了能有什么用呢？自己不占理，最为关键的，能抹去自己的屈辱和伤痛吗？给家人说，更是不能的，父母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从坷垃地里刨出一分一文，供养他太难了，简直是提前耗费他们的阳寿来供自己，是自己不小心，自找的，不能给他们再添麻烦的。
每每想到多病的母亲那紧缩的眉头，李家栋就感到心里刺疼，他暗暗告诉自己，无论自己学习上吃多大的苦也要努力，只求能考上大学来安慰他们，至于考上大学了以后怎么办，再说吧，先过了大学这一关再说。
可是，这次遭的罪却完全跟单调学习无关，跟勤奋努力无关，似乎，除了学习，这里还有很多自己不明白的，比如屈辱和痛苦，被人敲诈，孤独无助。这不是全县学生梦中的天堂吗？怎么会这样呢？应该是温情脉脉的呀。高一时，就有学生被打得连会考都没法参加，刚上高二时，高三的一个pizi跟人打架，结果自己被打瞎了一只眼，干脆退学了。那些没有团体组织的学生就格外小心，生怕自己被找到麻烦，对那些入了这个团伙那个团伙的学生远远避开。自然，那些趾高气扬的学生不外乎就是有组织的了，连走路的姿势都格外不同，得意样样的。其实，这里毕竟是县城重点中学，师资力量还是蛮好的，大多数学生非常用功的，熬了这么多年，谁不希望自己能靠上中意的大学呢？
如果——要是自己跟那个学生pizi一样强壮就好了，至少，那个马强不至于敢这么摧残他，至少，他可以放肆的跟他打成一团，滚在一起！这哪里是天堂，分明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李家栋遥望着黑色辽远的星空，天地之间，感觉自己太渺小了，犹如灯光里的飞蛾一般！无力改变亲人的命运，自己偏偏又这么瘦弱，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有那么一瞬间，李家栋想到了自杀，该怎样体面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可是，父母殷切的笑容立刻浮现在眼前，他们的辛劳，回家的温馨，在他看来丰盛的饭食，一盆香喷喷的鸡肉，还有母亲，那被营养buliang折磨灰白的脸色，又实实在在占满他的心，再次温暖着李家栋要凉却的心灵。约定，北大，跟金财的约定，奋斗吧，就让痛苦过去，忍耐，唯有忍耐，屈辱和痛苦终究会过去的，明天，依然是美好的！
“会的，一定会的！”李家栋内心强烈的呼喊着，泪流满面，可是又不敢喊出来，那个暴徒正在他的小屋里看着电视。他擦擦泪水，重新洗了洗脸，冰冰凉的自来水刺疼着他的脸部，可是信心重新燃烧起来，希望还在——
昏黄的路灯下，李家栋瘦小的身影渐渐拉长，迎着闪烁的星空，他终于消失在校园前面两排教学楼里射出的白亮灯火中，那一面面楼上的白白亮亮的窗户犹如不眠之人的亢奋的眼睛一般，睁得大大的，仰望着黑色的星空，空洞的看进去，看进去，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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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强几步赶过来，一脚跺去，正中李家栋的瘦弱的腰部，眼见这孩子一个趔趄，摔出去两步，糊里糊涂中，再跟上补过去一脚，口里恶狠狠的叫道：“他吗的，让你洗！——”
李家栋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何被踹，顾不得生疼，赶紧起身，哆嗦着端起盆子，连洗发水也不要了，就要往屋里逃。哪容得他爬出一步，马强一把抓住，秃鹫抓鸡似的提到了半空，“啪啪”左右开弓，立时将可怜的孩子打得头昏眼花，晕乎乎的就被拖到了西楼道口的保卫室里。有些学生看见了，看客似的目送着他们，有的冷冷笑着。
屋里点着小火炉，热乎乎的，比宿舍里暖和多了，宿舍里没有暖气，只有八个人呼出的热气。白腾腾地一出来就几乎要结成了冰晶子，再凉丝丝的落回到脸上。
马强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大声质问李家栋为何违反规定，在楼道里洗头。李家栋早就吓得战战兢兢，口不敢言了，悔恨的要命，被回家的念头冲昏了脑子，虽然自己没想过要把水泼在楼道里，也不会这么做，他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他虽然看得出马强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却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这个壮实的汉子，满眼里求饶，就差跪下了，这个家伙打人从来就不留手。他亲眼看到马强跟一个学生pizi打架，两人在宿舍里滚来滚去，打成一团。李家栋看得自然高兴，因为那个pizi昨天还提着棍子满宿舍里找人要钱，看见李家栋，威胁似的一抡家伙，李家栋就乖乖的交出了五块，少了这家伙不撇嘴。
现在，马强在他心里早已不是跟pizi打架的英雄了，是恶霸。自己仿佛是毛茸茸的小鸡仔，小命都捏在这个阎王的几个手指间，李家栋冷汗直冒，心里奢望着他不再打他。
马强嘴瘾没过够，抬起石头一般的右拳，“咚咚”狠狠地捶打在李家栋的单薄的胸脯。第二拳直接就把李家栋捶倒在屋里的木质沙发上，撞得李家栋直哆嗦，他几乎喘不过起来，更是无法站起来，口腔里血腥气直往上冒，他悲哀的怀疑自己要死了！这时，马强的老婆推门进来了，李家栋求救似的眼望着这个女人能替他说一句话，不要再打了，会打死他的！可是，这个女人只是漠然的扫了他一眼，拿了东西，又出去了。李家栋绝望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眼神里非常得意的欣赏丈夫的威严和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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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李家栋昏睡到傍晚才在酸痛中醒来。没有人来打扰他，大家又都上晚自习去了。李家栋爬起来，不敢开灯，摸索着倒了半杯暖瓶里热水，就着自己的咸菜，吃了半个上午剩下的柔软而冰冷的馒头，穿上棉袄，到外面水管上洗了洗脸，捋了捋头发，可惜，没能洗完头，还有浓浓的洗发水的味道。李家栋突然回忆道高一时，班里一个漂亮的女生刚刚洗完头后来上晚自习，那时，满屋子里香喷喷的洗发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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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是自己跟那个学生pizi一样强壮就好了，至少，那个马强不至于敢这么摧残他，至少，他可以放肆的跟他打成一团，滚在一起！这哪里是天堂，分明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李家栋遥望着黑色辽远的星空，天地之间，感觉自己太渺小了，犹如灯光里的飞蛾一般！无力改变亲人的命运，自己偏偏又这么瘦弱，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有那么一瞬间，李家栋想到了自杀，该怎样体面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可是，父母殷切的笑容立刻浮现在眼前，他们的辛劳，回家的温馨，在他看来丰盛的饭食，一盆香喷喷的鸡肉，还有母亲，那被营养buliang折磨灰白的脸色，又实实在在占满他的心，再次温暖着李家栋要凉却的心灵。约定，北大，跟金财的约定，奋斗吧，就让痛苦过去，忍耐，唯有忍耐，屈辱和痛苦终究会过去的，明天，依然是美好的！
“会的，一定会的！”李家栋内心强烈的呼喊着，泪流满面，可是又不敢喊出来，那个暴徒正在他的小屋里看着电视。他擦擦泪水，重新洗了洗脸，冰冰凉的自来水刺疼着他的脸部，可是信心重新燃烧起来，希望还在——
昏黄的路灯下，李家栋瘦小的身影渐渐拉长，迎着闪烁的星空，他终于消失在校园前面两排教学楼里射出的白亮灯火中，那一面面楼上的白白亮亮的窗户犹如不眠之人的亢奋的眼睛一般，睁得大大的，仰望着黑色的星空，空洞的看进去，看进去，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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