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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半夏园的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容臻换好了皇太孙正装后先去正殿候着,明薇还在碧云等人的服侍下换上太孙妃的礼服。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坐在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前,明薇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六年前卸尽钗环,素衣白裳入了冷宫的唐婉。

    屋子里安静极了,地上落根针都能听得分明。碧云冬月等人都轻手轻脚的替明薇梳妆、拿衣裳。

    忽然间,只听到“啪”的一声,是金银之物落地的声音。

    “娘娘恕罪!”原本在一旁捧着首饰的棠梨慌得双膝跪地,她虽然竭力表现出镇定来,眼底还是透出一抹慌乱。

    明薇凝神看去,是一支衔着南珠的凤钗被她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正巧落在明薇的裙边。

    “起来罢。”明薇摆了摆手,微笑着接过了碧云捡起来的凤钗,自己扬手插到了浓密乌黑的发鬓中。一抹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正衬得她满头珠翠光芒璀璨,熠熠生辉。

    端得是富贵雍容至极。

    明薇的从容镇定感染了她们。

    棠梨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月临等人松了口气,忙捧过明薇的大红色礼服。

    一层层繁复华丽、绣工精致的礼服被穿到明薇身上,金线和各色宝石织成的花纹、细腻光滑的缎面隐隐流动着动人的光泽……大红色为底,倒让她在端庄中又透出几分妩媚娇妍。

    “娘娘,殿下已经等在了正殿。”出了廊庑,来喜上前一步行礼。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

    来喜在前头引路,碧云和冬月屏息凝神、步伐极轻的跟在明薇身后,生怕有什么不妥当。

    这是容臻和明薇到了瑜亲王府后,容铎唯一下的一道圣旨。

    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是这道圣旨的内容,牵动着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奴才陈渊见过太孙妃。”传旨的红衣太监尖着嗓子,身上动作也不慢。他先一步给明薇见了礼。

    明薇唇边忙荡出一抹笑容,她笑着道:“快请起,陈公公多礼了。”

    “既然太孙殿下和太孙妃都到了,奴才就宣读旨意了。”陈渊生得面皮白净,圆脸,看上去倒十分和气。等到他展开明黄色绣龙纹的圣旨时,声音变得肃穆,声调也抬高了几分。“太孙容臻、太孙妃明氏接旨。”

    容臻和明薇面前早有小内侍摆上的锦缎垫子,二人撩开衣摆,齐齐跪了下去。

    到了这最后决定命运的一刻,反而不觉得紧张了。明薇闭了闭眼,气息平稳。无论是怎样的结局,她都能承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照例是这八个字开头,作为唐婉时,她被接入宫的旨意、最后被打入冷宫的旨意,大体都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到了这时候,却想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江山社稷,百年基业,理当慎之重之。皇太孙容臻,朕观之难继大统,不堪天下万民之托。”

    明薇和容臻的心中俱是一跳。

    容臻缓缓的垂下眼睑,所有情绪都被掩去。镶着明蓝色斕边、绣金色云纹的宽大袖摆中,十指关节早就发白,紧握成拳。他分明已经愤怒怨恨到了极致,身子却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的垂首听旨。

    这样的局面,不仅容臻在心中不止一次的想过,明薇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纵然再强大的心理建设,当亲耳听到这一字字如刀的旨意,怕也都要心痛如绞罢!明薇不动声色的去偷瞧容臻的神色,虽然他平静的垂着眼,明薇却还能感受那其中滔天的失望和难过。

    是的,不同于她对容铎的刻骨之恨,怕是容臻对容铎更多的是失望、是难过吧!

    容臻自小便没了父王母妃,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皇太孙之位。因为这个位子,他自小失去了多少乐趣,小小年纪便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中绞尽脑汁的生存下去。

    十年的努力也想得到亲人的肯定,可他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废黜容臻的皇太孙之位,改立其为瑜亲王。岁禄万石,府置于皇城之东瑜亲王府。赐护卫六千……”

    陈渊尖细的声音依旧念着圣旨,这一回明薇和容臻却齐齐变了脸色。

    容铎废了容臻,还算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可容铎竟又立刻封了容臻为瑜亲王!

    便是自认为两世来,对容铎心思略有揣摩的明薇,也根本无从知晓容铎的用意。要知道瑜亲王府已经被封了三十六年,从未迎来过它的新主人。而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明德太子!

    可容铎封容臻什么封号不好,偏偏用了“瑜”这个封号?

    京中能用作亲王府的府邸不在少数!又为何他偏偏选了瑜亲王府给容臻!

    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让明薇头痛欲裂,她顿时心乱如麻。

    “瑜亲王殿下、王妃娘娘,快接旨谢恩罢!”陈渊笑眯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容臻。

    “谢皇祖父恩典。”

    总算明薇及时回神,她跟着容臻一起谢恩,看着容臻神色镇定淡然的接过了陈渊递过来的圣旨。

    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难怪容铎把容臻软禁在瑜亲王府,难怪容铎将东宫中服侍的人、物件都送来了大半……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亲王殿下开府的赏赐,皇上不多时就下旨送出来了。”陈渊慈眉善目的道:“奴才就在这先恭贺殿下、娘娘的乔迁之喜。”

    “多谢公公好意,”容臻已经迅速的适应了角色,他甚至示意来福递了一个大红封给陈渊。“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本王定然谨记皇祖父的教诲,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容臻一脸的从容淡然倒让陈渊暗暗吃了一惊。

    就好像容臻是从皇孙被封了亲王一样,而不是被废了太孙之位才被封了亲王……

    “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一定转达到。”陈渊不由对容臻高看一眼,本就和缓的语气中多了两分不同。“想来皇上很快就准许殿下进宫谢恩了,那时殿下再说也不迟。”

    容臻微微的笑,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柔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如此便多谢公公了。”

    “不敢,不敢。”陈渊连连拱手行礼。

    从太孙妃到瑜亲王妃……往后她生活的天地就要从东宫转到这瑜亲王府了!

    而往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

    容臻被改立为瑜亲王的旨意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废黜容臻的太孙之位早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多数朝臣都认为性格温和的容臻不是三位叔叔的对手,换下他是迟早的事。可马上立容臻为瑜亲王,是人们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以来,他和三位被封为亲王皇子算是平起平坐,且他的封地并没有定,容铎也没有让他就藩的意思。

    如今京中便有了四位亲王。

    容铎的旨意一下,就有人开始头疼,睡不安稳了。

    要知道瑜亲王这个封号,是属于容铎的嫡亲兄长,明德太子的。在明德太子病逝后,容铎为了表示尊重,并没有再封瑜亲王这一封号。同样的,瑜亲王府也被封了三十多年。

    如今容铎却又把这个封号给了容臻。

    若是容臻果真一点儿都不受容铎重视,为何容铎只挑了这个封号?可若是容铎想让容臻继承大统,又为何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让他失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果然帝心难测,旁人丁点儿都猜不透。

    瑜亲王府。

    原先奉命守在王府的羽林卫都被撤走,隶属于兵部的六千王府护卫在当日下午便到了王府。东宫一众服侍的宫女、内侍也都被送到了王府,还有明薇的陪嫁、东宫的财物,全被送了过来。

    沉寂了三十多年的瑜亲王府顿时热闹起来。

    “娘娘,这是第一批造好的册子,请您过目。”棠梨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神色间透出了一抹为难。“昨日入库的清单,都在这里了。”

    也难怪棠梨觉得吃力,原先她在成平侯府时,最多想的也就是怎样服侍好自家姑娘,怎样才能改善自家姑娘艰难的生存环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帮着一起理事。

    “拿过来罢。”明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却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不说棠梨几个觉得难以适应,便是她也好不容易才接受自己已经变成王府主母这一事实!

    原先嫁到东宫时,凡是都是有定例的,后宫中管事的还有四妃,怎样都轮不到她身上。她在东宫这些日子,也算得上十分清泰悠闲了。

    可如今便不一样了,偌大的瑜亲王府上下都等着她发话调度,且王府又是被封了许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王爷!”门口传来小宫女们的声音,是容臻来了!

    明薇忙起身,却是动作太猛,不防头竟身子摇晃了一下,还是冬月扶住了她。“娘娘,您不舒服?”

    “起得猛了,有些头晕。”明薇怕容臻知道担心,便掩饰的道:“别跟王爷提起,我没事!”

    容臻这些日子已经够难受的了,她不想用别的事再让他烦心。

    海棠红遍地金的锦缎帘子被掀起,一张气度高华如月的面庞便映了出来。

    “妾身见过王爷。”明薇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她一面上前想替容臻解了斗篷,一面吩咐月临道:“去倒了热茶来。”

    “又在看账册?”容臻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见到临窗大炕的黑漆梅花炕几上摊着一本册子,不由皱了皱道:“你身子正虚着,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就好,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明薇也不反驳,她让容臻在炕上坐了,便摆摆手让棠梨等人下去。“是是是,妾身记下了。”

    “阿晚,过来坐。”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容臻便也不再端着,把明薇拉到身边坐下。他仔细端详了明薇半晌,方才叹息似的道“这几日我见你似乎憔悴了不少,是不是累着了?”

    明薇摇头,身子柔顺的靠在容臻的肩膀上。

    “等到过两日皇祖父让咱们入宫谢了恩后,咱们这里就彻底解禁了。”容臻看着明薇眼底淡淡的黛色,十分心疼。“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到时候大总管过来,再要两个得力的嬷嬷,你也不用这样劳心劳力了。”

    瑜亲王府毕竟荒废了三十多年,重新恢复原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容臻也忙活的事也不少,只得把不少修缮、清扫工作都交给明薇来安排。

    上一任瑜亲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是早早就打算要封太子的。再加上明德太子又回到瑜亲王府养病了一段时日,故此瑜亲王府的建制规格都十分的高,占地广,建筑无一不精致。

    相较之下,诚亲王府、康亲王府等倒都退了一射之地。

    这事京中世家都是知道的,故此为了不让自己吸引太多目光,容臻干脆还是让出了王府的主院,仍旧和明薇起居在半夏园。

    “怎么能说辛苦呢?”明薇仰起头,笑容甜美。“这是在布置咱们的家呀,怎么会觉得辛苦?”

    容臻的心蓦然一暖。

    “会芳园中该好好收拾收拾,妾身前日去看了,里头不少珍稀花草呢!还有那间玻璃花房——”明薇絮絮叨叨的道:“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要早早用起来,培养些水仙、木棉、兰花……”她掰着手指头说出了十来种花草,“流芳庭那一片梅林也该好好收拾收拾!”

    “您的书房要设在哪里?内书房妾身替您布置,外书房便您自己选地儿罢!”明薇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来。她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小脸儿皱成了一只小笼包。她十分纠结的道:“妾身于这上头没什么经验,您多担待些罢!”

    无论是哪一世,她都没有管过这样大的一个家!

    老太太的“速成班”虽然能起些作用,可仓促间把王府布置一新,让一切都井井有条,也是很有难度的!

    容臻翘起唇角,笑容便从眼底眉梢流淌而出。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臻拍了拍明薇的手,眼中隐约闪着水光。“阿晚,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谢谢你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我。

    “王爷。”明薇的眼睛又大又有神采,她专注而温柔的望着容臻,似乎藏着无数的话。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好端端的在一起,能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等咱们从宫里回来,先去一趟成平侯好不好?祖母、母亲一定都担心极了。”容臻心中的抑郁愤懑早就消散了大半,最重要的事眼下的生活。

    见明薇的脸上重现神采,容臻瞧了也觉得高兴极了。

    他总会有机会再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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