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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晋地三难

    太原城四面雄伟的城墙上,挂着的不是一条条的尸体,也不是一排,而是一层层的尸体。〖微书网 www.103shu.com

    穿着常服的官吏,按照品级从城门处向两边蔓延,最高一层是二品巡抚或三品山西三司主官,其次一层是四品、五品,最底下的是没有官身的吏。

    死了的吏冻僵的尸体上贴着他们的罪行,就悬垂在城墙脚下,他们人数最多,能绕太原城一圈。

    城中,杀的兴起的,被晋王朱求桂收买开了杀戒再无退路的晋军、各路豪杰杀的更狠。太原府城周边有三十万人口,这些人不敢出城,在城中攻破一家家的大户,劫掠财物,充作军资。

    话是如此,可军资没见到多少,反倒是不少人带着抢掠来的金银直接就逃了。

    有成祖靖难先例摆在那里,他们都把晋王的行为代入到成祖那件事上,没几个愿意跟着赌。这一旦败了,朝廷的大军会屠了一切牵连进来的人还有他们的亲族!

    有的部队成建制逃,抢了金银粮食布匹漫无目的的逃离太原,也有人心怀大志,豁出命要跟着晋王杀出一个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的前程。

    十一月十八,平遥县东十里处,冰封的东都水边上,河套贼新立的大营。

    朱延平率轻骑侦查平遥,整座平遥城的城防不逊色太原多少,能与大同坚城相媲美。

    朱元璋北伐的时候,平遥就是山西这一路的桥头堡,本以为北伐是扩日持久的大战,故而这座城修建的时候,完全是按照一省首府、军政核心来建造的。后来准备在这里封个王,更是加大了修建规模。

    “僧兵!”

    朱延平咬牙吐出一串白气,看着雄伟、四丈高的城头上立着的五台山旗号,还有一串串‘卐’字佛轮旗。

    他行动的速度很快,全军上下几乎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可还是让僧兵提前一步进入平遥城。

    实在是他的速度太快了,现在的僧兵也是骑虎难下,被晋商打了个招呼他们就风风火火赶过来。然后发现晋商涉及谋逆,以前的黑账暴露了,这些僧兵退出,结果路被朱延平赌上,跑不掉了只能待在城里。

    跟着晋商抵御河套贼是一回事,抵抗朝廷又是一回事。

    虽然来的是河套贼,可现在和晋商并肩作战,等朝廷兵马赶到,会不会追究他们从贼的黑历史?

    好在朝廷的兵马还没来,而五台山也有侥幸心理。虽然这代皇帝不崇佛,可架不住老魏崇佛,五台山的高僧已经赴京去了,准备找老魏谈谈佛法。

    平遥城里的僧兵,可以帮晋商抵御河套贼,自然也能帮朝廷的大军开城。

    现在整个平遥城上空飘着黑烟,不是城中失火,而是了烽火狼烟,东面城墙上摆满了一切能用得上的守城利器,燃烧着一缸缸沸油。

    “火炮……谁给他们的!”

    曹少钦合起望远镜,扭头看着朱延平道:“将军,此地不可久留,贼军要放炮。”

    朱延平依旧端着望远镜,屏住呼吸细细端详,看着城头火炮正在调头:“走,他们有炮,我们也有!”

    太原城上的八门大将军炮还在后面的路上,他不信晋商还能铸造大将军炮。佛朗机炮有百年历史,技术外泄不奇怪。武宗正德时期,宁王造反,干的第一件准备工作就是大规模铸造佛朗机炮。

    大将军炮可是新出来的,就连朝廷的制造技术也在沉淀中,还没形成成熟的,标准的制造流程。

    在校射的稀松炮声中,朱延平返回营地。

    此时,整个山西已经彻底混乱,太原的事情当日发生,夜里就被飞骑宣告出去,是城中大族干的。晋王实在是丧心病狂,干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竟然将山西文官核心一网打尽,一口气给杀干净了!

    什么晋王要靖难,这么杀文官,杀官府系统的人,杀地方大族的人,摆明了是要自绝于天下,能平靖哪门子的灾难!

    这条消息传的飞快,别平遥这里,潞州府的潞王都得到了消息,而潞州府的知府竟然直接逃了,怕潞王响应晋王!

    别这离得近的,就连平阳府蒲州,晋州最南端的这片地方都得到了他们看来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太原血案消息。

    十月退休回乡的前首辅韩爌在昨夜就得到了消息,今天天还没亮,平阳府士绅、豪商、清流代表就围向韩府,请求韩爌出山号召山西各方擒作乱晋王,平太原、山西之乱。

    山西混乱,晋商是根源之一,河套贼一路打进晋地腹心,这是多少年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也是一乱。这两种动乱根源影响再大,也比不上晋王朱求桂作乱!

    晋王作乱,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位没有实际上造反的行为,就是违诏出府,按着太祖高皇帝的标准,用祖宗的标准,按着《大明律》杀人……不,是杀官。这才是影响最大的事情,平头百姓杀官就是造反,晋王杀官按着《大明律》杀官,够不上造反,但行为比造反还要恶劣十倍、百倍!

    因为他将太原的官吏杀了个一干二净,这明什么?明天下的官员都该杀,等到这件事传扬到江河南北普天之下时,所有的官员怎么想?那些被苛刻压榨的百姓怎么想?

    既然你们都该杀,凭什么还能滋润活下去作威作福?

    晋王的行为,将会从法理上,再次宣告《大明律》威严,将大《大明律》的神圣性唤醒,让各地百姓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当官的老爷都该死,都该杀!

    文官们不怕皇帝,因为皇帝无法直接掌控兵权,除了依靠文官治国维持秩序外没有第二条路,也不敢乱来。哪怕之前党争,是魏党阉党,可中坚力量、底层的力量还是文官!

    文官们最怕有刀子和名义的人,握着《大明律》按着律法整顿!

    这整顿,就是屠杀!

    晋商也好,河套贼也罢,影响的就是山西一地,多牵连陕西、北直隶和河南之地,又能闹到什么地步?

    朝廷不会将晋商斩尽杀绝,只是狠狠打上一巴掌让他们老实下来;河套贼兵锋再犀利,也不可能占据山西,再河套贼的克星骁骑将军还在,请这位出京平河套贼就跟老子打儿子似的。

    而晋王朱求桂的丧心病狂的行为,将是永载史册,可能会背负着剖孕妇观胎儿男女、吃人心、男女通吃老弱也不放过、喜怒无常恣意杀人等等乱七八糟的恶名。

    史册太远了,关键是眼前。

    晋王已经把事情做下,光明长大还理直气壮的做下,该怎么善后?

    根本无法善后,晋王一巴掌将文官抽的眼冒金星,让文官的神圣性坠入泥潭,让天下人都知道官员可杀!

    韩爌根本就不想牵连到这个事情中去,他自己都被厂卫算计了。他是有苦不出,只有他知道河套贼能夺取朔州,打着的就是他韩爌的名义。

    任何一个进士,或者七品以上的文官,厂卫都会安插人手。作为万历二十年的二甲第十一名进士,韩爌家中的厂卫探子,可不止一个。这一届的一甲榜眼是史继偕,三甲曹于汴、毕自严是这批进士典型的中枢重臣。

    他留在京师打理家中产业的总管,竟然是厂卫的人,跑到朔州借他韩爌的虎皮请军政核心赴宴,被河套贼一网打尽!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可这又不能明,还要给朝廷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管家亲随会从贼!自己屁股不干净,再掺合这些事情,他就死定了。

    还请他号召晋地各方?真把他韩爌要架到火上烧,他韩爌是致仕的首辅,不是袁绍!

    反正韩家产业又不大,怕什么怕?他又没有子侄为官,怕什么怕!

    晋地这三大灾难,在韩爌看来就是咎由自取!

    当今的皇帝十五岁登基,把东林都玩残了,收拾晋商是早晚的事情,活该!

    他今年六十岁,身板硬朗,面容依旧保持中年人的模样,他的未来还长远着呢。有必要把自己卷进去,搞的灰头土脸?

    太原发生的事情,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朱延平还在准备攻城的种种准备,洛阳的福王就知道了,这位错愕之后是大笑,王府官员瑟瑟发抖,生怕福王学晋王。

    福王是皇帝的三叔,手里还握着一支万历皇帝给的私军,真要效仿晋王将洛阳文官给宰了,没人挡得住。

    就连榆林的杨肇基也得到了消息,他浑身冒凉气,这是宗室的报复!

    延安府知府杨嗣昌,直接吓瘫了,还好他早一步脱离了山西。太原死掉的都是他之前的上司、同僚,就连接任的山西巡按,此时就挂在太原城墙上。

    大同的代王仗着辈分高,给孙子辈的天启开始写信,用长辈的身份告诫他,不准杀晋王。杀晋王,则宗室离心。

    代王今年在轮番时轮到他去了一趟京师,藩王入京都是要在奉天殿进行招待,礼仪是完整的诸侯觐见天子礼仪,皇帝和藩王各带着臣子举行宴会。

    然后是家宴,家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辈分的带着媳妇和儿子们给辈分大的磕头!

    在大同城外白登山的孙传庭也得知太原的事情,跑回大同买了酒肉,请挚友,在冰雪中继续刻碑的朱以溯同吃庆祝。晋王做的这件事情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可不怕。

    平遥,朱延平看着周围的情报,苦笑,笑的无比的难看。

    他的兵马这时候是河套贼,还是百年以内第一次杀到山西腹地的河套贼,全歼了山西镇总兵鲍承恩主力部队的河套贼!

    结果?

    他刚刚经过的祁县、太谷恢复秩序,城门大开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连从太原伪装成商队运送的八门大将军炮经过太谷县时,都被出城的衙役围着收了过路费……

    就连在平遥与祁县之间的洪善镇都有商人跑过来,问他们有什么需要,他可以代为采买……

    祁县、太谷胆子不,可没主动来惹他。洪善镇的商人跑过来,估计是探查军机。

    这个时代,很多事情他是想不明白的,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这么做!

    比如现在,他打平遥县,周围的县依旧过他们的日子。好像你隔壁家遭到抢劫,你明明可以上去打闷棍或虚张声势吼两声,可就是没人站出来。

    这是打仗,有时候隔壁县遭了天灾饿殍遍野,边上的县不闻不问的事情多了去。

    最典型的就是西南战局,贵州的五省联军饿的能死人,而富裕的四川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反正有掌握十八万川军的巡抚朱燮元守着关卡,还有能打的秦良玉女将军在……

    龟儿子的彝苗叛军,也不会打过来,该种地的种地,该嫁娶的嫁娶,该做买卖的做买卖。

    甚至他都做好了一路路杀到平遥的准备,结果他一路打的仗屈指可数。

    同地区的兄弟县,都是这种情况,让朱延平的心直接凉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各地的人失去对集体的认同感?

    或许文官们认为当兵的能不吃草也能打胜仗,百姓们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当兵的又不是他们。

    这种难以形容的地方自保主义,鼠目寸光的利己思想,让朱延平感受到一层层无形的裹尸布向他聚拢,格外的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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