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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首订有喜

    身心皆是一颤,魂鸢只觉自己头皮微微发麻。夜风吹来,她竟觉得有些冷。

    “我是来进贡的。”她淡淡道,掀了掀眼皮。确切的说,是为了往生镜来的,可不是来参加他的选妃大典的。

    面具挪开了些许,那人勾了勾唇角,缓缓站直了身体,“那你的贡品在何处?嗯?”

    魂鸢一愣,不由蹙眉。许久才回眸看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勾着浅浅的笑。月色落在那张精致的容颜上,略显缥缈,有些朦胧。夜狂的目光定格,唇角的冷笑也僵住,为她回眸一笑失神。

    魂鸢未能瞧出他面具下的异样,只妩媚笑着,眼角上扬,“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做妖王殿下的贡品好了!”她的嗓音略轻,显然与平日大不一样。或者说,是刻意装出来的。

    夜狂拧眉,唇角的笑意消逝,“当真?”他心里翻腾,被强硬压下。只定定的俯望着水里的女子,目光下滑,落在她光洁的脖颈上。不可否认,她身上散着迷人的芳香,似有一股魔力,强逼着他靠近。

    魂鸢抬手,妖娆一笑,脱水而出。那姣好的身形在琳琅池水之间若隐若现,夜狂尚未来得及多看一眼,那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已经贴上他的身子。

    藕臂一勾,环上那人的脖颈。魂鸢嘴角的浅笑转瞬即逝,只余下眼底一片阴霾与戏谑。

    “咚——”夜狂被魂鸢勾住脖颈,后者闭眼,往浴池中倒去,手臂还紧紧锁着他的脖颈不肯松手。

    于是,两道身影重重砸在浴池里,溅起高高的水花。只一瞬功夫,魂鸢便沉入水中,耳边除了水还是水。

    她懒睁凤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目光幽幽的看去,只见那张近在咫尺的银面朦朦胧胧,晃动不停。那人的墨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飘摇,看得她微微一愣。

    很美,没想到水染的墨发,竟然这般美。

    夜狂也是大惊,那人的手还圈在他的脖颈上,看样子是不打算松开了。

    面具进了水,池水从面具上的两个窟窿涌进,害他一时间不敢睁眼。

    水面微波起伏,夜明珠散出的光落在水面,似是碎在林间的朝阳,格外的漂亮。魂鸢回神,搁在夜狂脖颈上的手动了动。目光锁定那人面上的银面,心下徒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未及深思,她的手已经不自觉的爬上了那人的面具。

    夜狂惊得睁眼,慌忙伸手阻止她的动作。怎知魂鸢却似知道一般,另一手抬起,握住他的手。

    夜狂心底的弦颤了颤,不知是否因为她在这水里跑了太久,此刻魂鸢手十分温暖,像是阳光一样。

    就在他愣神之际,脸上的面具被轻轻摘下。

    水浸泡着肌肤,夜狂睁着眸子,与魂鸢相对。只见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久久不逝。果然,她的反应果然是如此,想必是没有想到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将他看成那个男人。

    魂鸢确实是惊住了,就连目光都颤了颤,又似不敢相信一般眨了眨眼。怎么可能?这张脸…怎么可能…

    “千面?”她皱眉,嘴边冒着水泡,问得毫无底气。

    眼前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须眉凤目,五官如刀刻一般,却又浮着一丝阴柔。简直与千面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这个人,就是千面?

    夜狂的眸光暗淡了些许,冷声道:“你看清楚,我是夜狂。”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多么不满。

    夜狂?

    真的不是千面?魂鸢的眸光也黯淡了不少,再三打量那人的脸,确实与千面一模一样,只可惜他的那份阴冷,永远不可能呈现在千面脸上。所以,魂鸢信了,相信他不是千面。

    不是千面,但为何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魂鸢蹙眉,总觉着这场景有几分熟悉。特别是那男子在水中摇曳的俊脸,若是夜狂的眉眼再柔和一些,唇角挂一抹浅淡的笑,就好了。

    下一瞬,魂鸢呆住了。

    那人似是窥探了她的心思一般,眉眼刹那柔和,一抹浅笑浮荡,模样格外温柔。

    温柔?怎么可能?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与眼前这个男人沾得上边。

    “阿鸢…”男子的嗓音一改阴沉,变得温润。犹如当初第一次相见,在凡间那片森林之中,他也曾用这般温柔却戏谑的语气唤她,唤她阿鸢。

    如此亲昵的称呼,除非是最为亲密的人,否则魂鸢是不允许任何人这般唤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夜狂这般温柔喃喃,她却丝毫招架不住。心,律动很快,她只看见那张俊颜缓缓贴上来,鼻尖相触,男子的眼中笑意略深。

    两人的身体隔着夜狂的衣服贴紧,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柔软。而魂鸢,微微抬手,搁在胸前,却意外的摸到夜狂怀中一块硬物。

    月下的话又浮荡在她脑中,夜狂有一面往生镜,那么…

    她索性将掌心落在他胸前,一阵摸索。夜狂眯了眯眼,心道这女人想干什么?勾引?

    他捉住她的手,低了低眼帘,未等魂鸢做出反应,已经被那人两手捉住肩膀,带出了水面。

    “哗啦——”琳琅水声回荡在这殿内。

    魂鸢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银发轻轻一甩,水珠便纷纷掉落。等到她目光落定,看向近在咫尺的夜狂。却见那人正紧紧盯着她,目光分外灼热。

    夜风吹来,一阵冷意袭上身。魂鸢急忙将身子沉下去一些,目光柔柔的看向夜狂,想起方才指尖触到的手感。她的眸光微亮,手掌又抚上了夜狂的胸膛。

    那人目光一沉,微微有些恼,“你这女人,别乱摸!”

    魂鸢瞥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继续摸。一边摸还一边欣赏着那男人的脸色,见他青一阵红一阵惨白一阵,只觉得分外滑稽。忽的,指尖又触到了那块硬物,魂鸢的眸光一定,缓缓凑近夜狂。

    她掀起眼帘,妖娆的一笑,“你不是说圆房吗?”

    她的话令夜狂一愣,眸光一闪再闪,心底的弦也是颤了又颤。半晌,他才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幽幽的道:“你说真的?”

    魂鸢弯了弯眉眼,薄唇凑上去在他脸颊轻轻一点,转而移到那人唇上。

    十分温润的触感,夜狂的唇稍稍温热,与她想象中的清冷完全相反。倒是魂鸢,唇瓣薄凉,透着清冷。

    夜狂的双目大睁,只觉那人在他唇上轻轻啃咬,搁在他胸膛的手依旧在乱摸,甚至…伸进了他的衣襟…

    魂鸢吻得有些走心,眼帘低垂,目光时不时瞥向夜狂的胸膛。伸进他衣襟的手顺着方才的方向摸了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块硬物。仔细再摸,的确像是一面镜子,这清凉的手感,应该是玉质。

    十分生疏的吻,不过片刻功夫,那人便转被动为主动,搭在魂鸢肩上的手缓缓下滑。

    滚烫的指尖燎原,魂鸢身子微微一颤,半眯的眸子不由瞪大,却见夜狂已经合上了眼帘,眉眼温柔,容颜静好。她心神一震,放在夜狂衣襟里的手缓缓划出,唇瓣却留恋不愿挪开。

    直到,那人手落在她腰际,缓缓向下滑去。

    魂鸢大惊,猛的推开身前的男子,右手一扬。那方画屏上的白衣飞来,“哗啦”一阵水珠飞落,等到夜狂回过神来,魂鸢已经翩然落在浴池边上,白衣加身。

    她侧身而立,目光看向水里的男子,不禁挑眉,“妖王殿下!”她温柔唤他,扬了扬手里的一面外镶白玉的小铜镜,得意的一笑,“多谢你的往生镜!”

    夜狂这才从方才的**中抽身出来,浑身一震,眼里的温度急速下降,就差将浴池里的水冻结起来。

    “方才你那么做,就是为了那面镜子?”他恼怒,没来由的,只因为魂鸢方才的举动并非情不自禁,而是早有预谋。

    魂鸢瞧着他,片刻失神,脸上的笑意也冷却下去:“不然你以为?”以为她真的要做他妃子?她魂鸢可没打算委身于人。

    “你这女人——”夜狂破水而起,飞溅的水花四散,魂鸢轻盈一掠,便避开了。

    她的眸光轻转,扬起手里的往生镜。

    月下曾说,只要将往生镜面向着自己,运法催动,便能看见镜中出现一道黑色的大门。一旦门开,将会在十个时辰以后关闭。所以,魂鸢必须在这十个时辰之内,找到千禧的魂。

    夜狂见她的动作,胸腔里满满的怒意立马烟消云散,身形瞬移,便要去阻止魂鸢。

    可魂鸢是谁,就算夜狂再厉害,他能奈她如何?

    白影一闪,一片衣袂被夜狂扯去,裂帛之声响起,魂鸢已经竖起了镜子。

    只见镜中映出她的容颜,柳眉纤细,朱唇单薄。指尖运法,在镜面轻轻一点,镜中的场景变了,划出一道黑色的大门。

    果真和月下说的一模一样!

    “魂鸢!”方才错身避开夜狂的攻势,那人没来得及收住步子,现在才折回来。

    听见他的声音,魂鸢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她微微震撼,殊不知往生镜中的黑色大门已经打开。未等她反应,整个人便被一股吸力吸了进去。

    “魂鸢——”

    夜狂的声音远去,她只觉自己坠入一片黑暗之中,身子直直的往下沉,眼前却还浮荡着方才那一幕。

    她在夜狂眼里,看见了慌张…

    那抹熟悉的感觉再次洋溢心间,他方才的神色无端让魂鸢觉得心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袭上心头,像是有人拿锥子敲打她的心,一阵抽疼。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以前真的认识夜狂?

    身体下沉了半盏茶功夫,下方吹来一阵清风,撩起了魂鸢身上的白衣。

    有风,就说明出口到了。

    魂鸢扭头,忽的上方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急忙回头。腰际缠上一条有力的手臂,随即她整个人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跟我出去!”夜狂的声音压得极低,将自己的担心小心翼翼藏起。黑暗中的俊眉紧蹙,可见他方才是多么紧张。

    魂鸢愣了愣,冷声,“来都来了,我不会空手回去。”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拂开了夜狂的手,从他怀里脱离。身子在黑暗中翻转,俯身径直向下。

    那道白影远去,夜狂眉头蹙得更紧,空空的怀里还残存她的体香。一阵风吹来,便全都散了。他想,既然她要去,那就由她去好了。就算魂鸢死在里面,那也与他无关。只是,他转身之际,却顿住了。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男音轻缓,十分低沉。他只告诉自己,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还没有让她尝过蚀骨钻心之痛,怎么能让她死在这里。

    这样一想,他立马折身追去。

    ——

    一道亮光呈现,魂鸢运气俯冲下去。身体从黑暗中脱出,融进光明之中。

    眼睛被刺得微疼,魂鸢落地,半晌才轻启眼帘,还不忘眨两下。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一切也逐渐清晰。她此刻正站在一道敞开的石门前,方才那道光其实是门前两旁的夜明珠散出的。魂鸢抬手,在门前取了一颗夜明珠拿在手里。转而提步,穿过石门往里走去。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她的目光四下打量,才发现这石门只是一个开端,她如今所在,便是以这石门为入口的石洞。

    两旁的石壁凹凸不平,一看便是有人凿出来的。这一路场景,她莫名熟悉,甚至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前方的光景。真是奇了怪了,她应该没有来过这里,至少记忆里没有来过这里。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石洞的出口。

    接下来的场景却叫魂鸢震住了,并非她下意识里浮现的那座腐朽的吊桥,而是——悬崖绝壁。

    也许曾经这里确然有一座吊桥,因为对面悬崖边上还吊着一些残存的木板,而且她脚边还有两根粗壮的木桩。想必是时间太久,吊桥的绳索断了,桥也就垂在了绝壁上。

    魂鸢蹙眉,目光顺着悬崖往下看去,只见下面一片通红,是沸腾的岩浆,时不时还冒一团火。魂鸢抬目,远眺过去。这么小的坎,自然拦不住她。

    身子轻盈浮起,脚下悬空,魂鸢幽幽向对面飘去,掠过那断崖之际还不忘欣赏下方岩浆涌动的盛景。

    怎知——

    她才刚刚飘出几步远,下方一股灼热袭来。

    “小心!”一道黑影闪过,大手环上她的小腰,用力一扯,便将魂鸢带回了崖边。

    脚下落地,魂鸢抬目看了那人一眼,微张着嘴,似乎尚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崖底的熔岩怎么会发动攻击,明明是死物!

    “是机关!”夜狂淡言,松开她,一脸严肃的看向对面。

    他问魂鸢,“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女子低了低眼帘,抿唇,“抓魂!”

    夜狂微惊,侧目看她一眼,眯起双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抓魂,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从地府带走过一缕鬼魂。神族,鬼族,还有妖族,数千年来不曾往来,谁知道这几千年鬼族强大成何种模样了。他们现在站在这里,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还抓魂!

    魂鸢蹙眉,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既然来了地府,总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吧!千面还等着千禧重生,自己答应过他,怎能食言。

    她提步,一脚还未迈出去,便又被夜狂拉了回来。

    那人盯着她,几近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面对他的恼怒,魂鸢极为平静,只淡淡回了一句,“既然这是机关,那总要寻找破解的办法。”她说得理所当然,夜狂顿觉无力。

    “找木板!”他淡言,目光已经在四处搜索。

    魂鸢拧眉,一瞬展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以前这里有一座吊桥,那么说明肯定有人从桥上通行。这么说来,只要有木板在脚下,那些岩浆自然不会发起攻击。

    她的目光看去,这四周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只有那垂在对面崖壁上的断桥。夜狂也蹙起了眉头,两人的目光一致,都盯着对面的断桥。

    “看来你是过不去了!”他似是松了口气,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魂鸢却不语,目光紧紧锁在对面的断桥上,忽的右手在身后一抓,一条银鞭便甩了出去。

    鞭子不算活物,就算掠过这悬崖,下面的熔岩也不会发起攻击。夜狂讶异的看着她,只见那女子手腕几度翻转,忽而一拽,只听对面传来一阵响动。

    夜狂举目看去,只见那截断桥直直飞来。

    “走!”魂鸢轻道,已然抽鞭飞身踏上那横飞而来的木桥。夜狂急忙跟上,他知道魂鸢这是借力掀起断桥,在断桥飞来之际,踏桥而过。

    果然,等到他们安稳到了对面,将将飞起的断桥又重重落下,往他们如今站的这方崖壁撞来。

    一路安稳,魂鸢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夜狂跟在身后,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原本还担心以她现在的神力,来地府只怕很难脱身。现在看来,即使神力大减,智力还是健在的!这么说来,他可以作壁上观了。

    听月下说,这条路是条捷径,不仅能经过关押各类魂魄的地衙,还能通到奈何桥,去到轮回门。人死之后,七日内魂魄必定被牛头马面亦或者黑白无常锁走。然而到了地府,还要花七日盘查此人生前事迹,看看有罪无罪;花七日决定下一世去处;再饮七日孟婆汤,方能过奈何桥,进轮回门,投胎转世。

    算一算,千禧应该就是今明两日内过轮回门。魂鸢的心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再次步入黑暗,魂鸢手里已经没了夜明珠,只扬手点起一撮狐火,明明灭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

    夜狂跟在她身后,仿佛闲庭散步。魂鸢在前,却是绷紧了神经。一股恶臭渐渐聚拢,魂鸢顿住了脚,身后的夜狂已经抬手掩住了口鼻。

    这股味道是什么?令人想作呕。

    魂鸢强忍着,步子挪了挪,脚尖踢到了什么,软软的,应该不是石头。

    她抬手捂住口鼻,指尖的狐火渐渐倾向脚边,不看便罢了,这一看,她急急后退两步。

    “怎么了?”夜狂不知情,见她这幅模样,不免嘲笑。

    魂鸢瞪他一眼,手里的狐火“噌”地冒高,周遭又明亮了一些。她将手垂下,照着自己方才看见的东西,对夜狂道:“自己看!”

    眉眼低下,借着蓝色的微光看去,夜狂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脸上的肉早已腐烂,眼珠凸出,甚至已经长蛆。

    他愣了愣,不禁蹙眉:“这里怎么会有死尸?”

    “难道你来过这里?”魂鸢从他话中听出一点蹊跷,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顿住了。

    迎面吹来一阵寒风,竟然熄灭了她指尖的狐火。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夜狂下意识的去抓魂鸢的手腕,捞到的却只有空气。

    “魂鸢?”他轻唤了一声,略略焦急。

    “嘘!”身后传来那人压低的声音,夜狂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他回身,抹黑捉住她的手,小心握住。

    魂鸢没空纳闷,只压低声音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话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声音?好像是有什么声音,“咔嚓咔嚓”仿佛谁在转动骨头似的。

    方才那股恶臭愈加浓烈,扑鼻而来。那响动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魂鸢…”夜狂微恼,只觉胸上有一只手正胡乱摸他。

    “怎么了?”那人不解的问,转而低吼,“妖王殿下,现在可不是圆房的时候!”她的腰上也多了一只手。

    两人话落,皆是一愣,只因身上又搭上来几只手。

    “这里是尸山!”夜狂冷道,身子掠起,甩开了身上的手。

    魂鸢急忙点燃狐火,银鞭甩出,白光过处,一道道黑影化作沙尘。确切的说,是飞灰湮灭。

    夜狂抬手,一道光芒从他掌心升起,驱走了周遭的黑暗。魂鸢眺望,果然看见不远处林立着一座座的“山”,又或者只是大小不一的“土丘”,全都是尸体。

    “这就是人间那些没能入土为安的弃尸!”魂鸢喃喃,不由眉头紧蹙。

    夜狂不语,这些弃尸不算什么,他在乎的是尸山后的鬼门关。

    常言道,小鬼难缠。而这鬼门关的小鬼,偏偏是最为难缠的。

    魂鸢舞着银鞭,动作不敢停滞。冷目扫去,方圆十里一片黑压压的死尸,此刻却全都像是活了一般,向他们聚拢过来。

    这么多死尸,打到死都打不完,更何况她只有十个时辰。

    “妖王殿下,我们想个办法脱身吧!”魂鸢的声线不由抬高,手下动作不停。她的话刚落,一声龙啸冲天而起,就连脚下的地都为之一振。

    未等魂鸢认清现状,身后一道劲风穿来,她急忙掠起。

    “坐稳!”夜狂的声音传来,魂鸢惊了惊,这才落在身下穿过的黑龙身上。

    原来这就是妖王夜狂的原身,原来他是龙!还是黑龙。

    又一声龙吟荡开,真的周遭的尸山摇摇晃晃。黑龙穿梭在尸山之间,魂鸢不得不抬手捂着口鼻。饶是如此,隐约还能嗅到那股恶臭。

    夜狂带着她闯过尸山,径直窜进了鬼门关入口,方才从黑暗中脱身。

    清风拂面,魂鸢缓缓松开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尔后才幽幽的打量起周遭景致。

    这是一片黑色的湖泊,头顶也是流动的水,似是被一层琉璃顶隔开。顶上镶了一颗颗夜明珠,大小一致,光泽均匀,将整片黑湖照得通明。

    夜狂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落地,化为人形,“我们该回去了!”这是他落地后的第一句话。

    魂鸢此刻正趴在他背上,两手攀着他的肩膀四处张望,半晌才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尔后,她淡漠的道了声,“妖王殿下走好!”目光依旧四下探看,完全不在乎似的。

    夜狂蹙眉,并不回话,只是步到一边,倚着一堆乱石喘着粗气。久久没听到答复,魂鸢这才察觉不对,回头看向他。

    此刻,那人的一张俊容分外苍白,隐约还能看见他额头上的细汗。这样的夜狂,实在很不正常。

    “你怎么了?”她上前几步,在他身前站定。

    那人却不语,只微微垂下头去,不看她,“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地府机关甚多,高手如云。倘若你真的要去捉什么魂魄,自己多加小心。”他说这话,便是表明下面的路,将由魂鸢自己一人走下去。

    柳眉蹙起,她瞧着他:“你要回去了?”倒不是自己不敢一人,而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莫名有点担心。

    夜狂不吭声,许是默认。

    魂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话落便提气离地,身体浮起之际,她看了下方的男子一眼,眉头蹙得更紧。如今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倘若她不快些找到千禧,往生镜的门就要关了。

    这样一想,她便迅捷的掠过黑湖,往对面的石门飞去。

    ——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动男子的墨发。夜狂倚着乱石堆坐下,这里姑且是安全的,他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竟让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个时候他若是跟着魂鸢,只怕会是她的累赘。

    额头上的细汗还在不断的冒,湖面吹来的风拂动他的发尾,墨发竟有些泛白。

    夜狂抬眸,目光落在头顶的琉璃顶上。夜明珠的光晕一圈圈的荡开,令他心绪凄迷。这片黑湖他再熟悉不过,几千年了,这里的记忆他怎么也忘不掉。不止这里,甚至更久远一些,五千年,六千年的记忆他都记忆犹新。这些记忆那么绵长,就连他自己的寿命都没那么长。

    目光越发涣散,男子的容颜一成不变,此刻卸下了平日的冷狂,添了几分落寞无助。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从那黑色的湖泊上走来,一袭白衣,一头银发。一模一样的脸,却溢满温柔。这才是她喜欢的男子!心,突突的跳。他的眼帘低了低,眼前浮现女子精致妖娆的容颜,还有那浴池里缠绵悱恻的吻……

    湖面十分宁静,微风拂过那人。那头青丝蜕变成银发,身上的黑衣依旧是黑衣,寂静的睡颜一成不变。薄唇紧抿,眉头紧蹙,薄如蝉翼的眼睫颤了颤,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眼帘才缓缓启开。

    眸光潋滟,溢出温柔,他勾唇,脑中浮过魂鸢的脸,心顿时柔软一片。

    ——

    血,地上一滩滩的血。就连空气中都浮荡着血的味道,这味道十分浓烈,令魂鸢蹙眉。

    冷目扫过前面不远处躺在地上扭动的上百只小鬼,她总算明白这里为什么唤作鬼门关了。魂鸢挪步,一滴鲜血滴落在地,刹那浸在沙地里。她一身白衣上开出一朵朵血点的红梅,大大小小,几分诡异。

    微风轻拂,银发荡了荡,她眯眼,扫视一圈,看样子全都倒下了。

    微微松了口气,手里的长剑稍稍转动,划着沙地而过。她往前挪一步,那些挺在地上挣扎的小鬼便退远一些。可见他们是怕极了她,仅凭刚才那一战,他们都见识到了她的厉害。

    魂鸢的目光平视着前方,前面就是地衙了,千禧就在里面了。

    抱着这样的念想,她脚下的步子加快,从百鬼之间穿过,堂堂正正跨出了鬼门关的出口。

    “站住!来者何人?”遥遥的,看守地衙的鬼将士便看见了一道人影从白雾蒙蒙中步来。

    女子扬了扬唇角,清冷的一笑,不语。划地的长剑从沙地爬上青铜地板,发出刺耳的杂声,顿时惊得地衙中数以千计的鬼魂嘶声厉叫。

    “站住!”两名鬼将士向她步来。

    魂鸢握着剑柄的手动了动,微微使力,长剑缓缓扬起,“我问你们问题,答得上来,免死;答不上来…”唇角勾起,嘴角洋溢的鲜血格外诡异,分外刺眼。

    那两名鬼将士顿住脚,互看一眼。待到那人从白雾中步出,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他们在这里守了数千年,早已不会为世间任何人事动容。可在看清魂鸢那一刻,两个鬼将士的脸色都变了,眼里闪过惊恐,步子也不禁后退了些许。虽说当年那女子蒙着面纱,他们二人只惊鸿一瞥,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你、你怎么又来了?”其中一个鬼将士口吃道。

    魂鸢阴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自然是来找人!”

    另一个鬼将士叹气,“姑娘,您要找的人已经没在咱们这儿了!”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送出地府了,再说,哪有来地府找人的,找鬼还差不多。

    “你们知道我要找谁?”魂鸢挑眉,看着眼前那两个鬼将士恍惚有种错觉。总觉得许久以前,见过他们,而且这两人显然比那些小鬼好说话多了。

    “难道姑娘这次不找容千夜?”

    “容千夜?那是谁?”魂鸢茫然,心里还计算着时辰,当下不再深究,直截了当的道:“我要找的人叫千禧!”

    “千禧?”两人对看一眼,又齐齐将目光落在魂鸢身上。

    上下一番打量,这张脸就算隔了数千年他们也不会忘记的。难道只是巧合,这姑娘看起来真的不认识容千夜这个人啊!

    “把千禧的魂交给我!”魂鸢冷道,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那两个鬼将士互看一眼,默契的后退几步,转而露出极为冷漠的笑:“既然不是她,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也是,不就是长着一样的脸吗?咱们何必怕成这样?”另一人附和,两人话落,眼里闪过一片阴霾。

    魂鸢凝眸,只见那两人手中凭空多了利刃,一人执剑,一人执盾,互看一眼,便向着她冲了过来。速度太快,快的魂鸢未来得及反应,腰上便多了两道血口子。

    两道黑影在白雾边缘站定,回身看向那道素白的倩影,相视一笑。

    “真的不是她!”

    “太弱了!”

    身后传来笑声,魂鸢闭了闭眼,将剑扔在地上。双手合十,运气运法,集灵力于眉心。

    “七星汇聚,梦狐残神!”薄唇轻喃,身体缓缓浮起。染血的白衣飘飞,银发飞舞,一时间地上的沙尘浮起,而那两名鬼将士身后的白雾也逐渐向半空中的魂鸢聚拢。

    两人的目光遥遥看去,只见缭绕的白雾渐渐将那女子包裹,只露出一张惊天容颜,以及…不知何时生出的九条狐尾。

    “原来是只半妖!”其中一人笑道,言语间满是不屑。

    另一人却相对稳重一些,微微疑惑,“这半妖使的这是什么招?”他怎么好像看见那白雾里多了几条人影,不对,十几条,也不对…上百条!

    “怎么还带了同伙?”

    那人话落,白雾便向他们飘来,一时之间,白雾茫茫,伸手难见五指。

    “我再说一次,把千禧交出来!”阴冷的女音,让他们恍惚回到当年。

    那女子也是白衣铅华,银发飞扬,手里执着银鞭,眉眼清冷。难道这两人有什么关联?

    许久未有动静,两名鬼将士已经分隔两端。不过顷刻功夫,白雾尽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魂鸢位于白雾正中,鲜血却慢慢从身体各处溢出来,将白衣染成血红。这就是幻影神踪术的弊端,无论哪一个分身受伤,原身就会受同等的伤,若是数个分身受伤,那么原身就会受数道伤。这样的伤是加倍的,如今看来,那两个鬼将士都不是吃素的。

    她现在是否该后悔,后悔没听夜狂的话,贸然下来地府。千禧没找到,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唇角勾起一抹惨笑,身上又有几个地方涌出血来。

    ——

    那黑衣银发的男子赶到时,白雾已经渐渐散尽,魂鸢上百分身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那道红影。

    白衣全都染成了血红色,鲜艳得刺眼。

    温润的眸中浮起一缕杀气,他手掌下翻,一柄青铜长剑凭空而现。眸中温柔散尽,身影闪过,那方已然精疲力竭的两个鬼将这才惊觉还有一个人。

    盾牌一横,与青铜长剑撞出火花。夜狂反手,抽到断水一般,划过鬼将手中的盾牌。

    “呲啦——”刺耳弥音又响,地衙里再次传出厉叫嘶鸣。

    盾牌裂开,那鬼将双目圆睁,缓缓低下头去,只见自己的肚子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仅仅只是瞬间,那鬼将便如烟一般,消失了。

    男子侧目,看向余下的那名鬼将,只见那鬼将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手里的长剑“哐当”落地,双腿颤颤的后退。

    银发落在耳际,余光瞥见半空中浮着的身影忽然坠来,黑影一闪,长臂一伸,便将重伤昏迷的魂鸢揽在了怀里。

    那人落地,眸光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女子,低声问:“方才她要找的人,在哪里?”

    这话是在问对面的鬼将,但他的脸与目光却是一直向着魂鸢的。注视她的神情那么温柔,说话的语气也那般温柔。

    却令那鬼将一阵发颤,“那、那丫头…那丫头已经过了轮回门,已、已经投胎转世了!”他没有撒谎,也不敢撒谎。在魂鸢来之前,那个名叫千禧的魂已经被送去轮回门投胎转世了。

    夜狂的眼帘低了低,自此沉默,只抱着怀里的女子转身往鬼门关的方向去。他的步子移动,方才魂鸢掉在地上的长剑便随之消匿了。

    散去的白雾再次聚拢,鬼门关的出口再次关上。那保住性命的鬼将却还呆立在原地,看着周遭一成不变,恍然做了一场噩梦。

    ——

    风拂着面颊而过,女子的眉头蹙了蹙,只觉自己身处一片温暖之中。

    “阿鸢,阿鸢…”

    一道温润的男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不要睡,告诉她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

    魂鸢很累,费力的撑起眼帘,只掀开一条细缝。目光从细缝中瞧去,隐约看见一抹白。

    那是头发,谁的头发?竟然与她的一样,银白色。

    目光努力向上爬去,她想看看那人的脸,那应该是怎样的一张脸?说话如此温柔的人,面容一定也很温柔。这让她想起了千面,转而又想到了夜狂。

    脑袋很沉,她的目光擦过那人的鬓角,终究没能看见那人的脸。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堕入梦境之中。

    ——

    那是个云雾稀薄的日子,早晨的阳光暖软,大地万物渐渐苏醒。

    高高的城墙上挂着“长安城”的城匾,步进城门,涉足这繁华的天子脚下,魂鸢面上却是一片薄凉。她的清冷孤高,与这长安的热闹格格不入,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长安。

    步子迈动,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涌动。奈何,那副绝美的容颜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原本就不通畅的长街,不消片刻便堵塞了。

    魂鸢蹙眉,不顾众人的目光移步走进了一条小巷。一些跟在她身后的公子哥刚跟到巷口,往里一看,却一个人影没见。

    “奇了怪了!光天化日的,莫非见鬼了不成?”一名书生摸着后脑勺走开,其余男子也一一散去。

    风拂过素白的衣袂,魂鸢独坐在一家酒楼房顶之上,目光随意的看去。

    这里的地势颇高,能望见大半个长安。她的目光被东街过来的一列迎亲队伍吸引,只见那些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在人群中穿梭。路人们纷纷让道,都望讨个好彩头,沾沾喜气。

    魂鸢的目光无端被那顶花轿吸引,只因巡视一圈都没看见迎亲的新郎。

    那是一顶四面吹着轻纱的花轿,朱红的轻纱,将轿子里的新娘子与世隔绝。魂鸢的眼力过人,清风一拂便扫了一眼那花轿里的新娘子。那女子头顶着大红色轻纱,凤冠端庄,身上的红嫁衣妖娆。让她惊讶的,却是那轻纱之下的脸。

    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那个新娘子…是她自己!

    魂鸢屏息之际,周遭的画面大改,白日变成了黑夜,繁华的长安街道化作了谁家庭院。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里藏着几颗若即若离的星。她看了一眼天际,隔墙听见一阵阵喧哗声。

    魂鸢提气,跃上墙头,小心隐在角落里,放眼看去。

    这是个梦,她格外的清醒。

    这的确是个梦,她目光所及之处,是宾客满座的厅堂。那对新人在厅堂里穿梭来去,双双着了红衣,格外显眼。魂鸢的目光锁定他们,有意的多看那新娘子几眼,那张脸依然是那张脸,与她一模一样。那么,那个新郎是谁?

    目光下意识的移去,怎知看见的只是一道背影。

    魂鸢蹙眉,立在萧瑟风中,白衣似鬼魅一般浮动。

    不多时,画面又是一转,这一次是新房之内。

    她立在画屏之后,那对新人正坐在婚床之上。

    红纱盖头揭开,一张绝世的容颜呈现在男子眼前,他如刀刻般的眉眼生出一缕温柔,仔细的抚着女子的青发。

    “阿鸢,咱们如今便是结发夫妻了!”男子温润的嗓音说着,他唤着“阿鸢”,无端叫画屏后的魂鸢心神一震。

    “结发夫妻?”女子的眉眼弯了弯,抬手挑起自己的发丝,凑到那人身前。另一手挑起他的一缕发丝,当真将两人的青发结在一起。

    “这才是结发夫妻!”女音轻灵,淌着无尽的喜悦与甜蜜,听得魂鸢一阵心酸。

    又是这种难以言喻的心酸,记得看见夜狂眸子里的那抹担忧时,也是这种感觉。明明现在是良辰美景,大喜日子,她却生出了这样怪异的感觉。

    心里似是堵了一块石头,只是一昧的心塞,一股悲伤莫名的涌了出来,令魂鸢措手不及。总觉得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却不知到底要发生什么。

    眼帘低了低,她极力平复自己的心境,怎知这一闭却让自己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

    “阿鸢,阿鸢…”男子温润的嗓音就在耳旁。

    银发垂落,夜狂看着怀里的女子,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将滑落到腰际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待他再低眼,只见怀里的女子已经半启眼帘,正盯着他垂落在枕上的银发,不知在想什么。

    结发为夫妻——

    这是魂鸢现在脑海里唯一的字眼,她的目光呆呆的看着枕上的银发,她自己的,还有一缕,不知是谁的。

    “阿鸢,你醒了?”男子轻唤。

    魂鸢不敢闭眼,缓缓抬目看去,顺着那缕银发向上看去,那人削尖的下颌映入眼帘。她有些乏了,有些不明白这是梦还是现实,只张了张嘴,喃喃道,“我要回去…”至于回哪儿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话落,她的眼帘再次合上,这一次睡得十分安稳,拧紧的眉头总算是展开了。

    夜狂勾了勾唇,笑容微暖,略略欣慰。只是想起方才她说的话,他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却是极轻的从大床上下去。

    “来人,准备马车!”他刻意走到殿门前去叫人,生怕吵醒了床上的魂鸢。

    既然她要回去,那么他就送她回去。

    ——

    魂鸢彻底清醒,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她惊醒,目光触到的是熟悉的帐顶,随后便听见清浅的声音。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此刻清浅正端着刚煮好的药进门,小心将药放在桌上,这才急忙进了内殿。

    魂鸢已经坐起身,目光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身上只着了素白色的里衣,想来是换过了。

    “这里是狐王宫?”她的语调依旧平淡,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望进连绵不断的雨幕。

    清浅点头,扶她下床,“您已经睡了三天了,可算是醒了!”

    “三天!”她微微一惊,由她扶着步到外殿,在桌旁落座。

    清浅依旧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方才接着道:“三天前妖王殿下亲自送您回来,可是把奴婢吓坏了。”想起那日那银面男子怀里的魂鸢,面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后来才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数十道。好在柯岳与潇黎联手,可算是没有留下疤痕。

    看见清浅一副后怕的样子,魂鸢莞尔,“现在都没事了!”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尔后想起什么,问道:“烨华他们可回来了?”

    清浅点头,“回了,那日与妖王殿下一同回来的。”

    回来了就好,不过夜狂为何这么轻易的就把人放了?

    “对了,那位妖王殿下真是温柔,即使戴着面具,仍然遮不住他的温柔啊!”清浅喜滋滋的说着,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日初见那男子的模样。白衣银发,抱着主子从马车里下来,乍一看与主子甚是登对。

    “温柔?”魂鸢脸色微苦,质疑的眸光扫了一眼清浅,“只怕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呢!他那头银发与主子一样漂亮,怎么会认错人!”

    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魂鸢的目光一滞,不禁蹙眉,“你方才说什么?银发?”夜狂不是…墨发吗?

    清浅眨眼,愣愣的点头,“是啊!”

    将茶盏放下,魂鸢的眼帘低了下去。她脑中浮现出枕上交错的两缕银发,还有那人削尖的下颌。原来,那不是梦,那个人是夜狂。

    结发为夫妻……

    “主子,您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清浅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魂鸢的目光闪了闪,这才想起那日在地府的遭遇。最终她重伤昏了过去,想必是夜狂救了她,那么?千禧呢?

    思及此,她蓦然抬头:“千面呢?”一想到千禧,便难免想起千面。数日不见,不知他现在如何。还有千禧的事情,明明答应过了他,而今却两手空空回来了。

    提到千面,清浅脸上的笑意这才慢慢褪去,犹豫了半晌,才咬着下唇回话,“千面公子挺好的,就、就是…”就是三天前妖王殿下抱着主子回来时,被千面公子撞见了。当时就把妖王殿下堵在了门口,结果……

    “主子,您真的要做妖后么?”清浅实在难以回答,只得转移话题。

    “谁说的?”魂鸢脸色大变,眼皮跳了跳。

    清浅见她这反映,看来主子尚不知情,“妖王殿下送您回来时便说了!”

    她的话刚落,魂鸢的手掌便猛地拍在桌上,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人在哪里?”魂鸢的脸色实在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绝对气的。

    清浅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犹豫着道:“已、已经回汴京了!”把主子送回来的第二天便离开了,一代妖王,必定事务繁忙。

    魂鸢眉头一挑,怒气难以平息,还是出去走走的好。她转步回到内殿,清浅急忙跟上,为她更衣。

    “主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去找千面公子?”清浅随口一问,却把魂鸢问住了。

    她沉眸,一阵深思。千面现在不能见,还是去找月下。

    怎知,清浅那丫头惊呼一声,“对了!月下公子说您要是醒了,记得召见他。”

    “噢?”魂鸢微惊,垂下眼帘,“那你现在就去将他带过来吧!”

    更衣完毕,清浅欠身行了一礼,方才退出殿去。

    月下来的时候,魂鸢已经落座书案前,正在批改之前遗留在书案上的奏折。

    “属下见过主子!”男子的声音传来,那书案前的女子才缓缓抬头。

    清浅见她身上伤才刚好,就如此劳累,不禁蹙眉,“主子还是安生修养几日,朝中政务,暂时交给伊燎大人或者尊郢大人不就好了!”

    魂鸢搁笔,浅浅一笑,“无妨,只是批阅奏折,又不会伤筋动骨。”她说罢,便向清浅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也聪明,什么也没再说,默默退了出去。

    等到清浅退去,殿内便只剩下魂鸢与月下两人。

    “说吧!你找本王何事?”

    月下蹙眉,许久才道:“那日妖王殿下送主子回来,找过属下。”

    魂鸢抬眸,定定看着他,“何事?”难道那个男人知道月下是鬼族的人。

    “主子临行前,属下便叮嘱过主子不能贸然进往生镜。主子为何不牢记在心!”他抬眸,直直对上魂鸢的双目,一副责怪的语气。

    “事态紧急,形势所逼!”当时那种情形,夜狂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既然往生镜在手,若不抓紧时间进去,难不成还等那男人抢回去不成。

    魂鸢一句话便将月下堵了回去,那人立在书案前,微微叹气:“主子今后不要在想千禧姑娘的事情了!”

    魂鸢望他一眼,似有不解。

    只听那人接着道:“千禧姑娘已过轮回门,不可能再重生了。”

    魂鸢的心一颤,久久不能平静。千禧过了轮回门,转世投胎,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去的太迟。

    “主子不必自责,其实转世投胎予千禧姑娘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即使让她重生,她的记忆里已经留下了身首分离的那种痛苦,也许那种痛苦会折磨她一生也不一定。

    可魂鸢在乎的,只是千面的心情。她只知道没有了千禧,他在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此一想,便有些不忍。

    许久,她才幽幽地道:“你先下去吧!”

    月下望她一眼,抱拳见礼,尔后退下。

    ——

    次日,早朝照旧。一连三日,她将自己沉浸在繁忙之中,一直不肯去见千面,似是在逃避。

    可是,该来的终究会来。即使,她不去见那人,却不能阻止那人来见她。

    下了早朝,魂鸢回到寝殿,便望见门前站了一个人。那不是清浅,那人着了一袭浅色白衣,墨发轻束,身影单薄。

    魂鸢在台阶下顿了顿,继而提步上了台阶,径直经过那人身旁,淡淡对周遭宫人道:“你们都退下!”随后步进了寝殿,未与那人说一句话。

    千面只觉一阵清风从身旁拂过,他的目光闪了闪,想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却终究什么也没做。

    等到宫人们散去,魂鸢才回身看向门口的背影,淡淡道:“进来吧!”

    千面回身,目光遥遥看去,只见那女子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面色较之几日前不知好看几倍。他提步向她走去,脚步略微匆忙。魂鸢站在原地,就那么淡漠的看着他,越发离得近,那张脸便越发清晰。

    那是与夜狂一模一样的脸,此刻满眼忧郁,似是含着万千愁绪一般。

    “你找我何事?”她的语气一如平常,千面却听出一抹生疏感。

    他的脚步在她身前顿住,目光复杂的在她面上游走,划过她的红唇,心下猛的一跳,手脚便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温热的手掌捧起她的脸,俊颜凑近,继而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魂鸢只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睁大双眼,目光闪烁。

    男子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面上,唇瓣辗转,撬开她的贝齿,寻到那抹柔软。舌尖相触,魂鸢只觉浑身不禁轻颤,覆在她脸上的手十分暖和,动作也十分轻柔。

    男子的身影压下,将门外的光遮去,魂鸢陷入他的阴影之中,心绪逐渐被挑乱,一阵迷离。

    亲吻真是奇妙的东西,像是一种毒药,尝过了还想再尝。她的眼帘合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化被动为主动,轻抬两手环上那人的腰。

    千面得到回应,轻轻掀起眼皮,透过缝隙看去,女子的容颜,安静而美好,让人着迷。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搁在魂鸢面上的手轻轻挪动,滑向她的后背。

    他们就像许久未见的恋人,温存良久。直到千面的身体有了反应,大手滑落她的腰际,魂鸢才大惊失色的将他推开。

    一瞬分离,两人的呼吸皆是急促。

    魂鸢看去,那人正满目迷离的盯着她,眼底**暗涌。她看得一惊,暗自平复心里的躁动,掩饰似的道:“千禧的事,我很抱歉!”她猜,千面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至于方才那些无厘头的举动,她不想深究。

    提到千禧,那人的眸光便闪了闪,沉了下去。他不说话,脑海里想的只是那日夜狂抱着魂鸢进殿的情景。她在那个男人怀里,睡得十分安稳,虽然那个男人戴着面具,但是他的温柔,却是连他都感受到了。

    真是一个大度的男人,明明知道魂鸢受伤是因为他,却还是十分宽容的语气与他说。

    ——千禧的事,她已经尽力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至于魂鸢,从今往后,本王会守着她,至少不会再让她受伤。

    千面想笑,夜狂的话意十分明了,语气却十分平静。饶是如此,却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为魂鸢带来的,只有伤害与伤痕;能给她幸福,护她周全的,只有像夜狂那样厉害的人物。

    思绪渐渐清晰,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心里难受。

    魂鸢见他一脸悲痛万分的模样,目光下意识的闪躲、移开,薄唇轻启:“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她的过错,便是让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只有孤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替他报仇,替千禧报仇。

    “魂鸢…”千面艰难的开口,声音略为沙哑,难免沧桑。

    “不要再说了!”女子低低的道,抬目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她实在无法继续面对他,无法面对那双写满痛苦的眸子。

    擦肩而过,千面下垂的手动了动,仍旧没能留住她。她一门心思只想着为自己报仇,却从未静下心来好好听听他的心事。

    魂鸢出了寝殿,心跳才逐渐平复下来。方才的吻,还有小腹的躁动是怎么回事。那种极力抑制的感觉是什么?仿佛很甜美,像是吃桂花糕的感觉。

    步子不知不觉已经迈进了一个别院,一阵寒风拂面,拂来一缕浓浓的酒香。酒的味道能迷人心智,抛却烦恼,魂鸢却极少碰酒。

    转过回廊,顺着酒香而去。只见院子里的凉亭中,坐了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宫服,看身影有几分熟悉。另,一旁还有几个人,全是女子,看着装应该是宫婢。

    她在长廊上站定,身子斜倚梁柱,环臂看去。

    那凉亭中的确坐了一名男子,身旁立着几名宫婢,此刻几人正围着他,看他煮酒。

    所谓煮酒,并非将酒置于炉上煮沸。那男子置了一只红泥小火炉,在火炉中放入木炭,小壶里盛入酒放在炉上温热。

    “煮酒其实是温酒,特别是这寒冬腊月,最适合围炉温酒,还能取暖。”男子勾唇,面上风流神韵不减。

    魂鸢的目光从缝隙间穿过,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这微火温酒的确是驱寒的好办法,酒香醇浓,竟引得她迈步过去。

    “那公子温的这是什么酒?”一名宫婢问道,却是将大家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那男子低了眼帘,此刻正小心斟酒,模样较之平日更为温柔。

    “桂花酿!”淡淡男音飘过,魂鸢的步子在台阶前顿住。

    此番,她已经看清了亭中坐着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她钦点为奴的前任狐王逍银。

    “人家红泥小火炉,煮的是绿蚁新醅酒,怎的到了公子这里,竟成了桂花酒了!”另有一名宫婢笑道,一番话顿时引得余下几人哄笑。

    看他们的模样,倒是极为开怀,毫无芥蒂。曾几何时,逍银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狐王,说什么美酒在手,佳人在床;而今,他却成了平易近人,健谈的下奴。

    魂鸢失笑,莫不感叹世事变迁,人心易变。她转身,欲往回走。

    怎知步子才迈开一步,便被亭中的男子叫住了。

    “陛下,这天就要下雪了,不如进来亭中,品一杯新酒暖暖身子!”那人幽幽说着,将方才斟好的酒推到对面的空位。他的话落,围在身旁的几名宫婢这才回身看去。触到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虽是背影,却已然令她们面色大变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齐齐的女音从身后传来。

    魂鸢回过头去,目光掠过几名宫婢,落在已经站起身来的男子身上。他从刚才就发现她了,从她入这庭院,站在对面的长廊上。

    一袭红衣妖娆,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副惊天的容颜。即使她再安静,即使她站在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却也总能一瞬之际吸引人的眸光。

    “好啊!”她凝眸应下,如此一来,余下的几名宫婢便只能退下了。这里有陛下当初钦点的下奴服侍,也用不上她们。

    魂鸢进了亭子,那几名宫婢才矮身见礼,尔后退去。

    亭中只剩下逍银与魂鸢二人,男子优雅伸手,示意她入座。

    杯中美酒温热,酒香已然醉人。魂鸢落了座,素手握住酒盏,顿觉一股温暖从掌心传来。

    “陛下不尝尝?”逍银瞧着她,也落了座,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魂鸢执杯,轻轻嗅了嗅,的确泛着淡淡的丹桂香,十分醉人。她轻合眼帘,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不由上扬。

    “好酒!”薄唇喃喃,毫不吝啬的赞赏。

    逍银含笑,只见她轻抿了一口,面色较之方才,红润了许多。魂鸢舒服的吐了一口气,讶异的目光瞥向逍银,“想不到你还会酿酒!”

    那人垂眸,拎起酒壶又为她斟上一杯,方才道:“闲来无事,便研究研究。”他的确很闲,尊郢根本用不着他服侍,那人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方能安心。

    魂鸢沉默,一连饮了三杯温酒,白皙的面庞已然绯红一片。逍银暗笑她,太容易上脸。

    “陛下莫非有什么烦心事!”他仍旧为她斟酒,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魂鸢拧眉,看着淌下的清酒,犹豫了片刻,便幽幽地道:“我没能把千禧带回来!”

    “陛下在乎的,只怕不是千禧姑娘吧!”逍银敛起笑意,每每她提到千禧,必然是与千面有关。而那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凡人,她又是何苦。如果那男人换作妖王夜狂,那么他心服口服。但是面对弱不禁风,毫无作用的千面,他不愿服输。

    “你过来!”魂鸢突然出声。

    男子放下酒壶,不解的瞥了她一眼,只见魂鸢的目光正盯着他的唇瓣,不知道在看什么。

    俊脸凑了过去,他眸光闪了闪。只见那女子低了低眼帘,便要吻上来。心下猛的一震,身子僵住了,只定定的看着那越发凑近的脸,俊脸悄然发红。他不是没被女人吻过,也不是没见过这般主动的女人,亲吻罢了,他最为拿手。

    可如今,面对如此主动的魂鸢,逍银却似木头一般杵着,不知该做出何种举动。心跳愈加猛烈,面色也越来越红润。

    魂鸢的身体却突然顿住,然后缓缓掀起眼帘。一双明眸,不掺杂一丝**,只定定的看着他的唇,许久才幽幽的退了开去。

    这感觉不一样,她不愿意去碰逍银,不是因为他的唇吻过很多女人。只是,找不到对的感觉。那种,激昂澎湃,情不自禁,身不由己的感觉。

    看着她退开,逍银缩紧的瞳孔才慢慢舒展,面上浮起一丝失落,却是笑笑,“陛下可看出下奴脸上哪里脏了?”未等魂鸢开口,他便先一步为她辩解,以免双方尴尬。

    魂鸢蹙了蹙眉,随口应了一声,其实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她现在脑海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与千面亲吻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还有…和夜狂……

    逍银看着她,看出她心不在焉,便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瞧着她。

    柳眉时而蹙起,时而松开,脸色时而泛白,时而红润,想必她现在想的事情,老少不宜。

    “你说,现今本王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忽而,魂鸢的声音又响起。

    逍银被问得一愣,半晌才道:“陛下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还是将他送回人界吧!毕竟,千面是个凡人。”他坚信,人妖是不能在一起的。凡人寿命太短,且脆弱,不配与妖结合。更何况,魂鸢而今是整个狐族的王,身份高贵,怎能与区区凡人在一起。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魂鸢。逍银说得没错,千面毕竟是个凡人,而且他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

    她的眸光闪了闪,忽然想起了什么,“人界与妖界,多少年相安无事了?”她幽幽的问,却只是问问,并没有给逍银回答的机会。

    那人呆坐着,半晌才察觉到什么,不由站起身来:“陛下这么说什么意思?”莫非想打乱两界数千年来的平静。

    魂鸢抬目,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她似是做了一个非常严肃的决定,看似一切都是因为千面,实则早晚会走这一步。

    至于千面,她只要他的笑容,宛如从前那样,懵懂而美好。

    自从她把千面从人界带回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他们之间,也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那是什么,魂鸢只潜意识的害怕那种感觉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清晰。

    “陛下是累了,下奴送您回去休息吧!”逍银服了服身子,毕恭毕敬。魂鸢的想法,他猜不透。如果她真的想挑起战争,他又该如何阻拦?

    魂鸢抬手揉了揉眉心,好像是有些乏了,刚下早朝便遇上千面。再加上方才喝了几杯酒,脑袋竟有些晕晕的。

    她起身,腿脚有些不稳。逍银眼疾手快,扶住她,淡淡一笑,“陛下是醉了!”一定是醉了,否则方才怎么会突然凑到他面前,又说那些胡话。

    “本王没醉!”魂鸢是真的没有醉,思绪十分清晰。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逍银扶着魂鸢回到寝殿时,千面还在她的殿中。

    清浅一面收拾着书案上的文墨,时而看看站在檐下等候的男子。心里不由念叨,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把千面公子一个人丢在这里。

    怎知她心里才刚刚抱怨完,便从窗户看见院中被逍银扶着回来的魂鸢。

    “主子!”手里的活放下,清浅急忙奔出门去。

    千面尚且呆立在门前,目光随之飘去,只见不远处,那一双人影正依偎而来。他的心顿时往下沉去,仿佛坠入谷底。

    清浅已经迎上去,从逍银手里接过魂鸢,将她扶进了殿内。方才那酒,后劲确实有些大。魂鸢经过殿门前那人身边,眉眼低了低,兀自进门。

    又是一阵清风,这一次风里隐隐夹着淡淡的酒气。千面蹙了蹙眉,不难猜到,魂鸢刚才出去的功夫,喝了些酒。而且——

    他的目光看去,落在缓步过来的逍银身上。魂鸢方才定然是与他一起喝酒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他至今没有弄清楚,那不妨今日就问个明白。

    逍银步上台阶,那一袭白衣的男子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美目轻抬,他邪魅的丹凤眼看去,与那人相对,似笑非笑的道:“千面公子有事?”

    千面打量着他,尽管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宫服,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美。逍银的确很美,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的眉眼太过阴柔,薄唇过于小巧,甚至那双丹凤眼也过于妩媚,皮肤过于白皙娇嫩,倘若是名女子,或许能与魂鸢媲美。

    只可惜,生成男儿身躯。

    “你与魂鸢姑娘,是何关系?”千面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点出心里的疑惑。

    那人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一时微愣,半晌才笑道:“自然是奴才与主子的关系!”

    逍银说得坦荡,丝毫不为这样卑微的关系感到自卑。

    千面拧眉,语气凝重的道:“仅是如此?”那么前些日子,他为何进了魂鸢寝殿便再没出来。

    “不知在公子眼中,下奴与陛下是何种关系?”逍银浅笑,眉宇间闪过一丝戏谑,定定的看着他。

    “你可知魂鸢姑娘中毒之事?”他挑眉回应,不打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逍银侧步,往一旁迈开,“陛下的毒便是下奴解的,怎会不知!”他移步之际,眼帘略略低下,掩去眸中的狡黠。听千面的语气似乎很是在乎魂鸢上次中毒的事,想必也是清楚她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既然没法让魂鸢对千面不闻不问,那何不转而让千面知难而退。

    思及此,逍银回眸,温润的嗓音夹着笑:“想必千面公子也听说了妖王殿下要立后的事吧!”

    果然,他的话落,千面的脸色瞬间大变,一阵惨白。

    那人笑意渐深,接着道:“上次妖王殿下送陛下回来你也见着了!他对陛下可不是一般的好!至少下奴在妖界这么多年,从未听闻妖王陛下亲近过哪位姑娘。”

    “可据我所知,花瑰姑娘曾经差点做了妖王的王后。”千面沉眸,极为平静的道。

    逍银微微愕然,未料连这事他也听说了。不过,就算如此又如何?

    “你也说了‘差点’,也就是说妖后一位至今空着。”当年之事全都是花瑰一厢情愿,再者便是老妖王伊燎,用至宝往生镜与夜狂交换,那人方才勉强答应。可谁都知道夜狂并非善类,往生镜一到手,伊燎与花瑰全都被锁在了天山。这其中蹊跷,谁人不知。

    “这么说来,你倒是一心盼着魂鸢姑娘坐上妖后之位。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恻隐之心?”

    “当然有!不过公子与妖王,下奴宁可陛下选择妖王殿下。”说到此处,逍银的眉头蹙起,似是十分难受。

    难受的不止他一人,千面听了他的话,面色又是一变,沉默许久。

    许久才幽幽地道:“就连你都觉得我配不上她!”

    那人扬首,轻蔑的笑,“你是凡人,人妖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再者——”他故意顿了顿,凑近千面些许,“现在陛下喜欢你这张脸,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你会老!你以为,到那时候,陛下还会喜欢你吗?”

    逍银的声音压得极低,两人仿佛耳鬓厮磨一般,说着旁人听不清的悄悄话。

    清浅从殿内步出,正巧看见这一幕。乍一看,还以为逍银是想轻薄千面。

    她当下蹙起两挺秀眉,不悦的道:“想不到二位还有这种癖好!快到别处恩爱去,免得陛下看见了受惊。”方才便是魂鸢让她出来看看千面,怎知却撞上这般让人想入非非的场景,实在罪过。

    经她这么一说,千面二人这才急忙退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只是方才逍银的话,却是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个,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清浅这话是对一旁的逍银说的,只因当初他曾是狐王,而今虽然沦为下奴,她却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逍银颔首,恭谨的服了服身,便一言不吭的离开了。

    目送那人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千面方才回头看向对面的清浅。

    清浅也正瞧着他,这几日魂鸢去汴京,便是派她过去照顾千面的。虽然这男子柔柔弱弱,看上去一无是处,但是他的心思却是极为细腻的。与人和善,平易近人,谦和有礼,这样的男子其实也不差。

    清浅知道他对魂鸢一往情深,打当初主子第一次救下他起,她就猜到。以主子的魅力,这世间鲜有男子能够抵挡她的美色。只是,千面的感觉却不一样,他曾惊艳,却并非一见钟情。

    “清浅姑娘?”千面抬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清浅回神,朝他点了点头,“随我来!”说着,转身往殿内步去。

    千面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

    魂鸢的寝殿里浮着淡淡的丹桂香,夜明珠的光辉在白日里极其淡薄。而清浅领他进去以后,便下去拿醒酒汤了。临行前只叮嘱他,一会儿等魂鸢醒了,先让她喝口茶,然后好生照顾着。

    千面应下,目送她出门,随手带上殿门,这偌大的寝殿便突然安静了。

    阳光从门窗上透进,玉质地板上洒下一片斑驳。千面站在内殿与外殿的交界处,目光穿过零落的琉璃帘子看去,只见那白玉床上,一名女子正单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银发滑落肩头,垂在锦被上,那女子的面容却十分恬静美好,宛如壁画中的睡美人。

    他抬手撩起珠帘,脚下步子迈去,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动。目光紧紧的锁着床上女子的俏容,流过她的眉眼,划过她的朱唇,掠过下颌,渐渐顺游而下。目光触到那柔韧的腰肢,以及领口隐现的白皙脖颈,心下忽的一紧,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魂鸢的美好,只有尝过的人方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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