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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歌见主

    时间:龙华210年。农历四月十八号。春。

    地点: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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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诉卿又回到了梦归楼,将羽然说的话对虹歌说了一遍,哪料虹歌竟然哭了。

    “也许她说的都对……也许,也许我早就不爱了!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因为爱在等他,还是因为恨在等他,我已经不知道我这样继续下去到底会等到什么!是那娶我的承诺,还是孤苦一生草草结了一世?我,早就分不清,也不知道了……我藏在他给我铸的暗阁里,只是逃避去面对这些现实而已……漫长等待中,我早已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诉卿拍拍虹歌的肩膀,欲劝无言。

    暗阁里香味弥漫,隐隐有些窒息的感觉,很想走出去嗅一嗅干净的空气。灯光昏暗,桌子,毯子,柜子和床幔,一切都是红色的,显得即诱】【惑,又落寞。

    “虹歌,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活过。莫要抓着一份自己早已模糊的情愫,误了自己一生。到死的那天,你再后悔,可是没有任何余地了。”诉卿听虹歌哭了半日,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虹歌浑身一震,愣了一会儿,蜷缩在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哭道:“我不敢……”

    “为何?”诉卿难得的温柔,蹲下身子,轻声问着。如果换作平时,虹歌一定会装得像轻佻的青】【楼女子一般,搂住他的手臂开始说些妓子的话。可是现在,她只会哭泣。

    “我怕我一旦出了这个暗阁接触旁人,会又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更怕他会回来,我怕他回来后看到我未忠于他,怕看见他那双怨恨于我的眸子。”

    诉卿还想再安慰些什么,可虹歌却捂住耳朵喊叫道:“你莫要说了!”她抬起头,盯着诉卿,哀伤弱弱:“诉卿……你没体会过!我们当初什么都没有,我们还过的那样的苦。我父亲时不时要把我卖入青】【楼,我常常弄得浑身是伤,而他一贫如洗,家变心痛。那时候的我们纯粹的相爱,纯粹的相惜。他一走,我发誓一定要等他回来,也一定会做到他的希望……我真的不想违背这一切……”

    “可是虹歌,你刚才不也说羽然也许是对的么?你也许已经不爱……”

    “她懂什么?!”虹歌推了诉卿一把,不想继续听他的劝告:“她懂什么……她哪里与人相爱过……哪懂有些事!不是爱不爱这么简单的!”

    诉卿无话可说,不知要如何能劝虹歌冷静下来,坐在虹歌身边,默默陪着她。半晌,他问:“你要不要见一下杭羽然?”

    虹歌一愣,满脸泪痕的抬起头说:“为什么要见她?”

    诉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或许你们有缘,或许她可以劝动你。虹歌,你们有相似的地方。虽然羽然可能没有爱过谁,但她亦背负着可能无果的重担。或许……她的担子比你的要重得多。虹歌,我真的不希望你一生红妆却终究是空。”

    虹歌双目无神的愣了一会儿后,摸摸脸,说:“诉卿,你不要忘了这儿的规矩。客人想提要求,必须要在台上献艺,其他客人喝彩后方可提出要求。普通客人不知我在,自然不会提要见我的要求。一会儿你让杭羽然表演完后,偷偷告诉年阔说要见我就好。”虹歌眼睛一亮:“当然,如果她能博得众人叫好。”

    “她……她可是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献艺?!”诉卿听得站起身子,退了一步。

    “是千金小姐?”虹歌刚刚失声痛哭完,嗓子还哑着:“怎么?诉兮你都舍得了,杭羽然你舍不得了?”

    “不是舍得不舍得,而是不一样。诉兮从小江湖长大,何谈这些?上台表演于诉兮而言,她只觉好玩,哪里会觉得其他?而杭羽然则是千金大小姐,弹琴作诗只为养心娱乐,怎可当众献艺?尤其,尤其还是这样的地方。”

    “我这儿怎么了?又不是青】【楼红馆,哪里就见不得人了?”虹歌勉强从桌上够下来一杯醉虹茶,喝了一口润润嗓,略有不满地说:“再说,你也不要以为千金小姐就是才多艺多,还什么弹琴作诗只为娱乐。你可知有多少大家之女往往骄纵任性,只知道华服红脂,哪里懂什么诗词歌赋。她若不敢上台,自是心性不够,不肯忍辱就不会得尊。除此一因以外,弄不好她还是因为一技不会而无脸上台。”虹歌性情古怪,她虽觉得诉卿带着个千金小姐奇怪,但是她还是更想看看能说出让自己痛苦之言的小姐,是怎样一个小姐。若她能忍辱屈尊上台,还博得喝彩,那自己真是服她,心服口服。若她不肯,或不会……哼,只怕就是个会说嘴的小丫头,不足为敬。

    诉卿还是不肯退步,说什么都不让羽然上台。

    “慕容诉卿,我今儿还偏要见见这个杭羽然了。可是我梦归楼的规矩不能废,这个千金小姐,到底有没有心性劝动我,就看她可不可屈尊献艺。你今日若劝不好她,也休想拿到箭,出去劝劝吧。”虹歌喝完茶又趴回床上,一副我等会儿你的表情。

    诉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虹歌的性情古怪,她看不开的事情就是沦落到遍体鳞伤她也看不开,她若是能看开,或许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看开。

    犹豫之后,诉卿还是先离开了暗阁,走向羽然。

    “拿到箭了?并且……我的话,你有对她说么?她有看开么?”羽然见诉卿走来,站起来迎过去。

    诉卿摇摇头,把箭筒摘下来表示没有拿到箭。

    “咦?箭没有?那,那话你带到了么?”

    “带到了……”诉卿点点头,坐在凳子上。

    羽然随着坐下来,问:“那,她有看开么?”

    诉卿沉默几秒,反问道:“羽然,你为何偏想让虹歌看开?”

    羽然闻言愣了一愣,随后又笑了:“哪里有原因?我只是举手之劳,觉得与这个女子惺惺相惜罢了。我也佩服她,对感情,敢付出最美青春。我当初家里还安好的时候,身边的姐妹都准备着要定亲出阁,生怕迟了误了年华,青春之事无比重要。而她,却肯为了一句承诺而付出至此。可那个人,那个秀才似乎飘渺无望。我只是想帮帮她而已……并且说句私心里的话,我觉得那个秀才简直就是过分,他若爱虹歌,自然不会相信虹歌会背叛他,何苦要人藏在那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暗阁里呢?我想劝虹歌可以看清自己,走出暗阁。虹歌若还爱秀才,无论如何都会爱,绝不会因为走出暗阁而变心,若不爱……只怕早就不爱了吧?”羽然叹了一口气:“何况我也隐约觉得,会不会我帮了虹歌,我自己的事情,也会有人帮忙,不会落得无果呢……”

    诉卿见羽然神情落寞,不禁有点儿心疼。她已经家破人亡,还如此善良,想要举手之劳帮助他人。并且她已经无助到开始寄托于冥冥之说,觉得此时帮助了虹歌,来日会再报应回来。杭羽然,已经体无完肤,何必再让她上台献艺?这不相当于在她伤痕累累的基础上再给她泼了一盆盐水么?让她受辱委屈,让她觉得就是因为父亲哥哥不在,她才被人欺负……

    “诉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诉卿思绪转回,打算不跟羽然说虹歌要她献艺的事情,只笑道:“没什么,羽然你等一下,我去打点酒,然后我们今日就先回去。”

    “嗯?你不要箭了么?”羽然盯着空空如也的箭筒,觉得奇怪。

    诉卿不由得苦笑,凭虹歌那性子,说道做到,羽然不表演,自己休想拿到箭。

    “不了,我打算换个地方买。你等下我。”

    诉卿拿起牛皮水囊走向柜台,他不知道,自己刚一离开,年阔就向羽然走了过去。

    “小姐,您想不想来一杯醉虹茶?”年阔弯下腰,在羽然耳边轻声说道。

    羽然略略一惊,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发觉是那个和诉卿打哑谜的店小二后才放松下来,笑道:“好啊。”

    年阔亦是一笑,边替羽然倒茶边说了虹歌对诉卿说的话。

    “所以小姐,如果可以,还请您上台表演。”年阔顿了一顿:“我……也想让掌柜的看开此事,不然这一生,怕是真要弱烛无助了。”

    羽然闻言心里一跳,看向那个刚才自己还觉得好奇的台子,矛盾起来。不论怎么落魄,自己也是亲王之女,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表演。可是……如果表演了,就有机会可以帮助那个暗阁里故作坚强的女子,也可以让自己觉得,自己以后也会有人相助……并且,还可以帮诉卿拿到箭支。习武之人,不可以失了自己习惯的兵器,不然稍有不妥,便有丧命之险。

    羽然好像犹豫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一瞬间。她脑海里重复一些场景,或是一夜大火,或是暗阁弱烛,或是诉卿拉开弓弦的身影。总之,在不长不短的时间过去后,她走向了那个台子。

    诉卿正在柜台打酒,忽然听到一声琵琶声,闻声望去,竟在台子上看到了戴着半面纱的羽然。

    琵琶声音由弱到强,就像诉卿的心情,从开始的发愣变到震惊。

    “羽然?!”诉卿水袋都掉在地上,不肯相信她居然会放下身段,走向那个取悦大众的台子上。再说,她为何上了台?自己并未和她说什么啊。

    “夜来沉醉……”羽然张口,声音空空悠悠,韵律准确,抓人心扉。只见她手指拨动音弦,速度颇快。

    “她会唱歌?”诉卿痴痴然地走近台前,望着端坐在台上,穿着一身白色裙子的女孩儿。她只露出一双如雾一样的眸子,浑身气质如仙子一般,飘渺空远,连声音也是如此。

    羽然的歌声很美,曾被人赞过天上传音不见仙。如今声音不变,但仙子,就这样抱着琵琶坐在台上。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时……”一曲唱完,羽然手指加速,琵琶发出如珠帘碎裂满地碎珠的声音,引人入胜。

    琵琶停,歌声停,台上台下陷入一片安静。

    羽然不在乎大家的反应,略一鞠躬,抱着从梦归楼借来的琵琶下了台。等她走下台,台下才鼓起掌来,如浪潮,不休不停。

    “如此,我可以进了么?”羽然躲在台后把琵琶还给年阔,问了一句。

    “是,还请小姐稍等。”

    年阔说完就要走,羽然唤了他一句,叫他略等:“我把面纱给你。”羽然将面纱缓缓摘下,她放在手里叠着,边叠边说:“多谢你告诉我,虹歌说的话。”

    诉卿找过来正好听到这句,疑道:“莫非是年阔告诉你的?”

    羽然点点头:“嗯,难道你想空着箭筒回去?”

    “你不必做的这么委屈……”诉卿觉得羽然现在一定很难过,顿时觉得心疼不已:“我武功不错,不差箭支胜敌。”

    羽然把面纱叠好也还给年阔要他去告诉虹歌自己的成绩,又对诉卿侧头一笑:“哪里委屈?虽然上台之前有点犹豫,但现在,只觉有趣……”说着,她伸伸胳膊:“从离家起,我也算是要跑江湖的人了。这点事情,不算什么。”言毕,羽然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以后,才是真正委屈的时候……

    诉卿不知羽然心境竟然如此,不由得又惊又敬,呆了须臾才仰头笑道:“也罢也罢,原来我竟不如一介女子有所胸襟觉悟。”顿了一顿,他眼眸含笑的看着羽然:“看来,我的江湖算是白混了。以后还请羽然姐姐多多提携,今后我就当了骆雨的职子,给您当个跟班儿,只求提点一二。”

    羽然被他逗得笑了半天:“你今日怎么如此油嘴?”

    “我并没有。”诉卿站在她身侧,比她高了不少。诉卿突然觉得心暖,不仅暖和,还带着一点点满足感和一点酸涩。他默默地看着羽然,过了一会儿叹道:“羽然,你琵琶弹得真好,歌也真好。”

    羽然眨眨眼,露出点俏皮相:“那是你们江湖人不知道,我素有一美称,许多亲贵之家都晓得。”

    “哪里的理论?我们江湖人什么打听不到,你且说说,是什么名儿?”诉卿不服气。

    羽然摇摇头,故意不说的样子。

    诉卿伸出手指想要敲敲羽然的脑袋,但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付之行动,他只是说:“我以前听人说过京城有一小姐,歌喉如仙。但那小姐深养娇闺,不显露才华,只有一次在别人家做客,与人家小姐打了赌,最后输了被人家要挟唱曲歌儿,故唱了一曲,由此得了一良名。”

    羽然心里一惊,慌了些许:“当真?你也知道此事?”

    “自然知道,我还不是知道的不够清楚呢。我是听骆雨学来的,并未仔细听是哪家小姐,我并不感兴……”诉卿一顿,睁大眸子:“莫非是你?!”

    羽然无奈之至,哭笑不得:“就是我……只怕这回,行踪暴漏了。”

    “莫要害怕。”诉卿乐了,围着羽然转了一圈笑着:“原来是你?没想到当初骆雨兴致勃勃唠叨了两天的人就是你?想想也是,你气质一向如画如仙,唱起歌来,歌声亦是如此。天上传音不见仙,啧啧,这话形容的真妙。今日我倒是见到了仙,荣幸荣幸。”

    “你还打趣我?这下好了,刚刚还去人家府邸跟人打了一架,现在又在梦归楼露了行踪……”

    诉卿见羽然是真的担心,也不再说笑,出言安慰:“你不要害怕,他现在还受着伤躺在那府里不能出来。且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他们再厉害,不会说一夜就寻到吧?即便今夜寻到也不怕,我们行李今夜就打包好,随时逃跑。”

    羽然眼眸一暗,心里又有些难过。明早么……只怕今夜,就分离了。

    “小姐,我们掌柜的请您过去。”

    羽然点头道:“好,我随你过去。”

    他们行动,诉卿自然也是要跟着的。但进了雅间,将暗阁的门打开时,年阔将诉卿拦下了:“少侠,掌柜的说只请杭小姐。”

    “什么?”诉卿没反应过来,但不等他反应,暗阁已经关上了。年阔解释道:“掌柜的说有话想单独和杭小姐说。”

    “嘿!你们掌柜算不算过河拆桥?!”诉卿把弓一横,坐在椅子上,颇为气恼。

    且不说诉卿这边如何闹,只说羽然走进了暗阁,才发现暗阁原来如此窄小。这暗阁昏暗,只是一盏烛火,暗阁门上有些许不起眼的洞孔用来透气,可几乎不起作用,只是人不会闷死罢了。柜子,桌子和床,这就是暗阁里所有的东西,也只能放下这些东西。

    有一身着正红色衣服的女子坐在桌前倒着茶,出声说:“杭小姐,歌声真美,琵琶也厉害。”

    “只是蒙你不弃罢了,并算不得是佳音。”

    虹歌不和羽然多说这些虚的,把倒好的茶摆到桌前说:“请坐。”

    羽然并不扭捏,淡然坐下,饮了一口,赞了一声。

    “听诉卿刚才心急,说你是千金小姐。失礼问一句,您是哪家千金?”虹歌单刀直入,并不再闲聊。

    羽然一惊,没想到虹歌会问起自己家事,登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弱烛力薄,暗阁昏暗,一美人举茶质问,一女子惊慌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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