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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武汉暂住

    樊强昨晚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

    天刚亮,他就起床了,洗漱完毕,拿起昨天从图书馆借阅的《神经系统mri图谱》,他朝着医院走去。

    今天樊强不值班。

    查过房,处理完医嘱,记好病历,樊强过去找老乡张宇。

    张宇是河南许昌市的,他现在跟着潘教授学习。

    而樊强也转到了王教授这一组。

    找到张宇,樊强说明来由。

    张宇对樊强说,租一间房子自己住,在武汉算不上什么大难题。并表示立刻就可以带着樊强去租房子。

    樊强和同在神经内科进修的那几个老乡相处得很好——这是樊强的一个长处。樊强能够做到尊重别人的说法和想法,这一点看似简单,其实很不简单。一旦你做到了,你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张宇在外面租房子住,他不愿意住在进修公寓里,嫌公寓里太吵,也嫌公寓住着太挤了。

    樊强在张宇邀请下,去过张宇租住的房子,两房一厅的,地方比较大,还带有沙发、家具、电视和一张大床。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个老乡。大家玩上一会儿,或是打牌,或是下象棋,而后就在张宇租住的地方附近,找一个小餐馆,点上几个小菜,两瓶小酒,吃了喝了之后,大家就散了。

    张宇租住的房子比较贵,租金每月要600元。

    樊强只想租一间小的就可以了,主要是因为妻子小燕和儿子樊卡不是过来常住的,只是住上那么几天,等到樊卡不再哭闹了;脾气变好了;不再摔盘子打碗儿;不再半夜醒来哭叫了,他们就回家去,房子也就不再租住了。

    张宇就对樊强说,千万不能对房东说只租那么一个月半个月的,不然,到哪里也租不到房子。武汉的人精明着呐,他们不会干那些犯傻的事儿。你只能说至少要租半年,时间长的话,可能租上一年,那样他们听了才高兴,才愿意租房子给你住。

    想不到租一间房子也是那么麻烦的,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在里边。

    樊强就按照张宇说的,总算在解放大道往东,再往北走到宝丰一路那里的营房社区租到了一间房子。房子距离张宇的住处有一公里远。

    房东是老两口,年龄在65岁上下,退休在家多年。但是,这老两口保养得不错,外表看起来还不到50岁。走路一阵风,说话就像打机关枪。他们有一个女儿,在水利部门上班,经常不在家。三层楼的房屋,一楼老两口住,二楼是女儿的房间,三楼对外出租。不过,老两口对租户可是非常的挑剔,长相不好的不租;没有正式工作的不租;过于肥胖的不租;拖家带口的不租。

    虽然三楼的房间内除了一张旧床外,再无别的家具。可是,在谈到租金的时候,老两口还是一直坚持每月250元,并且不包括水电费。这个外表看起来有点迂腐实际上非常精明的武汉老头对樊强说,若不是看着樊强有点面善,这间房屋是绝对不会租给他住的。

    这么说来,樊强可真得感谢这老两口了!

    不但感谢老两口,樊强再无别的选择了,也只能租住这老两口的房子了。

    张宇就说,房子还是有一些破旧,窗户玻璃也是漏风的,大冬天住进来,暖和不到哪里!如果租金不优惠一些,还是去别处租房子要好一些。

    樊强内心深处已经同意了下来。听到张宇这般说话,知道他是在讨价还价。可是,樊强唯恐这老两口真就不同意了,并且挥挥手把张宇和他赶走。那样的话,这般便宜的房子就租不到手了。房子租不到手,樊卡和小燕就不能来武汉。樊卡不能来武汉,他就还会继续哭闹;继续摔碗和盘子;继续半夜醒来哭叫;继续他那暴躁脾气,抢夺别人的玩具!

    这可怎么是好?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足以证明张宇是对的,而樊强的考虑是多余的。

    听到张宇这样说话,这个武汉老太婆对张宇说,嫌房子破旧没有关系,过来租房子的人多着呐,太阳落下去之前,就会有人过来把房子租走的。

    倒是老头的语气有一些缓和,他说房子确实有些破旧,不过修补一下问题就不大了,基本不影响居住的。至于租金嘛——出门在外都是非常不容易的,那就适当优惠一些吧,水电费全包在租金里面了。这样总是可以了吧?

    张宇接着说,别说包不包水电费的,干脆说一个爽快的话吧,每月200元,行的话就租;不行的话这边就撤走!

    武汉老头楞住了,直愣愣望着张宇。

    张宇倒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让给樊强一支,自己一支,而后就要把香烟放回裤兜,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武汉老头。

    武汉老头伸手接着香烟。抽上一口,咂咂舌头,说这香烟蛮不错的嘛,比了“黄鹤楼”要好抽许多的。

    “黄鹤楼”是武汉产的香烟。

    张宇抽的是一种“帝豪”牌子的香烟。这种香烟,在河南的售价为10元一盒。

    张宇听了老头的话,把烟掏出来,递给老头说,喜欢的话就拿着抽吧,烟酒不分家的嘛!

    老头真的就接了过去。接过去之后,租金的事情也就谈妥了。

    交了定金,房子就算租下来了。

    回医院的路上,樊强朝张宇伸出了大拇指。

    张宇说,世人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人精明着呐,你不操一点心,就被他们绕进去了。

    樊强表示赞同。

    接下来,樊强打电话给高小燕,说武汉这边的事情已经搞定了,让她带着孩子,带上必需的衣物,坐火车过来吧——火车相对安全一些。樊强又打算把钱汇给小燕一些。小燕说手里还有,暂时不需要的。

    小燕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以至于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

    儿子樊卡好像预感到将要见到爸爸,昨天夜间没再哭闹,一觉睡到早上八点,直到小燕做好早饭,樊卡方才睡醒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见爸爸,见爸爸”,并且手舞足蹈的。穿上衣服之后,他跑到客厅,拿起羊皮鼓,“咚咚咚咚”敲打起来,一边敲打一边高声唱着“见——爸爸——了,见——爸爸——了”。

    高小燕收拾一些衣服,拿一个塑料袋装了牙膏、牙刷、毛巾及护肤霜。关好门窗,拉下电闸,拧紧水龙头,拔掉电话插头。又去到超市,买了几瓶饮料、几包牛奶、几包饼干、几根火腿肠、几个乡巴佬鸡蛋,还有两个樊强最爱吃的卤猪蹄。

    高小燕抱着樊卡,坐上3路公交汽车来到了火车站。

    在火车站,小燕给樊强去了一个电话,说是车票已经买好了,晚上19:06的火车,路上行驶的时间是6个小时多一点点,到武昌应该是夜间1:07——路上她会照看好樊卡的。

    樊卡在火车站广场上来回不停地奔跑,根本不知道疲倦似的。奔跑的时候,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爸爸”。有一次樊卡跑得过快,撞到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身上,把那个男孩子弄了一个四脚朝天。樊卡“哈哈”笑着跑远了。

    小燕急忙过去扶起那个男孩子。

    男孩子的妈妈过来说,都是孩子们,闹着玩儿的,又不是故意的,没什么事儿,让他自己爬起来吧。

    樊卡看见了,过来冲着男孩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拉着男孩子的手,跑到一边玩去了。

    樊卡在晚上六点半左右就睡着了。

    坐上火车以后,樊卡一直在睡觉。直到火车驶进武昌火车站,小燕正准备叫醒樊卡,樊卡自己醒过来了。睁开眼,看着车窗外面,他觉得非常好奇。这是樊卡生来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他生来第一次长途旅行。听着轰隆隆和咔哒咔哒的声音,看着满车厢的人,闻着汗臭夹杂脚臭混合而成的气味,樊卡感到既紧张又兴奋。车窗外面是并排停靠的火车;站台上是等候坐车的人流。看到火车过来,人群躁动起来。外面车站的灯光非常刺眼,把站台上的一切景物折射到车厢里面。于是就有了变了形的人和变了形的冬青树以及那些变了形的售货手推车。

    樊强回到医院之后,没多停留,他就去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床厚厚的棉被,一条大毛毯;又买了一个热水壶,一个热得快,三个塑料茶杯和塑料勺子。

    樊强抱着东西回到出租屋,那个武汉老头正坐在门口等他。

    打开房门,东西放到床上,樊强准备往外掏钱给老头。

    老头开口说话了。

    老头问樊强,可否是在济同医院进修的。

    樊强点了点头。

    老头问樊强可否会看大脑ct片子。

    樊强点了点头。

    老头问樊强可否会治疗脑血管方面的疾病。

    樊强又点了点头。

    武汉老头的双眸一下子放射出大量的光芒来。光芒射向樊强,樊强急忙用手挡了一下。那一束光芒又反射到老头身上。

    老头过来拉着樊强的手说,如果樊医生能帮他治好他老婆子的病,房子的租金就不用交了。

    樊强以为听错了,就问老头租金现在不交,那要到什么时候交呢?

    老头把说过的话再次说了一遍。

    樊强从来是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的。一个人做事情就应该是这样,首先要努力地去做,而不是努力地去说。事情做成功了,不用说一句话,别人自然会肯定你的。他告诉武汉老头,他可以试一试。如果治疗后确实有效果,再提免租金也不为迟。

    老头下楼拿来几张ct片子交给樊强。

    ct片子显示老太婆只是腔隙性脑梗死,白质变性,这种病人临床症状不是很重,可有健忘,肢体轻度麻木不适,或是肢体轻度无力等表现。但只是一个慢性的过程。

    老头说樊医生讲得太准确了,他那老婆子看着健康,其实浑身是病,糖尿病,高血压,脑梗塞,还有心脏病。吃的药有七八种,还打着胰岛素。她还非常健忘,说过的话儿,做过的事儿,扭头就给忘记了。甚至一分钟前啃了一半,这一会儿还放在左手里的德芙巧克力,他那老婆子愣是在右手里找不到了!早上刚刚打过了胰岛素,她就给忘记了,又拿起来打了二次。结果好几次出现低血糖反应,差一点要了她的老命。

    樊强说这种健忘的病除去药物,也是可以考虑针灸治疗的。

    武汉老头询问樊医生可否懂得针灸。

    樊强做了肯定的答复。

    老头急忙站起来,眼中又是射出一束光芒。

    樊强急忙用手又挡了一下,光芒又反射到老头身上。

    “太好了,太好了,药物很伤胃的。我给钱,你来给她做针灸。租金全免,租金全免!”

    樊强已经从张宇那里知道“地上湖北佬”是很聪明的人,他们精明着呐,基本不做亏本的买卖。

    想到这里,樊强对老头说,租金若是免了,他每星期过去给老太太做三次针灸治疗,不收费的,算是抵了租金。

    老头满口答应下来。

    而后老头下到一楼,对老婆子说,想不到这个河南苕货真是一个懂行的呐,说得完全正确。既然是这样,那么一点点租金,我们不要了。去到医院看病做针灸,也是需要钱的嘛!说不定,让他给你做针灸,还要节省下来不少钱呐!

    “苕货”在武汉话中并不代表什么好的意思,而是说人有点傻帽。

    老婆子表示同意。她这一会儿心里想的和老头子的完全一样。一点点租金算不了什么,不就是一盒德芙巧克力的钱嘛!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老婆子和老头子两个人,平时都非常爱吃德芙巧克力。一盒巧克力,俩人分着吃,也就是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它给吃光了。

    可是,他们和进修学习的樊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因为樊强会看病,也并非因为樊强会针灸,而是由于樊强租住了他家的房子,樊强需要交房租给他们。而他们决定不收樊强的租金,那是因为樊强会看病、会针灸。他们需要樊强给他们看病,给他们做针灸治疗。

    老太婆看着放在厨房墙角的那个旧煤气罐,示意老头子拎过去给樊强使用。反正这个旧煤气罐又不是他们的,而是上一次租房子的人走的时候当做垃圾留下来的。

    老头子同意了。

    不大一会儿,老头子拎着一个煤气罐子,还有一个煤气灶上到三楼。

    “这个,给你用的,不要钱的。不过,煤气用完,你可要自己买的呦!”

    樊强急忙接过来,并再三表示感谢。

    老头下楼去了。

    老婆子指着放在走道上的小方桌和两把旧藤椅,示意老头子也给樊强搬过去,反正放在那里也是没人用的,没人坐的。

    老头子说那不是又便宜了那个河南苕货?

    老太婆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头又搬上来一张小方桌,两把藤椅。

    樊强急忙又收下了。心里面在说,张宇说湖北人抠门儿,依我看,他们并不抠门儿的嘛,相反,他们还是比较大方的。

    老头再次下楼去了。

    樊强就站在三楼楼梯口那里,他屏住呼吸,侧耳静听楼下的动静。若是老头再往楼上搬东西,他真应该提前冲下楼去,把东西给接过来。

    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儿,楼下没有一点动静。

    樊强于是折回身子,坐在床上,拿出一本叫做《神经病学全解》的书,聚精会神阅读起来。

    樊强看书的时候,精神是高度集中的,这也算是樊强的又一个优点。只有精神集中在一起,才可以进到书本里面,才可以透彻理解书中写下的内容。若是注意力不集中,眼睛看着书本,心却跑到外面大马路上去了,哪里还能够理解书中句子的意思?到头来,时间白白浪费掉了。

    阅读了将近一个小时。

    樊强放下书本,揉揉发困的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不知何时,这个武汉老头已经坐在放在门口的那一把藤椅里了。

    老头冲着樊医生笑一笑,说樊医生可真是有定力啊。他已经坐了30分钟了,樊医生也没有发觉,还在埋头读书。

    樊强说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曾经遇到下雨打雷的天气,别人都忙着往屋内收拾晾晒的衣服。唯有他,坐着不动。不是不动,他压根儿就没有听见打雷声。结果洗过的衣服,全让雨水淋湿了。

    老头就说樊医生将来前途无量的啊。说罢留下一包巧克力,下楼去了。

    樊强看着这包德芙巧克力,又感慨上了:武汉人真的不小气的!看看这个老伯伯,一会儿送这个,一会儿送那个,还送过来巧克力,真是大方到家了。以后与人家相处,可得放大方一点,不可太过吝啬了,否则的话,惹人家笑话啊!

    有了煤气和灶具,没有做饭的锅,也是不行的。于是,樊强又去到商场,买了一个铁锅,一个电饭煲回来。当然,菜刀、案板、锅铲子、铁勺、碗筷、盘子也是少不了的。又买了几斤大米,二斤辣椒,一把青菜,二斤鸡蛋及油盐酱醋糖等用品。

    上到三楼,刚要开门,樊强看见门口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纸包。

    他走过去,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熏腊肉,足有二斤重。

    熏腊肉是武汉的地方特产。樊强在医院食堂吃过这个东西,腊肉爆炒香菇,是一道名菜,肥而不腻,香气浸脾。

    可是,这么大一块熏腊肉,少说需要几十元钱,他哪里能够不出钱,白白占为己有的呢?

    于是,樊强下楼去,打算把钱给人家。

    谁知一楼没有一个人,老两口出门逛街去了。

    樊强上到三楼,重新整理了一下房间。而后,他看看表,觉得时间还早,就又拿起书本看起来。

    窗外落了叶子的杨树站立在寒风中,枝条在西风吹动下,上下左右抖动着。杨树灰黑色的外皮,裂开好多长短不齐的口子,就好像许多年前樊强冻裂了的手背,鲜血就从裂开的口子那里渗出来。杨树皮上的裂口处没有见到流出的血液,也许杨树流下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另外一种樊强看不见颜色的东西罢了。

    十几只麻雀在杨树枝条间蹦跳着,啾啾叫着,从一个枝条,一下子滑到另一根枝条上;又从另一根枝条,滑到更远的枝条上,动作显得非常娴熟。它们丝毫不担心会从树枝上掉落下去,纵使偶有不小心的,脚下踩空了,它们只需要扇动一下翅膀,就又稳稳站立到杨树枝条上。

    稍远处,就是街道,行人和做买卖的不是很多。冬天已经来到了,空气中随处可见人们从口鼻呼出的白气。人们快速走过,那些白气就留在身后,很快散开来,无影无踪了。

    樊强租住的这间房屋,或者说租住的这样一幢楼房,在营南社区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灰色的外墙,灰色的门窗,灰色的水泥地面。几乎和其他人家的楼房一模一样。这边的房屋,与对面的房屋,相距不到三米,两排楼房中间,是一条不算平整的水泥路。因此,住在两边房屋内的人都不会大声说话。

    正对着武汉老头房屋的是一幢四层小楼。他听房东说过,对面的房东也是两口子,男的以前在武钢当工人,后来下岗分流了;女的是自来水厂的职工,已经退休。俩人在家没事干,就摆弄一些花草。他们家阳台上,楼房房顶,甚至于楼梯那里,一阶一阶的,都摆着一盆盆叫不上名称的花草。花草摆放过多,整个楼就像一幢植物花园。

    这两口子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腌制泡菜。各种泡菜,像那泡椒、泡萝卜、泡白菜等等,应有尽有。

    樊强从三楼阳台上看到他家摆放的坛坛罐罐,就想到了这些。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五点钟,书本上的字就有点看不清楚了。

    樊强没有打开电灯。他放下书本,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出了一口气。再有两个小时,妻子小燕和儿子樊卡就要坐上开往武汉的火车;再过八个小时,妻子和儿子就要和他团聚了。

    想到这里,樊强感到有点兴奋。这种兴奋之情慢慢地在长大,一点一点地,似乎不让人察觉到。一开始是绿豆大小,长成黄豆大小;由黄豆大小,长成花生米大小;由花生米大小,长成红枣大小;由红枣大小,长成核桃大小;再由核桃长成苹果、长成哈密瓜、长成大西瓜。兴奋一直在继续生长,长成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物体,最后占据了樊强整个身体。

    天色全部黑了下来。外面都已上灯。

    樊强打开电灯,节能灯的光也和马路边的路灯光一样,白花花的。可是,这一会儿,这种光并不显得那么苍白,反倒有一点柔和的感觉了。外面高低不等参差不齐的楼房内,灯光错落有致。光线从窗户那里溜出来,一闪一闪的,照在路人的头上、脸上、肩上、胸口上,最后洒落在地面上。

    樊强开始淘菜做饭。

    他做了小燕最爱吃的煎鸡蛋和樊卡最爱吃的稀米粥。他自己胡乱扒拉了几口饭,然后拿起那一本《mri图谱》,又带了一条厚毛毯,坐上了驶往武昌火车站的公交车。

    武昌火车站到处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躺着的;抽烟的,嗑瓜子的,喝饮料的,还有吃面包的;脸上带笑的,布满忧愁的,满是伤感的,还有莫名表情的;说笑的,高声尖叫的,嚎啕大哭的,还有一言不发的。

    樊强拣一个稍微干净,比较避风的地方坐下来。拿出《图谱》看起来。

    一个人,在他静下心的时候,或者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感觉不到时间在飞快流逝。不过,等到他回想过来,最有意义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他静下心的那一段时间内。

    樊强专心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温度急剧下降,寒意阵阵袭来。樊强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但他还是感到有点冷,有点坚持不住。

    于是,樊强站起来,就在附近来回走动,并且使劲跺脚,用力搓手,也好让几乎冻僵的身体尽快热乎起来。

    下了火车出站的人们已经涌过来了。

    樊强急忙凑到近前,伸长脖子,睁大眼睛,两只眼睛不敢眨上一下。并且也学了别人的样子,弄了一张纸,上面写上高小燕的名字,高高举过头顶。

    里面的人已经快要出来完了。可是,无论樊强怎么努力寻找,就是看不到小燕和樊卡的身影。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樊强急忙跑到车站问讯处。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呆的地方是北出站口,那边还有一个南出站口。

    乖乖,这不是坑害人的吗?

    樊强顾不上多想,飞一般朝着南出站口奔过去。

    南出站口的人流刚刚涌到出站口,正在接受检票。

    樊强再次把那张写有小燕名字的大纸高高举过头顶。

    小燕抱起樊卡,准备下车。走到车厢门口,樊卡突然用手指着后面,嘴里面说着“妈妈,包,包”。

    原来小燕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樊强了,一时有点心情激动。这一激动,就把那个包裹忘在车厢行李架上面了。

    小燕急忙折回身子,从行李架上取下包裹。同时,她没有忘记给樊卡几个亲吻。

    樊卡乐滋滋的。

    小燕抱着樊卡,从火车上下来,跟着人流,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这个时候,樊卡突然大叫了一声“爸爸”。

    小燕吃了一惊,急忙询问樊卡,爸爸在哪里。

    樊卡用手指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小燕打量了那个人,从身高来看,和樊卡爸爸很像。可是,胖瘦、长相却是不一样的。

    小燕告诉樊卡莫要乱叫。

    往前又挪了几步,樊卡又大叫了一声“爸爸”。

    小燕又吃了一惊,忙又询问樊卡,爸爸在哪里。

    樊卡用手指着一个稍胖一点的男人。

    小燕又打量了那个人,从胖瘦来看,和樊卡爸爸很像。可是,身高、长相却是不一样的。

    小燕又告诉樊卡莫要乱叫,不然,惹别人笑话。

    继续往前挪动。大约挪了十米左右,樊卡又大叫了一声“爸爸”。

    小燕再次吃了一惊,忙又询问樊卡,爸爸在哪里。

    樊卡用手指着一个圆脸、浓眉、大眼、高鼻梁的男人。

    小燕再次打量一下那个男人。的确,从圆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来看,和樊卡爸爸很像。可是,身高、胖瘦却是不一样的。

    小燕再次告诉樊卡莫要乱叫。再乱叫,警察过来罚款的。

    走在地下通道里的时候,樊卡又一次大叫了一声“爸爸”。

    小燕这一次没有感到吃惊,她询问樊卡,爸爸在哪里。

    樊卡用手指着前面一个男人。

    小燕看一眼那个男人,吃了一惊。那个男人就在距离他们五米开外。的确,从身高、长相、胖瘦来看,那个人和樊强非常相像。小燕往前快走几步,仔细一听,那个男人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四川话!

    “哪里是爸爸,不要呼喊乱叫了!”

    小燕理解儿子樊卡此刻的心情。当然,她的心情和樊卡是一个样的。孩子急于见到爸爸,而她则急于见到自己的丈夫。

    快要走到检票口的时候,樊卡再一次大声尖叫起来:

    “爸爸,爸爸,我看见爸爸了,我看见爸爸了!”

    同时手舞足蹈的。

    小燕这一次觉得樊卡是真的看见爸爸了。检票之后,小燕抬头朝前面看去。果然,在十几米开外,樊强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大纸,纸上写着“高小燕”三个字。

    樊强也看见了他们两个,正朝着他们挥手。

    虽然相距只有十几米,可是,小燕倒觉得比了一百米还要长。腿有点儿拉不动了,喉咙里有点儿干燥,呼出的空气也有一些粗糙了,眼睛里晃动的应该是泪水。

    怎么会流泪了呢?应该高兴才对的。

    樊强看着小燕和樊卡越来越近,心里面“咚咚”直跳。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们娘儿俩了,孩子是比他在家的时候长高了,虽然孩子穿着棉衣、棉裤,可他还是看得出来,樊卡的胳膊和腿是非常粗壮的。那露在外面的小手,那小手指头,可以看得出,孩子是非常健康的。

    樊卡嘴里面叫着“爸爸,爸爸”,两个胳膊使劲挥动着。

    一家人分别三个多月之后终于又团聚了。

    樊强把樊卡接了过去。

    樊卡叫着“爸爸”,头枕在樊强肩膀上。

    樊强接连亲了樊卡几口。

    “你瘦了!”樊强说。

    “你也瘦了!”小燕说。

    “爸爸,瘦;妈妈,瘦!”樊卡说。

    两个人的眼圈都湿润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家三口朝着车站广场走过去,那里停着几辆出租车。

    回到出租屋,已是夜里两点钟。

    樊卡坐在床上,打量着这间十几个平米的房间,觉得很是好奇。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是那么大的房间,一夜之间,竟然变成这么小的了。还有,就是沙发、家具、电视、电扇、那张大床、墙上的钟表,以及他的那么多的玩具,现在都不见了。可是,爸爸多出来了!既然见到了爸爸,其它的那些东西,不见了也就算了吧!

    樊卡开始在这张租来的大床上玩耍,在上面蹦跳,在上面翻筋斗——虽然,他还不会翻筋斗!

    小燕看了看房间,觉得还是比较满意的。十几个平米,也算可以的了,出门在外嘛,要那么大的面积干什么?能住,能够做饭就可以了。再说了,房间还是比较干净的。虽说窗玻璃有点漏风,那也没有什么,等到明天拿报纸粘贴一下就可以了。

    樊强已经把饭给热了一遍。煎鸡蛋盛在盘子里,端给小燕;熬好是米汤盛在碗里,樊强端过来准备喂给樊卡。

    小燕从背包里拿出卤猪蹄,交给樊强。猪蹄有一点凉,不过,啃过猪蹄的人都知道,猪蹄凉着啃自有一番风味。

    于是,一家三口吃下了分别几个月来的第一顿团圆饭。

    今天的煎鸡蛋比任何时候的都要香。

    今天的卤猪蹄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好吃。

    而樊卡喝下了一大碗樊强做的米汤。

    吃完饭后,樊强要回到进修公寓去了。医院有规定是一方面,关键是公寓下面的门卫那里,就是那个看门的老大妈,非常的不好说话。她那里有公寓每个人的排班表,不值夜班的人员,晚上必须回到公寓休息。夜不归宿者上报医院,医院给予记大过处分。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记上一次大过,进修证就没有了!

    小燕表示理解,她让樊强尽快回到公寓去。

    早上六点钟还不到,樊强已经过来了,带来了油条和两份热干面,还有三份热豆浆和一份面包。

    小燕也起了床。

    樊卡睡得正熟。

    樊强趴在樊卡脸上,使劲亲了几口。

    樊卡下意识地用手打了几下,而后接着睡觉。

    “让他睡吧,昨晚没睡好,孩子实在是太困了!”小燕说着接过热干面,搅拌均匀了吃起来。

    武汉的热干面是不错的东西。可是,吃不惯的人总觉得难以下咽。总要在吃热干面的时候,就着一碗稀粥,或是一杯热豆浆,要不然容易给噎住了。

    樊强刚到武汉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经历。一次,他要了一份热干面,胡乱搅拌一下,就张着大嘴吞了一大口。结果,硬是咽不下去。无奈,只好喝了一口热豆浆,方才解决了问题。再后来,认识了武汉本地进修的一个男学生,人家告诉樊强,热干面不可大口吃的,只可以小口小口地吃,同时豆浆或是稀饭也是不可少的。

    小燕吃着热干面,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热干面太粘牙了,糊得满口都是,以至于出气都有点困难了。她急忙抓起热豆浆,猛地喝了一大口。

    樊强忘记告诉小燕怎么吃热干面了。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

    “你还笑呐,差点给人噎死了!”

    樊强就把自己当初的遭遇告诉给小燕。小燕听了也笑起来。

    “南阳的捞面条就不是这样的,很是爽滑的!”

    樊强怎么会不知道?家乡做的那捞面条,那才叫好吃呐!在面条煮好之后,用水滤一下,而后浇上上好材料做成的臊子,或是羊肉的;或是牛肉的;或是猪肉的;也有辣椒炒鸡蛋做成的。就那么盛一大碗,端过来之后,用筷子挑起来,嘴巴凑上去,“哧溜哧溜”就是一大口,嚼上几下子,脖子一仰,“咕咚”一声就掉到胃里面去了。

    那个感觉真是爽极了!

    再大的嘴巴,吞下再多的面条也不会给人噎住了!

    这就是家乡的饭,这就是家乡的捞面条!

    吃罢早饭,樊强到楼下看看,顺便告诉房东,自己家的媳妇和儿子昨晚过来了。

    老两口听樊医生说他的媳妇和儿子也来了,首先表示非常欢迎,并要立刻上楼来看一看;又拿了一些德芙巧克力,打算送给樊医生媳妇和儿子作为见面礼。

    武汉老两口上楼来的时候,樊卡已经睡醒了。

    小燕给他穿好了衣服,正喂饭给樊卡。

    见到上来两个老年人,小燕心想应该就是房东了,急忙站起来,让了椅子出来。

    “大叔,大婶,你们坐,你们坐!”

    樊卡也在打招呼:“爷爷,坐!奶奶,坐!”

    房东老两口见到正在喂孩子饭的年轻漂亮的女子,和那正在吃饭的外表漂亮健壮的男孩子,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两个人分别是樊医生的媳妇和儿子了。

    “哎呀,樊医生很有福气的嘛,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啊!”

    说这一句话的是男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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