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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鱼网之设,鸿则离之(二)

    次日,云霄一早便来到醉月小筑想唤容玄钰几人去用早膳,走进房中却见几人围在床榻前,沈绪凉正为坐于床榻上的容玄钰把脉,众人见她均是微笑颔首。

    “沈公子,如何?”朱孟烷见沈绪凉半晌无声,不由紧张问道。

    沈绪凉轻轻收回手,淡淡说道:“容公子的寒毒已深入脏腑,毒性蔓延且留滞在全身经络与筋骨血肉之中,想来中毒已有两、三年之久。”

    “不错,玄钰确是三年前中了西域昆仑的冰蛭寒毒。”话虽如此,陆商曲却是十分震惊。他本来并没有把沈绪凉当回事,只觉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不曾想他仅凭一次把脉就准确无误的说出了玄钰的病情,不禁让他刮目相看,心想这孩子的医术不可小觑。

    沈绪凉闻言看向容玄钰,只见他悠然端坐于床榻,神情慵懒柔和,竟瞧不出丝毫畏惧与恐慌,不由心生一丝欣赏,道:“西域昆仑的冰蛭寒毒是将水蛭养于西域的天山脚下,那水蛭受了天山千年积雪,万年冰川的寒气侵蚀,生长七年,如此便孕育出世间至寒至阴的毒性。不论人与物,若中此毒,皆死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寒毒虽为慢性毒,不会中之即亡,若用对药物也可将毒性压制一时。但这般厉害的毒能被压制三年之久,不知容公子用的是何药物?”

    陆商曲开口回道:“是在白花蛇舌草这味药中加入了少许天山雪莲,才将这毒性一时压制。”

    “原来如此。”沈绪凉微微点头,“白花蛇舌草虽可消痛散结,却也不过是一味寻常草药,对寒毒收效甚微,但若加上这包治百病的稀世良药——天山雪莲,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云霄此刻已是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和她一样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大师兄,竟对江湖之事这般了解。不等她细想,忽听一直安静不语的容玄钰莞尔道:“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世子求得楚王将皇上恩赐的天山雪莲赠送于我,玄钰又怎可续命至今?”

    众人闻言讶然看向朱孟烷,少年清秀的面庞却露出愧色:“天山雪莲虽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稀世珍药,我原以为能治好你的寒毒,才千方百计从父王那求得它。谁料它。。。 哎,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怪医也是暗叹,朱孟烷所想与他如出一辙,当初他也以为天山雪莲可治好他徒儿的寒毒,服用后情况虽有好转,却也只是一时压制,并不能根治。奈何他苦思冥想,也不得其中缘由。

    “世子只怕有所不知,”沈绪凉开口言道:“天山雪莲对通经活血,散寒祛毒有奇效,治愈寒毒自是没有问题的。”

    听言,云霄也是惊诧,满脸的疑惑不解,随即问道:“绪凉哥哥,若那个雪莲没有什么问题,为何还是治不好容公子的寒毒呢?”

    不等沈绪凉回话,容玄钰俊脸含笑,道:“雪莲若没有问题,那问题便是出自冰蛭了。”其实他早有所察觉,天山雪莲可延年益寿,包治百病是不错,但冰蛭寒毒乃是江湖三大至毒之一,声名令人闻风丧胆,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解毒?只怕那生养于天山脚下的水蛭不同寻常。

    沈绪凉微惊,心想这丞相之子果然不同凡人,心思如此通透,深谙世事,不由更添几分赞赏。他凝眸看向几人,缓缓出声:“正如容公子所言,问题出自冰蛭。那并非是寻常水蛭,而是将刚出生不久的幼水蛭先以人的毒血日日喂养三年,三年后,这幼水蛭因吸食了人的毒血会逐渐变为赤红色,体内的毒性也是深藏根种,如此以后,这依靠人的精血而生的水蛭,生命力也变得极其坚韧。再将这般毒水蛭放养于天山脚下,水蛭之毒被那千万年的冰雪寒气加深加重后,又与其相互交会融合,是以,毒气与寒气共生共存在这水蛭的体内,如此七年后,便孕育出了世间至阴至寒的毒物。而雪莲,虽可解因天山寒气而衍生的寒毒,却无法解除由人的毒血而衍生的阴毒。”

    众人闻言皆是震惊不已,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心口涌上无可遏制的恐惧与愤怒。云霄双手捂住嘴唇,忍不住看向容玄钰,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朱孟烷双手紧攒成拳,面色阴沉,怒道:“西域昆仑竟用如此歹毒之物加害玄钰,本世子定不饶恕!”

    怪医也是深深自责,长叹不已:“没想到这冰蛭寒毒竟是因此而来,难怪。。。 难怪我试遍百余味草药也终究无济于事。。。 我竟看不出寒毒之外,还有那阴毒存在!玄钰,都是为师的错,为师妄称怪医,为师。。。”已是满脸风霜的他竟有些哽咽,语无伦次。他师承医圣,自负一身医术可起死回生,又自诩明了这冰蛭寒毒的由来,却不知寒毒之外另有玄机。而他竟是三年都没瞧出分毫,也因此耽误了徒儿的医治良机,他禁不住心生愧疚,愤怒悔恨。

    “师父何出此言?”容玄钰此时一脸正色,神情肃然,“这些年,若不是师父为我苦苦寻药试药,玄钰又怎可存活至今?师父的良苦用心,玄钰全看在眼里,还请师父不要再加妄加自责。”这三年,怪医钻研无数医书,日日苦心炼药,待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还紧张。无论生死,他对师父始终都是心怀感激,犹为尊敬。

    沈绪凉也开口劝慰:“容公子所言甚是,这寒毒乃是昆仑一派的秘传,炼制之法极为隐秘,西域本就不与中土往来密切,因此知晓者寥寥。而这水蛭又在冰雪中生长七年之久,寒毒与阴毒早已相互融合,彼此共生,实难分辨。若不是我曾听家师有所谈及,想必亦是无法瞧出其中蹊跷。陆前辈一世英名,莫要再妄自菲薄。”怪医陆商曲的盛名他自幼便有所耳闻,跟随师父学医时便时常听闻师父提及此人,言辞之间颇为赞赏。

    陆商曲闻言暗自惊诧,不由十分疑惑,这幽月山庄庄主见识竟如此渊博,究是何许人也,正思索间,忽听朱孟烷开口说道:“沈公子既然知晓寒毒由来,想必也定是知晓其根治之法。”

    沈绪凉看了看他,又偏头看向容玄钰,见他神情悠然如初,不免暗叹天妒英才。沉吟片刻,他凝眸看着众人,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恕在下医学甚浅,无能为力。”

    平淡无波的话语却犹如巨石落水,在众人心间激起千层水花,滔天白浪。又似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夜笼罩而下,令人崩溃绝望。几人不禁齐齐看向那个风华无双的出众少年,如今连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寻到的神医也都无能为力了,莫非,真的只有等死了么?

    容玄钰见众人如此,轻叹一声道:“人活一世,生与死皆是必经之事。若命中注定要如此,我能多活三年已是足矣,不必太过为我忧怀。”云霄有些伤感的看着容玄钰,却见他并未面露恐惧,不甘,哀伤,甚至是一丝丝的遗憾,都没有。怜悯之余又很是不解,这个家伙到底还是不是正常人啊,居然在听闻自己无药可救之时还能这般的镇定自若,神色安然,仿佛所说的全然与他无关。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孟烷却仍是不甘:“沈公子方才说,你也是听闻你师父谈及此事,那敢问贵庄庄主现下何处?可否出来一见?”言下之意,你不知这解毒之法,兴许你师父就知道。

    沈绪凉淡淡一笑:“不瞒世子殿下,我听闻师父谈及此事确实不假,但我曾经亦问过他可有解毒之法,他也确实亲口告诉我,冰蛭寒毒无药可解并非只是传言,解毒之法或许曾经有之,但现如今是绝对没有的。”

    此时,一旁未发一言的元麟早已按耐不住,“哗”的一声拔剑上前,剑尖直指沈绪凉的喉口处,喝道:“什么叫或许曾经有,现下却没有?你到底什么意思?”

    “元麟,你干什么?不得无礼!”容玄钰微怒,暗恼元麟跟了他这么多年,却依然这般沉不住气。

    元麟面容涨红,有些恼恨道:“公子,他啰嗦这么多,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分明就是不想替你医治!”

    云霄闻言不由气极,箭步冲向前高声道:“你说谁啰嗦?谁不想替你家公子医治?绪凉哥哥不会说谎,他说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她怒容满面,顿了顿声,又道:“你拿剑做什么?想砍人还是杀人?你最好搞清楚,这儿可不是你的丞相府!”她一向护短,气不过一个侍卫怎么可以这么嚣张!

    云霄一番训斥让元麟更是怒火中烧,可看容玄钰已有些不喜,他即便再恼恨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遂“嗖”的一声又将剑收回剑鞘。

    “抱歉,我替元麟向沈公子赔个不是,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容玄钰缓缓起身,朝着沈绪凉一个躬身,从容作揖,姿态高雅优美。

    沈绪凉伸手扶住容玄钰的双臂,稳住他欲向下的身子,莞尔一笑道:“不妨事,容公子不必如此。是沈某医术不精,无法为容公子医治。”继而又偏头凝眸看向了众人,正色道:“我所说的俱是师父之言,并无虚假。不知陆前辈可曾听闻过龙血树?”

    众人又齐齐看向陆商曲,只见他眉目紧蹙,思索不语,半刻后摇了摇头,道:“未曾耳闻。”

    沈绪凉微微颔首,垂眸轻叹:“相传千年前,古时巨龙与巨象交战时,巨龙之血洒满大地,后从土壤中生出一棵参天大树。而每当这巨树受到损伤时,便会流出如人血一般的赤红汁液,传闻这汁液乃是巨龙的鲜血,因此得名龙血树,而用这龙血树所流的血红汁液炼制而成的药材,便是麒麟竭。”

    “麒麟竭?”朱孟烷疑问出声,有一瞬间他竟觉这麒麟竭很熟悉,却又记不起哪里看到过。

    沈绪凉点头回道:“不错,相传其有活血散瘀,定痛生肌的奇效。不仅如此,由巨龙的千年灵血所化成的麒麟竭还可破五脏邪气,补血补虚,是解那冰蛭寒毒的绝佳良药。若有了它,再与没药树的汁液一同配用,便可生出新的血肉,重塑身躯。如此调养,假以时日,容公子必将痊愈。”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神物,有重生之效,那岂不是当真可以起死回生么?”朱孟烷大喜过望。

    “倒也不是。”沈绪凉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道:“麒麟竭乃是巨龙的千年灵血所化,精气与阳气盛余,所谓阴阳调和,其药效也只限于根治毒蛭的千年寒气与阴气。若用于其他病症,哪怕只是小小风寒,也是百无一用,甚至还会反噬于那千年的精气阳气,人身无法承受,如同烈火烧灼般而死。”

    几人恍然,陆商曲思忖了半刻,问道:“依沈公子所言,这龙血树莫非只是一介传闻,并不存在于世?”沈绪凉方才说曾经有,现下却没有,意思很明显,龙血树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却没有,又或者,龙血树一说只是杜撰而已,从未存在过。

    众人闻言看向沈绪凉,却见他凝眸不语,朱孟烷心感不妙,急声问道:“如何?这龙血树当真不存在?”

    “不错,确已不复存在。”沈绪凉抬眸暗叹,星目中微露一丝黯然,“这千年的龙血树巨形伟岸,叶如剑形,色泽绚丽,高约十丈余,世间仅此一棵,比那天山雪莲还谓稀世。传闻它生于南疆的一片密林之中,被那里的异族人奉为神树而世代守护。后又不知为何,这与世隔绝的一族与龙血树一夕间全部消失,无任何踪迹可寻。因此家师才会说或许曾经有之,但现如今是绝对没有。”

    “原来如此。”陆商曲莞尔点头,“令师如此通才练识,谙知世事,令人折服。不知陆某能否有幸得其一见?”同为医者,他看得出这气质高雅的年轻男子医学造诣颇为高深,让他这个怪医也禁不住赞赏几分。而且明明是隐居深山与世无争,却又好似对天下事无不知晓,徒弟尚且如此,师父又该到何等地步?此刻,他急于迫切的想见一见这神秘的山庄主人了。

    沈绪凉无奈浅笑:“实在抱歉,家师早已不问俗事,退隐清修,并早有吩咐概不见客。至于容公子的寒毒,沈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余的,恕我爱莫能助。”他已经尽力,即便师父在此,亦是无法救治。

    沈绪凉的又一番推辞让朱孟烷甚感不满,他轻哼一声,道:“昔日那刘玄德仰慕诸葛孔明高才卓识,曾三顾茅庐请他相助自己一统天下。没想到今时今日,本世子也要学一学那刘备,只可惜,贵庄庄主却不是诸葛亮。”言下之意,你没有诸葛亮的治国本事,却还要学人家摆谱高姿态,连楚王和丞相都不放在眼里。

    沈绪凉蹙眉紧皱,朱孟烷此番暗讽云庭的言论让他很是不悦,但他素来修养极好,不致失态。他定了定心绪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到门外一抹蓝色身影。

    “诸葛孔明何许人也,云某自是比不得。”迎门而入的身影朗朗出声,众人闻言齐齐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约八尺高的中年男子,身着深蓝色长袍,看得出已过不惑之年,目光平静悠长,面相隐露几分病态憔悴,却仍是掩不住他的英气俊朗。看清来人后,云霄竟吓得躲在了沈绪凉的背后,容玄钰几人见此不由惊诧,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师父,您来了。”沈绪凉面上温润浅笑,心下却思绪万千。师父会来这在他意料之中,可意外的是竟来的这么快。看来,自己同意云霄带容玄钰几人回庄,这件事潆姨并未参与其中,因为她若是介入,依她的性子和对霄儿的在意,势必会阻挠师父得到消息,以免他严惩霄儿,如此师父也就不会这么早出现。莫非潆姨还不知情?不,这不可能,那个人一定已经禀告了,她不可能还不知情!可若是知道,她那样的人又怎会无动于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他愁绪如麻,事情并没有按计划的那样发展,他心中陡然间升起一丝不安。

    朱孟烷凝望着来人,猜想他便是这幽月山庄的主人了。容玄钰此时却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偏头看去,只见怪医如遭雷击般双眼睁大,死死盯着来人,全身不住颤抖,时而震惊失色,时而情绪激昂,嘴唇几次闭合,哆哆嗦嗦竟说不出话。再看那深蓝色长袍的男子,情形竟如出一辙!

    “云。。。师弟!”

    “陆师。。。兄。。。”

    凝眸对视的二人几乎同一时刻开口出声,声调不大,可疑惑不解的众人皆是听得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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