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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咳嗽未完,他已经挪到门口,冷眼睨她:“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愿意来这里吗?怎么又来了?”

    他一脸铁青,怒火来得莫名其妙,裴樱没想到他这么不领情,她也有些没好气。

    干事解释道:“裴小姐也是关心你,还给你送了饭过来。”

    裴樱懒得跟他争辩:“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巡查的护士刚好上楼,见苏正则在门口站着,责备道:“怎么又下床了,伤口发炎感染,应该尽量减少活动,赶紧上床躺着。”

    安顿好苏正则,护士又指责裴樱:“他感染很严重,已经烧了两天了,都说了,要多休息,少活动,你们这些做家属的怎么也不照看着点儿?”

    护士昨日见过裴樱和苏正则,早已把她当成苏正则的家属,好一顿数落。裴樱倒也不解释,

    闷声不响地承受下来,待护士走后,裴樱把东西放下,对苏正则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走了。”

    苏正则面上讪讪的,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脸来道歉。

    裴樱刚走到楼下,一个男人从后面追上来:“裴小姐,裴小姐,等一等。”

    裴樱回头,那男人走过来:“裴小姐,我是陈巍啊,不知道你还记不得记得,上次我帮正则送东西,在你家见过你。”

    裴樱猛然想起来,方才在楼梯间说话的男人不就是陈巍:“哦,是你啊,我记得你,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都听说了,真是不好意思了,他就是脾气不太好,我替他向您道歉。”

    “没关系。”

    “唉,他这人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逞强惯了,发了两天烧,脑子糊涂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的事,希望你能原谅。”

    “没事,我不介意。”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今天晚上要送洁——”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我要送一个朋友回省城,估计晚上赶不回来了,正则发着高烧,我放心不下,想请你帮我照应一下。

    裴樱疑惑:“他病房里不是有个人照顾吗?”

    “嗳,那人是水头镇的干部,正则心高气傲,受伤的时候不愿意让陌生看到,所以把人家赶走了。”

    裴樱面有难色,倒不是怕苏正则龟毛,而是介意顾怀恩现在就在这里工作。

    陈巍恳请道:“我今天晚上抓紧时间送完朋友,明天一大早就来。”

    陈巍说得陈恳,苏正则又是因为自己才感染的,于情于理,裴樱也只好答应下来。

    她去街上跟陈大叔说一声,请他帮忙把案板工具带回村,又借陈巍手机给二胖家的商店打了个电话,叮嘱小浩带爷爷去王万才家吃饭,这才回了苏正则病房。

    陈巍走后,那干部也不在,病房里冷冷清清。

    苏正则睡着了,坚毅的眉紧蹙着,睫毛却长得让人感觉有些孩子气。

    她在病房里略坐一会,又去楼下小店吃了碗米粉,回到病房,左右无聊,加上杀猪卖肉忙活一天也确实累了,便趴在病床边的书桌上假寐。

    不一会儿苏正则呼吸急促把裴樱惊醒过来,裴樱见他面色泛红,不放心地去摸了一下他的头,烫得吓人,她忙去叫护士。

    医生和护士进来看了看,给苏正则加了点药,又走了。

    苏正则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呼吸紊乱,不安翻滚挣扎起来,裴樱怕他扯到针头忙按住他,见他身上越发滚烫,裴樱又急急忙忙跑去医生值班室。

    半夜三更,值班室内医生护士都在场,顾怀恩低垂着头坐在窗户边,裴樱心里哀叹一声,苏正则真是个扫把星。

    那先前查看过苏正则的护士认得裴樱:“你怎么又来了?”

    “他好像烧得更严重了,现在满床打滚。”

    护士仿佛早有预料:“没事,抗生素也已经给他用了,再说,刚打上的针,退烧也要点时间啊,你别担心,估计这两瓶药下去你男朋友就会好转的。你注意按住他,别让他跑了针,也不能牵扯到伤口。”

    裴樱想说苏正则不是自己男朋友,可千头万绪,亦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护士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顾怀恩:“顾医生,苏正则是不是苏老的孙子,上次就是为了他把你叫到这里来复查的那个?”

    顾怀恩没接话,倒是一旁的护士不满道:“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自讨苦吃。他家里今天派了人来接他,他不肯回去,还把人骂走了。听说那女的还是他爷爷给他定的未婚妻,长得挺漂亮的,千里迢迢从省城开车来接他,差点把人给骂哭了。”

    如果白天那位是苏正则的未婚妻,那眼前这位美貌女子的来历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毕竟前两天苏正则半夜三更把她送来,浑身湿透了,为了眼前的美貌女子伤口进了水,如今感染发烧,这女孩又来陪床,省城未婚妻千里迢迢被骂跑……

    值班护士长夜无聊,不由开始展开丰富联想,富家少爷,美貌女子,未婚妻……罗曼蒂克故事的轮廓渐渐被勾勒出来。

    马上有护士被自己的联想感动,见裴樱对苏正则如此关心,便道:“退烧没那么快,病人实在难受的话,你可以试着用温水加酒精帮他擦身体。对了,擦□□的部分,手臂啊,额头就行,记得伤口千万不要进水。洗手间里有盆和毛巾,酒精你跟我来拿吧。”

    裴樱跟护士拿了酒精,兑了水,耐心地给苏正则擦着手臂,额头。苏正则终于好过了些,迷迷糊糊中觉得那双手似曾相识,他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撒娇一样抓着裴樱的手低低地说了句:“爷爷,我难受。”

    裴樱一惊,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来,苏正则却抓着不肯放,反抓得更紧了,哽咽地说:“爷爷,对不起。”

    苏正则神鬼不吝,却也听镇长说过他父母死得早,从小由爷爷养大,陈巍说他与老头子闹矛盾,要断绝祖孙关系,想必心里其实也十分难过。裴樱想到这里,她有些惆怅,虽然自己也说不上来这股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护士过来帮苏正则换药,他体温终于降下来,护士见裴樱还没走:“他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你要不要去值班室的沙发上睡一会儿?”

    裴樱说:“不用了,我再呆一会儿就走了。”

    护士于是也不管她了,裴樱原本打算再呆一会就走,谁知竟迷迷糊糊趴在苏正则病床边睡着了。

    不久后护士过来帮苏正则拔针,他微微一动,醒了,护士忙对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轻声说:“你女朋友睡着了。”

    苏正则起身,裴樱趴在床前的书桌上,桌底下搁了盆水,水里漂着一块毛巾。他想起方才做过的梦,忽然有些迷糊,裴樱怎么在这里。

    护士说:“你刚才发高烧,她为了给你降温,用水帮你擦身子,来来回回的,累了半个晚上,劝她去值班室睡她也不肯,刚刚终于睡着了。”

    护士走后,苏正则再也睡不着了。

    裴樱趴在书桌上,头整个埋进臂弯,纤薄的肩膀耸立着。

    苏正则心就这么莫名地软了一下,忽然想抽烟,可是身上没有烟,他只好忍着。这个好忍,另一个就不好忍了,他蹑手蹑脚打算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见没吵醒她,站起来便要走,不防一脚踢到床沿,大腿被震得像重新撕裂开来一般,痛得他背都弓起来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咝”的一声吞下那口恶气。仿佛心有感应般,一回头,裴樱瞪着大大的眸子看着他。

    苏正则怔了怔,别扭地移开眼睛。裴樱没说话,却明白他想干什么,于是上前扶着他,一直将他扶到洗手间门口,也不敢走远了,随时关注着洗手间的动静。

    苏正则竭力想隐藏小便的声音,但是他行动不便,又憋了那许久,是以声响格外大,在这样寂静的晚上也格外叫人尴尬。完事后他在里面磨蹭了半天,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裴樱原本在外面客厅,等了等,没听见声音,还怕他又出了什么事,于是过来敲敲门:“你好了么?”

    苏正则终于别扭着把门打开了,这个人,平时死皮赖脸从来不知羞耻为何物,没想到今天却不好意思起来,他这样,裴樱也就忸怩起来,扶着他躺到床上去,转身便告辞了。

    苏正则瞪着天花板,半天缓不过来,都没注意裴樱是大半夜地回村上。

    苏正则心内纳罕,按照裴樱那种记仇的性子,他那样骂她,她应该打死不会再来看他一眼,更何况这里还有她不想见到的顾怀恩。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守了半夜,为他擦身降温,累得在他床前睡着了。

    裴樱连夜赶回家,到家后天刚蒙蒙亮,她顾不上歇息,又找人把家里第二头猪宰了,拉到镇上,卖完猪肉后拎着保温壶来了镇卫生所。

    苏正则的病房门掩着,只听见苏正则在门内气急败坏:“我跟你说,我不会回去的。”

    “你伤口感染,这里条件差,老爷子也是担心你。”

    “不是跟你说了,我和他的事你就别管了。”苏正则仍旧是这一句。

    “这么多年,老江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你又何苦非要闹成这样……”

    “我和他的事,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你回去吧,不要劝我了,我就算是感染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这时病房门一开,苏正则突然拄着拐杖冲出来,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不妨一头撞在裴樱身上,定睛一看是她,他眼神闪了闪,没说话,越过她又往天台走去。

    苏正则脚上有伤,走得并不快。裴樱想了想,才慢慢跟上去。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楼梯间只有苏正则的拐杖笃——笃——笃在响着,裴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帮忙。

    一路艰辛地爬上天台,苏正则累得咳嗽起来,他扶着栏杆弓起身子,大概是伤口又被牵扯到。

    裴樱终于走上前:“你没事吧?”

    “死不了。”苏正则没好气地说。

    裴樱拎着保温壶向他示意:“我炖了一些骨头汤,医生说你需要多补钙,这样才能尽快修复伤口,你等会记得喝。”

    苏正则斜睨她:“刚才你都听见了?”

    听墙角被发现,毕竟理亏,裴樱做小低伏:“嗯,我……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正则一瘸一拐走到天台栏杆前,凭栏眺望着远处的青山河流。

    裴樱尴尬地被晾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正则顿了顿,靠着栏杆,低头瞧着楼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道:“你在牢里呆了十年,觉得苦吗?”

    裴樱愣了一下,有些黯然。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也很苦的,十七八岁,花一般的年纪,在里面生生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熬过去了,你不说,我知道。”

    等了半天,不见她言语,苏正则转过身定睛端详她的脸:“如果有人让你坐了十年牢,你会原谅他们吗?”

    裴樱心里一顿,突然想起姑姑,想起心雨,那些久远的往事袭上心头,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苏正则以为失言,自顾自解释:“我虽然没坐十年牢,可现在我跟你,其实也差不多。”

    “如果你最亲的人,疼你,护你,跟你亲亲热热过了几十年日子,到最后你才发现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会原谅他吗?”

    苏正则难得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时候,裴樱道:“是你爷爷吗?”

    苏正则点点头。

    裴樱试探着:“所以你不愿意回去见他?”

    苏正则再点点头。

    裴樱无意探听旁人**,这敏感的话题,裴樱不想再深入下去,尴尬地沉默着。

    苏正则却突然转头问她:“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见顾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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