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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九章

    第四十九章

    聂枣到令主寝殿时,里面恰好没人。

    令主的寝殿聂枣去的次数不算少,只是没有细看,前殿是她们交任务的地方,边上便是领取任务的房间。令主偌大的书案边是一个巨大的书架,放了许多的藏书典籍,聂枣粗略一扫,上面的书籍跨越年代,有的甚至能上溯百年,书类则凌乱无比,还有些聂枣甚至分辨不出是说什么的。她随便拿了两本,发现上头还有令主的批注。

    而后殿则是令主起卧的地方,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张床,和立着的几个柜子。

    “有事?”耳畔突然冒出声音。

    聂枣打了一个寒颤,恭敬垂头,将手上捧的盘碟递给令主:“天气严寒,属下特地做了汤给令主。”

    “哦,多谢。”

    令主让聂枣将汤放下,却没有喝。

    聂枣又道:“汤凉了就不好了。”

    “你很想让我喝?”

    聂枣不言。

    令主用汤匙舀了舀碗中乳白的鱼汤,聂枣的手艺不错,汤汁浓郁而香气四溢,看着便觉得鲜香醇厚:“你在里面下了东西么?”

    聂枣立刻道:“属下不敢!”

    令主轻笑一声,舀起汤轻吹了一口,便送进嘴里。

    聂枣盯着他,一眨不眨。

    就在不久之前,她同样亲眼看着柴峥言一口一口喝下了她亲手做的乌鸡海参汤,她记得那时柴峥言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细节。

    他喝汤前会先吹,拿碗时手指扣着碗底,绝不会碰到碗沿,用勺子时勺柄会更靠近拇指,吞咽时不会说话……

    “很好喝。”

    “多谢令主。”

    聂枣起身收拾碗碟,一个失神让碗砸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手指被锋利的裂口划破,溢出血丝。

    “你别动了,等会让人来收拾就行。”

    聂枣起身,不小心触到了令主的膝盖上。

    令主的神情似乎微凝了一下。

    聂枣站直了身,看向令主:“令主,我能看下你的肩膀吗?”

    “为何?”

    聂枣咬了咬唇:“公子晏临终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哦?是什么?”

    “他说他曾经跟踪我到了齐国,在莫神医处他看到了令主,然后他见到了活过来的柴峥言……与我在一起。”

    “那又如何?你在怀疑我是柴峥言?”令主勾起唇,“所以给我熬汤也是为了试探我?”

    聂枣发现她问不下去了。

    这世上还有比柴峥言和令主是同一个人更荒谬的事情吗?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公子晏就算看到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毕竟没有看到令主真的扮演柴峥言……只是柴峥言活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看到令主罢了……也许不过是巧合,莫神医同令主本来就是熟人……

    聂枣攥紧手指,道:“是属下多虑了,令主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便要离开。

    “怎么了,就连问也不敢问吗?”

    令主的声音冷而戏谑:“其实很奇怪不是吗?这么些年你竟从未怀疑过柴峥言,他次次都出现的如此适时。”

    被划伤的手指在顺着掌心滴血。

    啪嗒。

    一滴落在地面。

    “当日你和颜承衣退亲,本是你最消沉的时候,他接近了你,你们很快在一起。倘若他不是那个时候出现,你恐怕对他也未必那么有兴趣吧。”

    “……”

    “之后你家被问罪,连夜有人送你出城,而偏偏那时柴峥言也在城门外,和你一同出逃,最后甚至豁出性命救你,你肯定很感动吧?”

    “……”

    “入了鬼都之后,你不肯就范,收了那么多罪,甚至差点死去,昏迷不醒的柴峥言又恰好出现,为了救他,你不得不振作起来,毫无怨言的执行你并不想执行的任务。”

    “你并不是从未怀疑过,你只是不敢怀疑而已。”

    “……够了。”

    “胆怯,懦弱,虚伪……你以为你自己足够坚强了吗?”

    “你不是柴峥言,你不可能是柴峥言!”聂枣突然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下意识地,危机感与冲动涌上来,她拔出了腰间的薄刀,锋利刀光横贯在她与令主之间。

    令主冰灰色的眼睛像两颗冷冻千年的晶石,毫无情绪的倒映和反射,从当中聂枣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眼眸黯淡,嘴唇紧抿,脸色难看的可怕。

    “你不觉得柴峥言的手段很像鬼都的伎俩吗?”

    令主骤然出手,轻易地夺走了聂枣的刀,随手一掷,刀身便深深没入墙面。

    下一瞬,他的手就按在了聂枣的脖子上:“你很熟悉这种伎俩,比我更熟悉……你就没想过当日颜承衣为何要退你的婚,姜家为何会覆灭的如此彻底,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帝国士族姜家的大小姐,地位尊崇更甚一般公主,不是没有接近价值的。”

    喉骨剧痛,窒息的感觉窜上大脑。

    聂枣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在幽暗的石室里,令主同样扼住她的脖子,杀气四溢。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让我失望多少次?

    ——尽管你是最像的一个,但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吗?

    杀了又能怎么样?

    她本来就早该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白芍疯了,公子晏死了,红袖如同行尸走肉。

    “……活着……可真累。”

    她何尝不觉得累。

    聂枣闭上眼睛,停止了抵抗。

    ***

    令主松开了手。

    聂枣滑坐在地,又一次捡回了一条命,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咳咳……”她按了一会咽喉,才能继续说话,声音不得不缓慢下来,“所以令主你是告诉我,柴峥言也曾是鬼都的人,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本来死在保护我的路上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但为了让我有活下来的目的,不得不又以昏迷不醒的状况出现……莫神医是你的人,自然会向着鬼都……这一切都是假的。”

    令主没回答,仿佛是默认了。

    “这太可笑了,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手上的血已经弄脏了她的衣裙,因为方才那一通挣扎倒显得更惨烈。

    聂枣擦了擦,发现更脏了,便干脆不去管它。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令主能不能告诉我,当日出这个任务的人是谁?那三四天和我相处的人又是谁?”

    柴峥言说:“不要怕。”

    柴峥言说:“别难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在。”

    柴峥言说:“我的错,苦了你了。”

    柴峥言说:“十年,已经够了。”

    柴峥言说:“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这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事情。”

    听到她的问题,令主牵起嘴角:“你觉得会是谁呢?”

    “你不是想看我的肩膀吗?”

    令主动手,扯开一边的衣襟,锁骨瘦削,常年不见天日苍白的肌肤上有一道几不可查的浅痕,已经将养的差不多。

    为了救他柴峥言硬闯了那位王老爷的府邸,肩膀上恰有一道伤,因是她亲手上的药,所以位置和伤口模样都记得很清楚。

    聂枣不知不觉靠过去,用没受伤的手抚摸过令主的肩膀。

    手指触摸,还能感受到那没有长匀的凹凸不平。

    十多年前的叛乱,令主一人杀光倾夕带来的军队,血盈鬼都,宛若杀神。

    如果他就是帝国战神柴峥言的话,那是不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为什么?”聂枣问,声音低软下来,像是已经被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令主重新将肩膀上的衣服理好,托起聂枣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声音里有种近乎于玩弄的味道:

    “所以,你还爱我吗?”

    聂枣没有回答。

    “你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令主笑了,“你之前不是无论柴峥言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对他矢志不渝的吗?所以你爱的究竟是他,还是你幻想中的那个能对你百依百顺不离不弃予取予求温柔体贴,什么都随着你爱你胜过他自己生命的柴峥言?”

    何其有趣,曾几何时,她也对魏离说过相似的话。

    他爱的究竟是林久依,还是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不离不弃温柔体贴的林久依?

    聂枣的脸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在令主下一句话出口之前,她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

    ***

    这一觉聂枣足足睡了两天。

    醒来时,看到的却是令主的脸,她仍然在令主的寝殿里。

    令主靠在她身边,半合着眸子,无声无息宛若幽灵,听见聂枣醒过来的响动,冰冷的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大概是在笑。

    聂枣吓得倒退两步,差点摔下床。

    令主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个场景同在莫神医处时的场景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时,她醒来,睁开眼看见柴峥言对她微笑,聂枣便觉得仿佛开了满园的花,抑制不住凑上前去吻住柴峥言。

    而现在……

    聂枣低垂下头:“抱歉,我还不适应。”

    “呵。”令主笑了一声,语调嘲讽。

    “要属下适应也很容易。”聂枣道:“令主,既然你就是柴峥言的话,那么你能用柴峥言的面容,柴峥言的声音,柴峥言的语气,亲口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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