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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章

    第十八章

    “呵呵呵。”

    公子晏低笑了一会,“你竟还反抗了,倒当真不愧是姜家大小姐,像我们这种命运早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遇事首先想得,却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聂枣无奈:“……你真的不考虑改改你的说话方式吗?”

    “没打算。”公子晏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有什么办法,对了,包括那个柴峥言。他们柴家似乎是跟着你们姜家的,也被灭了门罢……同样孤苦无依,却还有人为了他拼上性命,实在让人看着不爽。”

    “因为他肯为了我拼上性命。”

    “什么拼上性命?你们都在逃窜,他不过是顺手救了你……”

    聂枣骤然起身,公子晏的脑袋咚一声撞上了被面。

    双手环胸,聂枣挑眉:“你该走了。”

    公子晏捂着脑袋,颇为怨念的看了聂枣一眼,见聂枣面容冷峻,显然是真的生气。

    若有所思了半晌,他起身拽住聂枣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之前,你拒绝我,是因为柴峥言?”

    聂枣愣了愣,却见公子晏在她的掌心绘了一个字。

    她骤然想起,考核时,公子晏曾问过她,是否想要逃离这里。

    聂枣犹豫了一瞬,道:“我们都不过是令主手下的一颗棋子,又何必徒生别念。”

    公子晏笑:“人生在世,有些事即便不当做也想去做,不然都是徒废光阴,何等的无趣。”

    “……是谁刚说的,遇事首先想得,却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公子晏的手指挑起聂枣鬓边的一缕黑发,斜飞的眉眼低低垂落,睫羽旖旎地翩然落下:“我们不是正活着么?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活得更好么?”

    ***

    公子晏离开后,令主召见了聂枣。

    令主很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她两次,更何况他们上次的见面并不算愉快。

    正殿依旧冷冷清清,像从无人烟一样。

    已经生出了嫌隙,聂枣再看令主,只觉得这个男人更加神秘危险。她甚至不知道他那张冰冷的脸是不是他的真容,因为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容颜未有分毫更改,假貌或者长生不老,无论哪一种都够让人不安的。

    而他为什么要建立鬼都,有什么目的,甚至有什么家人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聂枣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唯一察觉到的只有他这看戏的恶趣味。

    屈膝跪下,聂枣道:“属下参见令主。”

    “你和妫晏相处的不错?”

    妫晏,是公子晏的真名。

    聂枣顿了下:“令主何出此言,不过是故人重逢而已,但说来当年我们也无故交,反倒因为立场不同而关系颇为紧张。”

    寒冰似的手按上了聂枣的心口:“很好,说谎连心跳也不曾快上一拍。”

    聂枣忙道:“属下没有。”

    “那么。”令主的手不曾离开,寒气透体而来,“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活得更好么?”

    后半句完全是复制了公子晏的语气,但比起公子晏声线里的魅惑,令主的则更像是一种无机质的嘲讽。……

    ——他果然在监视他们。

    聂枣垂头,冷汗顺着额角滴落:“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属下与公子晏并无什么瓜葛。”

    “不,你误会了。”

    “……”

    “我并不是阻止你和妫晏来往。”

    聂枣蓦然抬头,想从令主的眼中分辨出真假,但很显然,以她的水平根本无法从那双冰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丝毫波动。

    “我只是想到你的柴峥言,觉得很有趣而已。”

    聂枣一下明白,令主不过是看好戏的心态,她守了柴峥言这么多年,却和公子晏这么暧昧。在令主看来,她对于令主的趣味所在恐怕就是看她能守着柴峥言守多久吗?

    是的,数十年如一日守着一个连笑都不能再笑一下的人,听起来似乎很可笑。

    可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父母族人,这天下,能记着姜随云,能单纯为了护她甘愿牺牲自己的,也只有柴峥言了。

    “令主……”聂枣低声,“您到底是想看到我放弃还是想看到我坚持下去?”

    令主终于收回了贴着聂枣心脏的手:“这要看你了。”

    “我……”

    “别让我失望。”

    ***

    每一次,每一次见完令主,聂枣都会流冷汗。

    但只有这一次,聂枣几乎被冷汗浸透。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聂枣努力回想了柴峥言的音容笑貌许久,才能稍微驱散一点不安。

    她和蒙无疆蒙青氏、芈君辽宋氏一样都不过是令主的玩物。

    那么……只怕他们的下场就会是她和柴峥言的下场。

    想到这里,聂枣骤然起身。

    鬼都不小,此时并不是每年两次的鬼都开放时间,整个鬼都里除了少量交付任务的人,显得空空荡荡。她找了许久才找到公子晏的住所。

    “诶,你怎么……”

    聂枣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公子晏:“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么?”

    “……什么?”

    她一把握住公子晏的手:“我不想贪得无厌,我只想活下来而已。”

    指尖在公子晏的掌心划过,一笔一划,一个“逃”字。

    从突如其来的状况中反应过来,公子晏秀雅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自重逢来从未见过的舒畅笑容,他说:“好,我陪你。”

    ***

    同公子晏说定,但一切都尚在策划中。

    至少,要逃的话,必须要先弄到令主在他们身上下的毒的解药。

    离开鬼都,聂枣仔仔细细替自己易容了一次,确保自己与过去的姜随云无一丝相似之处。

    其实这不过是她多虑,想这快十年过去,历经磨难性情大变,容颜与当日养在深闺中的姜家大小姐又还有几分相似?

    坐在马车中,聂枣看着夏白泽相关的资料。

    只有一页,关于这个人的记载只有一页。简单到只剩下人际关系,关于本人的介绍更是只有一句,沉默寡言,不爱与人相交。

    就那么几句介绍,聂枣反反复复看了多遍,几乎都能背下来。

    夏白泽是庄妃颜氏所出的七皇子,但自幼体弱,长年被送往雪山疗养,回来后便是这么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同他说十句常常是一句回应也收不到,就算难得开口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颜族虽大,但庄妃原本冷清,夏白泽上头又还有个样样优秀的三皇子,自是顾不上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小儿子。

    聂枣的回忆里,也只有某次在帝国的年宴上对他有过一次印象。

    她嫌宴会闷,出来透个气,正遇上同样从宴会上跑出来的夏白泽,她瞧着夏白泽眼生,便好奇问:

    “你是哪家的公子?”

    “……”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鲁莽,她缓了缓口气:“我是姜家小姐,觉得闷才跑出来的,你也是么?”

    “……”

    “……你是……不会说话吗?”

    “……”

    “……不会说话的话,点个头也行。”

    白衣少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她上前一步拦住,有些生气:“你这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少年绕过她,继续走。

    “你……”她气得话都说不出,那时全帝国还未有几家公子敢不理会天之骄子的她,就连当朝太子都把她当妹妹宠溺有佳。

    却见那少年逐渐走远,空中慢慢飘来一道轻若蝉翼的声音。

    若不是当时安静,她可能就要听漏了。

    那句“抱歉……”。

    而后,她再没遇到过夏白泽,这段插曲也很快被遗忘。

    不过现在的聂枣倒是万分后悔,早知道有一日夏白泽会成为她的攻略对象,说什么也要和夏白泽混熟啊!

    童年记忆什么,能省了多少事啊!

    不过聂枣自己也清楚,这时候想这些已没什么意义。

    马车碾压,一路行至帝国境内。

    帝都内不允一般商贾马车通行,聂枣付了车钱便在城门外驻足。

    高耸的朱红色城门冰冷森严依旧,累累青砖层层堆叠,巍峨广阔,高屋建瓴的楼宇耸立于城门之上,檐角似能飞入云霄,与记忆中相似又有些模糊,聂枣,不,姜随云近十年曾归。

    对这里最后的记忆,是在那断头台上。

    愁云惨淡的天,冰寒刺骨的刑台,和已经冻结成冰的心脏。

    深呼出一口气,聂枣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大踏步走了进去。

    ***

    “七殿下,这个是新来的侍女。”

    书案边的人连头也不曾抬,如冰似霜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殿下既已知,那小的这便告退。”

    房间里寂静无声。

    明明有两个人,却像是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欠奉,只余轻微笔尖摩擦声响。

    他在誊写什么,很专心,半个时辰过去,夏白泽方才抬起头。

    看到仍站在面前的女子,他略顿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放下笔,走了出去。

    女子连忙跟上,但夏白泽已抬手阻断了她的去路。

    女子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夏白泽。

    果然,有点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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