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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立千刃无欲崖

    申时刚过半,穿过一片瘴气密布的树林,眼前便是壁立千刃的高崖,直耸入天。

    紫藤仰着脖子问道,“离离,这里是?”

    莫离抬头,缓缓说,“壁立千刃无欲则刚,这就是无欲崖。”

    宁远饶有兴趣的看她,“女人,这地方寻常人很难进的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莫离眼里有遥远的怀念,“这曾是我娘的地方。”

    盛青伦的眸光中有一缕柔和的神色:“久居人迹罕至之地,耐得住寂寞,独自享受孤独,离箫的娘亲定是为奇女子。”

    齐渊抬眸相询:“阿离,你娘亲是何名?你又因何成了神医徒弟?”

    宁远似笑非笑道:“我也很好奇。”

    莫离眸色一凝,随后淡淡道:“八岁那年娘亲去世,将我托付给师父。至于我娘,她生性喜静,无论过往如何,我都不愿再提。”

    齐渊又问:“阿离,是不是你爹负了你娘?”

    所以,你的心才如此难以靠近。所以,你不信我能情有独钟,更不信我能长情。

    莫离一愣,方知这几人误会自己身世坎坷,见他们目含关心,她轻笑道:“我爹爱我娘胜过生命,怎会辜负。”

    诚然,师父与娘亲的确是心灵最契合的一对,错过让人唏嘘,但爹爹的长情终究温暖了娘亲的心,也温柔了那些相守相亲的岁月。娘是爱爹的,尽管这份爱不及爱师父那般刻骨,但却爱的长久。

    所以,唐烟幸运的是遇见了苏杭,幸福的是身边始终有莫问。

    可杳杳人世,即便一生恩爱,就算厮守百年,她还是要先走。

    紫藤关切的问:“离离,想念伯父了吗?”

    举目处,森林苍莽,天光浅淡,头顶云层连绵似海,莫离含笑回首:“当年娘亲将我交给师父,无非是想让我明白,天大地大浩瀚无垠,毋须困守于高墙深院,至于我爹爹,他宁可守着思念,也要我活的无拘无束。”

    莫离知道,除此之外,娘亲更忧心师父会伤心欲绝,所以让自己伴着师父,提醒他即便活着艰难,也要一心求生。

    可惜,失去至爱的苏杭终是苦熬了六年,一旦莫离学成,便含笑九泉,急急前去与娘团圆。

    齐渊眼里一黯,他明白,她是自由的,像是清风流水,而他自己,便是肃国那最苍茫的山,山终究是留不住风的,流水亦是奔腾而去,可他仍然伸出手,即便不能挽留,能有一点记忆温暖余生也是好的。

    宁远眉梢轻轻一动,脸上有一层漂浮的光影,他慢条斯理道,“这崖壁过于光滑,要上去的人轻功可得出神入化。”

    莫离扬眉:“我先上,你们跟着我的步子上。”

    她从袖里抖出一段白绫往紫藤腰上一系,紫藤摸了摸,问:“离离,这可是用冰蚕玄丝织成?”

    宁远眼里闪过一缕幽光:“正是。水火不侵,无惧刀剑,女人你还有这样的宝贝。”

    莫离挑眉:“跟上。”

    说着,握着白绫一端,素手微提,足尖一点,宛若蜻蜓点水,沿着平整的崖壁,飘然而上。

    崖顶之处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绿草如茵,百花开放,袅袅清香。

    有一参天古柏,屹立于此。该树一本七株,每根支干需二、三人方能合围,枝叶葱笼。在它的周围,又有稍小的古柏七株,俨然象七个忠诚的卫士,日夜守护着主体古柏。因而,这七株较小的古柏被唐烟称为七贤柏。

    古柏之后,有三间石屋,玄石砌成,高两丈,古朴雅致。

    此时,残霞满天,五人立于金色霞光之中,广袖纷飞,脚下白云翻涌,宛若仙境。

    湛蓝的天幕就在头顶,似乎只要一伸手,日月便可拘于手中,宁远心口澎湃,却面色悠然道:“果然最美的景色都在至高之处。”

    齐渊玄衣静垂,脸上居然有难得一见的笑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无欲崖委实壮丽。”

    盛青伦扫了一眼正侃侃而谈的两位男子,眸光穿过层层云霭,投递到悠远的未知之处。

    他道:“只是,高处不胜寒。至高之地,往往是孤寡之处。”

    莫离眸色淡淡一转,便道:“万物皆臣服脚下,坐拥美景如画,比起得到的,那些失去便显得微不足道。天下英雄竞相追逐地不就是如此么?”

    她见紫藤面露忏愧,轻柔的眼神朝他笑道:“诚然,高处风景绝佳,但我们只是凡人,所贪恋的不过是俗气的人间烟火罢了。”

    紫藤灿然一笑,跟在莫离身后轻轻推开了石屋的木门。

    石屋顶处有一方透玉镶嵌的琉璃天窗,点点金光透窗而过,迤逦散入室内。

    古朴的木案书桌覆着一层厚厚的灰,似是在提醒那些被遗忘的经年累月。

    集聚多年的尘埃在光中洋洋洒洒,飘飘浮浮,古柏在风中呜咽,它终于明白,永远也等不回曾经的主人。

    紫藤忍不住捂鼻咳了几声,清眸瞥到女子眼里微薄的水光,一阵心酸。

    他终是唤了声:“离离。。。。。。”

    目若莲华的眸里,清泉正潺潺流淌,那是他的一片关心。

    女子目光落在屋中那套紫檀桌椅,她低低说道:“这屋里还有娘亲的气息。”

    紫藤松开捂鼻的手,满目尘埃霎时变得可爱,他似乎也闻到缕缕幽香。

    妆台上的胭脂粉盒还是崭新的模样,从未被开启。

    旁边搁着一支白玉簪,刻着木槿花的纹样。

    “我娘从不喜欢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她懒得繁琐的梳妆,平日里要么用丝带束发,要么用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你信不信,这样的她还是比其他女子美丽?”

    紫藤毫不犹豫答道:“我信。”

    莫离继续说道:“我娘离开无欲崖前,师祖送了她这盒水粉,还有些首饰。可我娘只带走了一对蓝水晶耳坠。她说,以色侍人,最难长久。若是真爱,定不是看重外在形式。”

    蓝色耳坠在她耳朵上发出幽幽蓝光,更衬得耳边肌肤宛若皓月之色。

    紫藤道:“想来离离娘亲又将耳坠传给了你。”

    莫离伸手摸了摸耳朵,清脆的声音隐含着一分羞涩:“我娘说将来要我传给她的外孙女。”

    紫藤微微含笑:“她的外孙女定也会如她一般美丽。”

    莫离伸手捻起白玉簪,喃喃道:“娘亲去世前,老和我念叨起过往岁月,大抵越是上了年纪,便越容易怀旧。她说她这一生,最平安喜乐的便是在无欲崖的那些年月,一轮日出日落,一岁花开花谢,流年春暮里,她会立在树下拈花而笑,期待来年春色更加怡人。”

    “那时年幼无知,只能静静聆听。后来我将那些话说给师父听,师父说,那是因为,彼时娘亲的人生,还没有经历惨痛的离别。”

    紫藤眸光倏然转暗,眼里更有一缕痛楚。

    莫离犹然未知,缓缓道:“后来断断续续听师父说起一些往事,听故事的人往往为故事里的人感动落泪,可亲身经历者却是伤痛百倍。离开药王谷后的日子,江湖大义,儿女之情,令娘亲举步维艰。这世上的爱情,有的青梅竹马水到渠成,有的因爱成恨相爱相杀,有的求不得而黯然神伤。而我的娘亲却是爱在心口难开,没逃过阴差阳错只能擦肩的命运。”

    “我娘亲九死一生,最后敛尽光华,生儿育女,给了我和哥哥最温暖的童年。她最后的日子里,却是遗憾,因为她离开无欲崖之时,从未料到,从此一别,难寻归期。”

    “后来,我和师父带着她的骨灰来过一次。屋子里积了灰,就和现在一样,可师父却舍不得打扫,我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害怕娘亲最后的味道也会烟消云散。”

    紫藤安静地看着她:“离离娘亲一生,纵然有憾,却无后悔。师父也不该害怕,一个人的味道,早已刻进至亲至近之人心里,无需想起,因为从不会忘记。”

    莫离抬眸看他,眼里流光转换,像是盛着山水月色。

    “师父临去前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不想你年纪尚轻,世事却如此通透。我果然替他收了个好徒弟。”

    紫藤笑了笑,便道:“如此,我们做个约定,无论未来如何,你我二人不离不弃。”

    莫离点头:“你是我师兄,我永远也不会背弃你。”

    紫藤指了指满室尘埃:“那么,这满屋的灰尘,还清不清理?”

    莫离笑道:“清理。我娘爱干净,我们便还她一片洁净天地。”

    她举着玉簪:“送给你,我娘要是知道师父新收了徒弟,一定会给见面礼。”

    紫藤双手接过:“恭敬不如从命。”

    屋外,亭亭如盖的老柏树迎风而舞,那些逝去的年月终究不可追回,风声呼啸而过,宛若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那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抚摸着年轮已久的树干,似是听懂了它的话语,玉色容颜上挂着清浅的笑,他说:“缘分总会轮回,久远的记忆跋山涉水而来,即使换了容颜,总有一天,是终点,也是新生。我们都会遇到一直等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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