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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林里惊初见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六年。

    繁华之城陵州,烟笼寒水月笼沙,桑梓河风景如画,半轮明月勾勒天边,温润的风里飘着酒香,船桨声阵阵,淘尽多少风流往事。

    添香楼的雅间里,一红衣女子,妆容精致,正俯首抚琴,蓝色锦衣的男子正悠然的品酒,举止间甚为风雅高贵。

    半晌,他摩挲着酒杯,唤着身边的黑衣小厮:“无音,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趣闻?”

    那小厮微微俯身,恭敬答道:“启禀公子,百晓生有意为新一代俊男美女画像,大炎六公子均在应邀之列。另外,医仙离箫在天芒雪山采得千年冰莲,却慷慨赠送于肃国二皇子齐渊,有传闻称二人因此定情,齐二皇子已向离箫求亲。”

    蓝衣公子挥了挥手,红衣女子低首退出雅间。

    “这些年这女人活的风生水起,在江湖上混了个好名声,什么圣手仙女,碧箫仙子,月神,这些江湖称谓可一个比一个响亮。想当初初识一口一个公子,可日久见人心吶,如今见了本公子哪里有半点温柔婉约模样。”

    黑衣小厮暗自腹诽:世人都说公子清俊高雅,可在离箫姑娘面前却是针尖对麦芒,哪有半点谦谦君子的风度。

    “公子与离箫姑娘相识已有六年,当今江湖,能与公子打得上平手的除了第一公子莫杭就只有姑娘了。公子杭出自第一世家,甚少在江湖露面。如此,武功造诣上,公子和姑娘可谓是独领风骚。且医仙离箫聪慧非常,世间难有,无音认为世间女子唯有其才配与公子比肩。”

    宁远抿了抿唇,嘴角微勾:“半年没见,她原来去了肃国,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却没变,曾闻齐渊乃肃国第一美男,不知可否名副其实?”

    那小厮垂首微笑道:“离箫姑娘形容其风姿卓越,想来定是一个伟男子。”

    宁远挑了挑眉,眼里却有一丝晦暗:“真不明白,这女人毫不温柔,却总是招惹桃花。”

    无音想了想,神色认真,“离箫姑娘曾说大炎六公子,公子杭惊才绝艳,公子青伦风光霁月,公子恒风度翩翩,公子流沙神秘莫测,唐昭少主英俊潇洒,公子您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诡异。”

    宁远眼里瞬间盎然,仿若漆黑的幕布上长满了繁花。

    “这女人看人的眼光倒是挺透彻。”

    他又问,“那百晓生又邀请了哪些女子呢?”

    无音答道,“医仙离箫,锦州唐芙。”

    宁远一笑,似趣味十足:“那女人从来戴着白纱,无音,你可好奇那女人究竟是何模样?”

    无音答道,“百晓生预言医仙离箫真容倾国倾城,不输唐烟。无音也是如此认为。”

    宁远打量了一眼无音:“你倒是对那女人敬重的很。”

    无音微微笑道:“如今江湖上很多人下注,三年为期,赌医仙离箫和公子远能否是继唐烟苏杭之后的又一对侠侣。”

    宁远眼里划过一道流光,他伸手扶了扶额:“和这女人齐名,真不知幸还是不幸。”

    无音低笑,“西京端午祭又快到了,听说西京侯世子盛青伦之所以广邀天下豪杰参加龙舟赛,是为了给青月郡主招良婿。”

    “有这等事那女人一定不会错过。听闻盛青月国色天香,名动西京。如斯佳人,我们也去西京瞧瞧。”

    “公子所言甚是,离箫姑娘不顾齐二皇子的挽留,已在去西京的路上,估计四五日便到。”

    宁远听到‘齐二皇子’这几字时,眉头微皱,他叮嘱道,“听闻肃国皇帝身体微恙,传令下去,留意肃国几位皇子的动态。”

    无音见自家公子眼里此刻清冷的无半点笑意,于是俯身称“是”。

    宁远无语,伫立窗边,有凄婉的歌声传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在这凄冷的调子里,他望着流水飞花的桑梓河,心情有点沉闷,似惆怅似酸涩。

    窗外,画舫里灯红酒绿轻歌曼舞,靡靡之音随风飘荡,却诉不尽离殇。

    恍然间,想起那女人清灵的笑声,还有她称他祸水时眉角飞扬,飘逸洒脱,似万里碧空中的流云。

    他喃喃自语:“王妃么?”

    十日后,一辆豪华马车驶进了西京的一所别院里,此院虽不大,但胜在雅致,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有一公子,负手立于庭院之中,蓝衫华光锦绣,他抬首微微仰天,身姿挺拔,背影说不出的好看。

    黑衣小厮立于其后,俯首恭敬:“公子,离箫姑娘正前往城郊的飞鸣寺。”

    彼时,莫离正行走在前往飞鸣寺的山间小路上,春风温柔吹拂,山花招摇,仰首碧空如洗。

    这天正是四月初一,莫离的生辰。双十年华,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节。

    莫离哼着小调,眼里尽是春光明媚。她想去庙里上柱香,祈愿父兄安康。

    然,前方的树林里传来打斗声,莫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脚尖一点,飞身走在树尖。

    四个黑衣人,满脸肃杀之气,神情冰冷,刀刀狠绝,正击向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

    那男子背影如修竹,卓然而立,却已是浑身血迹。

    莫离立于梨花树上,拈过几片树叶袭向那些黑衣人,眨眼间,那树叶便如利刃插进黑衣人的手腕里,刀坠地。

    离箫拍了拍手,声如清铃:“今天碧空万里,流沙宫四大护法怎么如此煞风景。

    且你们四人围攻一人,不觉羞耻么?”

    那四人手腕鲜血长淌,心里暗叹,谁不知流沙宫四大护法在江湖上功夫也是上等的好,却在须臾之间被伤,想来这姑娘武功已达极致,这出手力道控制的恰好,多一分便挑断了手筋,可见没想要他们的命。

    其中一人抬首看向莫离:“姑娘为何非要从我流沙宫手中抢人。”

    莫离呵呵一笑,“能让四大护法全都出动,这位公子的命想来极值钱,我岂能袖手不管。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速速离去吧。”

    那黑衣人见莫离把玩着手中的梨花,衣袂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明净如水的眼眸里泛着清冽的幽光,漫不经心却有着颠倒众生的魔力,那白纱摇曳,周遭都成了布景,如此风华,当真绝代。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他恍然大悟:“持箫清风伴,回眸胜月明。你就是医仙离箫。”

    女子呵呵一笑:“正是。”

    那黑衣人瞥向另外三大护法,见他们点了点头,便道:“罢了,今日就给姑娘一个面子,下次再见,决不手软。”

    莫离扬起头,轻轻一挥手,四粒药丸分别飞入那些黑衣人的嘴里:“代我向公子流沙道谢了,但离箫从不欠人情,刚才那药丸有助于你们提升内力。”

    那人行了一礼,坦荡说道:“公子曾说当今江湖能人辈出,侠医离箫虽为女子,却胜过万千男儿。嘱咐我等见了姑娘定要有礼相待,但流沙宫既然收了钱财,规矩不能破,我等会将今日因由一一禀告公子,一切由公子定夺。”

    莫离笑道:“烦请转告公子流沙,离箫期待一会。”

    四人抱拳:“还请好自为之。”

    说完便告辞而去,一时四周俱静,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青衫男子缓缓转身,一抬头,便见蓝衣女子白纱覆面,裙裾翩飞,黑发如丝,一双美目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她立于白色的梨花间,如瑶池仙女临世,千种风情,让人见之忘俗。

    莫离抬眼看向青衫男子,那人面色苍白,虚汗淋漓,却仍美如冠玉,满身是血,明明狼狈至极,却偏生出一种出尘之意。

    两人目光相遇,心里皆是一颤。

    莫离心想,明明只是初识,可为何一触到那双澄明透彻的眼睛,却莫名的心痛,那目光似穿过了千年的雾霭,像纠缠着无尽的前尘往事,她迎着那目光,欢喜忧伤交替,复杂难辨。

    而那男子怔愣的望向莫离,顿生出一种恍然,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像是百转千回的前世注定了此刻的重逢。自己那颗明明古井无波的心,此刻如惊涛拍岸,掀起了滔天波澜。

    两相眺望,莫离觉得,她仿佛一路披荆斩棘,跋涉了千年,只为求得这一刻的惊鸿一遇。

    而那男子见她墨玉般的黑眸里有三分温柔,三分心疼,两分迷茫,两分怅然,胸口一阵纠痛。这目光似是一道烙印,已被深深刻进了骨血里,只待机缘一到,便会卷土重来。

    两人相视无语,待归巢的鸟儿唱着清歌,才蓦然转醒,方知已是黄昏。

    莫离想,这世间的缘分,从来都在不经意间出人意料啊。

    她飞身而下,立于男子眼前,语气肯定:“你是公子伦,盛青伦。”

    盛青伦曾无数次回忆起他们的初遇,那惊鸿一瞥,犹似故人,从此一眼一生。

    而此时莫离见那青衫男子缓缓出声,他像是呢喃自语,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你是离箫。”

    盛青伦的心里一阵悸动,一口血被吐出,身子缓缓倒下。

    莫离赶忙接住,担忧说道:“你受伤了。”

    男子嘴角溢着血,笑却如春风吹进心田:“别担心。”

    莫离抬眼,目光灼灼:“有我在,定让你无忧。”

    待说完,才惊觉这语气熟稔至极,过于亲昵。

    “好。”那男子轻声答道。

    莫离缓缓解开那染满血的衣袍,手却不由轻轻颤抖。

    她手顿了顿,嘴角扬起自嘲,想来行医多年,大病大灾没曾少见,可如今怎么失了分寸,若是那祸水在场,定会狠狠嘲笑自己一番。

    她不禁闭了闭眼,睁开后神志便恢复冷静。

    莫离俯身将百灵膏一一涂抹在伤口处,细微认真,手指划过,引起一阵颤栗。

    斜阳里,她浑身染上金黄的光晕,那人的呼吸喷薄在颈间,她一愣,忽觉手心微烫。

    盛青伦鼻尖嗅到莫离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如雨后十里青草的芬芳,顿觉心旷神怡。

    他微微笑着,就在方才刹那,当他听闻盛青伦这三字被莫离萦绕舌尖,亲口吐出,心底异常欢喜。

    莫离似有感应,秋水般的双眼里划过促狭的笑意:“早就听说,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西京公子伦,遗世而独立,天下皆仰望。我前世定是烧了高香,才有幸瞧见你这狼狈模样。”

    盛青伦见她灵动的眉眼里有藏不住的慧黠,他不禁弯起了嘴角笑说道:“天下仰望又如何,方才我还不是站在树下将你仰望。”

    他的眼里升起了漫天烟花,莫离觉得那光华耀眼夺目,无可比拟。

    她问:“哦,仰望我的滋味如何?”

    盛青伦笑地如三月当空的暖阳,温润和煦。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莫离笑叹道,“我可不要当祸水倾了你家的城。”

    她眨了眨眼,半分玩味半分认真。

    “世人说,公子青伦,心怀苍生,却寡心少情,我能否倾了你的心?”

    盛青伦看着她,青眸熠熠,但笑不语。

    莫离讪讪摸了摸脸,似不以为意:“我开玩笑,你别介意。”

    盛青伦一声低笑:“离箫,我——”

    话未说完,莫离就捂住了他的唇。

    “那只是个玩笑,真的。”

    她说地极为认真,如承诺一般,十分深重。

    盛青伦定定看着她,温润的呼吸令莫离觉得手心滚烫,她干笑了两声,从容挪开手。鼻尖却嗅到他襟怀中有股淡淡的药香,不禁往前嗅了嗅。

    盛青伦解释道:“我天生就有心疾,平日里自己也种些药草,也通一些简单的药理。”

    莫离伸手握住他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脉上,浅听深探,眼里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似有什么如鲠在喉,半天才发出声:“你。。。。。。”

    盛青伦一脸平和,温声道:“直说无妨。”

    莫离垂了头,“十五年前,你中了寒毒,每逢发作,如冰刀刺骨。”

    她皱了皱眉,又问:“你可是自幼常常觉得心悸,极喜极怒便会心悸疼痛?”

    盛青伦不在意一笑,“离箫果然不负医仙之名。我生来便有心疾,每多活一天都是运气。”

    莫离眼里一暗,“那不是心疾。那是天下最烈的情毒,名婵娟,从娘胎里带出的。一旦动情动爱,便心如万蚁啃噬,咯血而亡。”

    盛青伦顿觉似有惊雷轰鸣在心。

    他问,“有解吗?”

    莫离仰起头,眼里难掩悲伤:“婵娟之毒,让人痛到极致,目前无解。”

    盛青伦宽大衣袖下的拳头不禁紧紧握起,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苦涩和不甘心。

    “婵娟,绝迹了几百年,竟重现在我身上。呵呵,苍天真是厚爱青伦。”

    他仰起脸微微笑着,眼里翻涌着痛楚和怅然。

    莫离心里一痛,赶紧说道,“你别灰心。要是我能得到这毒,说不定能有解决之法。”

    盛青伦凝视着她的清眸,“我相信你的能力。”

    莫离掏出三粒药丸喂进盛青伦嘴里:“你中了西域之毒千碎。这是碧心丹,可解百毒。只是这千碎又引发了你的寒毒,这寒毒在体内时日过长,治起来委实需要一番时间。这解寒毒的几味药虽宝贵难寻,但你毋须担心,我定有法子寻到。只要解了寒毒,不动情爱,我定能保你百岁无忧。”

    盛青伦见她眼中一片怜惜,他垂头自嘲说道:“我本无心,又怎会动情。”

    莫离垂了眼角,苦涩一笑。

    “如此,甚好。”

    无情不似多情苦,他无情,便可保一命,当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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