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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初阵(二)

    “风雷骑?嚣张的名字,嚣张的气势!”御殿炎将军身披坚甲跨坐马背,居高临下俯视远方那一线逶迤而过的银白色骑兵,麾下炎字军武士摧枯拉朽般被撕裂开来也浑然不觉痛惜。

    “当真是来一手昏招?舍弃步旅,靠骑兵突围打乱咱们阵脚,给步旅争出一线生机?这就是梦阳将军龟缩十天想出来的法子?”李暹哑然失笑,带兵打仗三十年,见过不少心高气傲的庸才领兵,落得一败涂地。可这是盘踞大陆三百年的两大帝国之间交战,梦阳那边的将军就这点儿才气?说梵阳这边将才后继无人,梦阳那边已经开始滥竽充数了?

    “韩宇来报,说大可以放这几万骑兵一马,我们大军入城杀尽梦阳步旅,骑兵步旅之间斩断联系,辎重粮草补给跟不上,这几万骑兵也就是过河卒子死路一条。理是这个理,可我始终不敢相信这就是梦阳跳出来的将才,就是传闻中五十年排兵布阵第一人,梦阳镇天大将军的手笔。自古有言盛名之下无虚士,难道这镇天大将军只是个徒有虚名之辈?”御殿炎将军握紧马缰绳,一手松松的拎着虎镡战刀,狰狞面容冷漠无情。

    “恐怕是自持战力强劲,未将梵阳兵卒放在眼里,骄兵必败这个理,可是被写在兵书里特意强调无数遍。”李暹的长枪插在地里,握紧枪杆,能清楚感觉到越来越近的这一线骑兵万马奔腾时大地的震动。

    “这就是梦阳皇帝这几年的经营?打造这么一支骑兵花费不下百万黄金,只要领兵将领不太过糟糕,都不至于落得惨败。铠甲防御堪比极北赤那思的轰烈骑,奔袭速度更胜蛮族铁骑半筹,这四万来人的骑兵,的确能横扫一般步旅。只是,梵阳的家底又有几个人见识过?两年前我们卖给极北阿日思兰部的机括重弩,硬生生毁了有重骑兵皇帝之称的轰烈骑,将那些武器用在这些风雷骑之上,效果如何?”御殿炎将军转过头,缺了一角的鼻翼微微张动,独眼精光暴涨。

    “我儿正在押送那批机括重弩上路,放这些风雷骑兵过去,日后算账怎么都逃不了,只是,我倒要看看,率领这支骑兵的梦阳将领,究竟是何方神圣。”话罢,炎将军已经策马朝风雷骑毕竟之路上冲去,身后炎字军紧跟而上。

    这里已是青河郡边界,再往东就是玉兰山脉。青河平原一直向东延伸,到玉兰山脉脚下便如被收拢进山脉般渐渐变窄,直到这一处宽不过半里的山隘,之后就是玉兰山间铺设的平坦山路,被闯过去便是拍马不及。

    沧海军麾下步卒已整齐列阵,清一色海蓝战袍,步卒武士手中长矛钩镰青铜巨盾环首大刀冷冽森然。二十年前梵阳军系大清洗,唯独沧海军一系得以保留,二十年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在这太平盛世里,沧海军的战力并未亏损,比起临时招募训练的炎字军要强得多,就算奔腾而来裹挟凌厉杀意的风雷骑要从他们身上踏过,这些铮铮武士面不改色不退半步。

    傲羽长射的精锐弓弩手也正朝这边调集,不仅有强力机括,还有易于组装的简易投石机,力道不足以扔动万斤巨石摧毁城池,但数百斤的石头被全力抛射出去,绝对能砸死这些裹在铁壳子里的骑兵。

    提前得知消息,准备充足的炎字军步卒手持钩镰重戈和绊马索层层铺开,像一个带着倒钩的钢锉,准备将这些气势汹涌如怒浪的骑兵一层一层刮掉血肉。

    放这些骑兵过去?对御殿炎将军来说,绝不可能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看着大敌从眼皮下掠走。就算不杀的丢盔弃甲,也要让他们不敢再得意忘形。

    御殿炎将军已经策马当道,站在山隘最中央,梵阳大军最前面,梦阳铁骑正前方,他须发张扬,身后火红色的大麾被秋风掠起,身下炭火马鬃毛飞舞,将军一人站在那里,便像是一面正在燃烧的旗帜,身后数万峥嵘武士都只是陪衬,整个山隘间的气氛都因为这道苍然身影而炽烈起来。

    地面震动声愈来愈大,零碎沙砾都在突突跳起,山隘间的树木都在晃动,这就是四万风雷骑奔袭而来时,摄人心魄的阵势。最前方那一面笔意张扬的‘风雷’大旗好似在咆哮怒吼,又像银龙戏珠的珠玉,衔领后方铁骑一往无前。

    铁骑当前,御殿炎将军面不改色,持刀的手微微抬起,刀尖直冲眼前骑兵,身后炎字大旗猎猎作响,与风雷铁骑的战旗像龙虎怒啸般即将死缠在一起。

    梵阳武士已经握紧手中兵戈,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阴冷的深秋天,阴云寒风,可他们额头硬是渗出细密汗珠。

    从未见过如此浩大声势的军队,这些被铠甲武装严丝合缝的武士,这些胸膛就像一堵墙般强壮的战马,这无可匹敌的速度,就算是横冲直撞,也能将他们踩成肉泥。那些指望上战场夺军功封荫拜候的年轻武士现在只想着能先保住小命,他们不是不怕,而是主将炎将军就在前面,将军不退,他们怎能退?

    死战,不退。向来具有商人般敏锐狡猾的梵阳人,难得点燃满腔豪气,面对狂澜海啸般的风雷铁骑,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必死之心!

    风雷骑先头骑兵不过五十步距离,逶迤而来的骑兵在半里宽的山隘中排成一列,像咆哮怒浪。

    梵阳武士在御殿炎将军领头下,防卫森然整齐,步旅武士之间相互配合结阵,像一堵厚实堤坝,静等冲击。

    天地间只有重骑兵浩大的声势,仿佛这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这苍然的钢铁撞击声才是最美妙的梵音,蛮荒之年流传下来的凝腥终于在这一刻即将重现。

    突然间,梦阳执旗武士大旗一挥,天地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冲在最前的骑兵整齐划一勒住战马,钉着蹄铁的战马生生向前平移丈许远,后续跟随的骑兵也随着前面武士的动作勒住战马。不到五息,数万高速奔驰的风雷铁骑停了下来,裹挟着狂风吹向眼前这些森然防卫的梵阳武士。

    方才声势浩大的铁骑,转瞬间安安静静策马而立。

    动如奔雷,静如山岳。一动一静,收放自如。

    就连身经百战的御殿炎将军也不由得心中赞叹,若是将这支骑兵收入麾下,何愁成不了霸业?若是陛下能像梦阳林夕皇帝那样舍得血本,梵阳何至于如此萎靡不振?

    他自恃将才,可惜手下武士若是羔羊,就算将军再如何威名,终究成不了虎狼之师。而武士再强,若是庸才用兵,也是白白葬送儿郎性命。都说时势造英雄,现在战乱的年代来了,又能出得了几个英雄?当年不少人都鄙夷他提拔王钟离太快,当时不过二十三岁一战成名的王钟离配不上正四品的将军之位,可面对八倍于己的倭寇兵力,能耗五个时辰,耗死数万倭寇,不得不说王钟离才华了得,可是,若是那五千梵阳抢滩武士心怀怯懦不敢死战,又怎能成就王钟离一战成名的壮举?

    名将悍卒,向来分不开的。

    “让开道。”三个字如滚滚闷雷传来,梦阳铁骑领头武士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好似压着人的耳膜轰隆作响。

    御殿炎将军哑然失笑——就如此理直气壮要自己让开?当他们是拦路打劫的山林寇匪?

    “阁下可是梦阳五十年排兵布阵第一人,镇天大将军夜明山?”炎将军须发逆风张扬,声音朗朗。

    “夜明山早死了,我是他兄长,夜青山。”头戴铁盔,脸被面甲罩住的武士冷冷答道,声音无情如手中森然的兵刃。

    旁边李暹嗤笑一声,“原来不是梦阳镇天大将军本人,怪不得缩在城中十天就憋出这么一手昏招!带这么几万骑兵突围,就丢下步卒辎重不管?”

    “嗯,本想待武士修养生息,养足精神一口气吃掉你们,只是城里没法再呆人,不得已才先带骑兵突围。步卒死了是小事,辎重粮草没了也是小事,只要这五万铁骑无恙,就能踏平你梵阳帝都!”

    李暹听了这话愣住了,这人是傻子吧?哪有这么老实就将自己老底全盘托出,兵者之诡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琢磨不得。这夜青山是第一次带兵的二愣子?头脑简单还狂妄的紧,几万骑兵就想吃掉他们,就想踏平帝都,做梦还没醒?城里没法再呆人?十天时间,足以让惨死于梦阳骑兵刀下的百姓尸身腐烂,生出瘟疫,只顾杀戮,却不知如何善后,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沧海军大都统冷笑一声,果真是庸才用兵,走的尽是屎棋昏招。

    最前面的御殿炎将军依旧嘶哑低沉,语气平缓的说道:“阁下说让开道,老夫就要让开?在梵阳我是主,你是客,阁下不妨客随主便,就带着你麾下的铁骑,试着闯一下老夫的步旅军阵,看是你的铁骑强横,还是老夫这步旅坚韧。既然阁下对老夫交了底,老夫也不妨说句实话,现在汇集在玉兰山脚下的梵阳武士,差不多就是梵阳全部军力,你只要能吃掉这些步旅,翻过玉兰山后,一路向东,便是梵阳帝都。”

    “梵阳御殿炎将军,与我胞弟夜明山齐名的天下名将,也不过是硬拼硬撼的庸才?”风雷骑统领在面甲下嘲讽道。

    “阁下也差不离,就不必用激将法对付老夫了!”炎将军呵呵笑道。

    看不到面容的风雷骑将军策动战马,披着马铠好似钢铁猛兽的战马哒哒向前走去,他这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梵阳蹲立在炎将军身后的持弩武士抬起弓弩,锋锐箭头并非指向那名梦阳将军,而是对着没有被马铠包裹的马蹄以及马腹——对付骑兵,就是要先迫使其下马,失去了居高临下劈斩的优势,厚重铠甲反倒成了影响武士活动的阻碍。

    御殿炎将军竟迎着那名梦阳将军策马走去,李暹在旁低叫道:“将军——小心有诈!”

    炎将军回头,呵呵一笑,“没什么,都是一锤子定音的买卖,就看谁更有豪赌的魄力!”

    他转过头,看着那名依旧向前走的梦阳将军,饶有兴趣道:“怎么,想和老夫比试比试?”

    “嗯,御殿炎将军,成名二十年的名将,算起来改叫你一声前辈。我的确想领教一下御殿炎将军的威武!”说着,将手中的长枪提了起来,枪锋遥指那张苍老狰狞的面容。

    御殿炎将军不怒反笑,顺着笔直枪锋看去,杀意凌冽,竟不由得热血沸腾。

    多少年了,都没好好和人厮杀过,尤其是这样临阵与敌将厮杀。他倏然抬起手中长刀,刀锋弯出的弧度优美,杀机更甚。

    两边武士都屏住呼吸,看着各自主将,心中捏了一把汗。静得可怕,近十万人的战场安静的像墓地般。

    山隘旁的树林里,有四人正趴伏在草丛中,探头盯着剑拔弩张的战场。

    一脸儒雅的王钟离目光恍然,看着那道火红大麾的苍老男子,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这个淡泊平和好似泥菩萨般的儒雅男子第一次失了方寸。

    而一双珊瑚红色眼睛的夜星辰,死死盯着那个浑身笼罩在铠甲里的男子,盯着他的面甲,想象着那个男人的面容。他的手攥成了拳头,目光阴沉冰冷,嘴唇无声开合着:“夜——青——山——”</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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