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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老骥伏枥(二)

    那名来自帝都的皇帝心腹讪讪闭嘴,将目光转向别处,不敢忤视炎将军的眼睛。当年炎将军刚成名时,他不过一个还抹鼻涕的愣头青,好容易爬到现在这位置上,以为就算还差年过六旬的老将军一截,可怎么都应该能在他身边插上话。更何况他这趟来的职位的督军校尉,监察军纪督察战况,就像悬在这些将军头上的尚方宝剑,掣肘这些被打压了二十年的武将,以免他们重新掌权生出祸心。

    可满帐将军们硬是没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就凭御殿炎将军刚才那句话,足以启奏陛下参他一本,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陛下鞭长莫及。而且,就算陛下真的知罪下来,将这几个将军交给刑部,那这二十万梵阳军队怎么办?虎视眈眈的梦阳人怎么办?与其说是这些老家伙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倒不如说帝国对这些将军们已经到了杀不得动不得,甚至还要多加依仗的地步。

    梵阳军系后继无人,现在这看似鼎盛一片的军队不过是枯木逢春的回光返照而已。乱世出名将,盛世出贤相,梵阳倒好,二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名将凋零,贤相也无。

    御殿炎将军收回目光,他瞎掉的那只眼睛里总是雾蒙蒙的,像蒙着厚厚的蜘蛛网,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人时,瞎了的眼也空洞洞的转过来,愈发毛骨悚然。

    “虽然陛下至今还放不下脸面,不愿给咱一个解释,咱也不稀罕,再解释人命也解释不回来,再解释陛下还是陛下,臣子还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虽然是屁话,但道理就摆在那里呢。各位若是心里还有结,不妨这么想想,这些跟在马后的武士不要命的来战场为的是什么?丢下父母妻儿为的是什么?安稳日子不过跑来战场上打打杀杀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家亲人不受战火涂炭啊!我们武士卖命,不是卖给皇族,我们和御林禁军不一样,不为梵阳社稷,只为梵阳百姓!”御殿炎将军低沉嘶哑的说道,他本就是贫民出身,刚踏进庙堂官场时,人人都说他是穷山恶水来的刁民。可出身贫寒的炎将军就算已经加封御殿头衔,依旧不忘本心,从没忘记看似富庶的梵阳,最底层的百姓日子有多苦。

    太平盛世,日子苦的是百姓,战乱狼烟,死的最多的还是百姓,当真应了御殿月华候那句:“可怜可怜,可怜焦土,悲乎悲乎,悲乎浮屠。”

    “炎将军不必再说,这些我们心里明白,都是二十年前跟随您走出来的老行伍了,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傲羽长射杨煜将军仰起头说道,神情肃穆坚决。

    “誓死追随炎将军!”帐内几名将军齐声单膝跪地行礼,声音如雷。那名督军校尉愣了一下,看着满帐将军齐齐跪地,就他一人傻愣愣的站着,仰头看去,御殿炎将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扭起的笑容玩味。

    这阴测测的笑容让他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里即将是战场啊,打仗是要死人的,若是触怒了炎将军,丢了小命,给帝都说是命丧意外,他找谁哭去?

    这位方才还很硬气的督军校尉终究还是跪地行礼,极不情愿的说:“誓死追随将军!”

    炎将军看着帐内这几位将军,半数都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可他们的决心,毅力,忠诚比之当年更加牢固。可他们这一帐篷老家伙心里使这么大劲,帐外那群从小到大二十年都没见过血的兔崽子能懂吗?他们知道什么是打仗么?他们见过死人吗?他们相互谈笑着要杀多少个敌人砍多少个脑袋挣多大军功,可真的把他们丢到战场上,刀光剑影马嘶弓鸣,他们的胆气还在吗?

    如此萎靡的梵阳军队,当真要能点石为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才能打赢这一仗。

    “各位请起,几十年的袍泽,各位的决心我清楚。”将军沉声说道,“说说看,该怎么打这一仗。”

    这才是正题啊!

    “梦阳兵力强盛,尤其是风雷骑,推进速度极快,八天前拿下三座边镇燧子,当天晚上三万骑兵就奔袭三百余里强袭青河,屠城十万,这等战力,堪比传闻中的极北重骑兵轰烈骑。要打赢梦阳军,就得先拿下他们的骑兵,在骑兵方面我们是短板,切不可硬拼,青河郡尽是平原,极适合骑兵奔袭,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安排部下环绕青河城开挖沟壕,布置铁蒺藜,马绊子,各种陷阱,只要他们骑兵一出城,就能困住!剩下的步旅对战,就是我们的强项了。”沧海军大都统李暹低声笑着说道。

    “好!李都统这一招用的好,现在已经谈不上抢占什么先机,就看谁准备的充足,谁家儿郎气势足!”炎将军赞扬道。

    傲羽长射将军杨煜说道:“帝都机括制造府新送来一批黄松连弩和鱼鹰踏弩,都是新赶出来的,御殿月华候亲自监造。尤其是鱼鹰踏弩,射程到了七百步之远,还有黄松连弩,十箭连发只消五息,四万傲羽长射五息就能射出四十万支箭,就是一张铁幕压下去,任他梦阳步卒强悍,也无处可躲。”

    “炎字军六万步卒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战场。”炎字军校尉周虎只是简短说道,其中决心一眼明了。

    “看来大家准备很足,也有必胜之心,好事,只是话虽这么说,但兵者,诡道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梦阳军会按着我们想法来么?”炎将军手按在桌上的兵权虎符上,抚着那象征三军大权的印玺,低声说道:“这一路我都很奇怪,既然是梦阳人来打我们,他们不着急么?供这么多武士远征千里,他们国内供给该承受多大压力?这几日我故意按兵不动,就看梦阳武士能耐多久,现在看这样子,我们不动,他们也不动了!”

    “还有,青河城有人口十一万,一夜屠尽,且不说这杀人速度,问题是尸体呢?有谁看到尸体怎么处理的?就堆在城里任其腐烂?十万人的尸体啊,这都堆放了七八天,也该变臭了,梦阳军就不怕生出瘟疫传染全军么?疫病一出来,这还怎么打仗?”

    “这两个问题,相互矛盾,一直困扰我,总觉得这一仗没这么简单!”炎将军残缺的鼻子微微张动,深深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众将军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刹那觉得背后恶寒。这恐怕就是炎将军的过人之处,他总能看到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思维不会顺着大部分人的想法走,总能考虑到最微秒的线索。

    的确,这几日梵阳也有谍子游弋,城内确实是饭点便有炊烟升起,晨起就有操练之声,夜时城头火把通明,看样子确是要在青河城常驻下去。也没人见到他们是怎么处理尸体,十万人,当真就那么堆在城里,任其腐烂?不怕瘟病流行么?在战场上瘟病可比敌人更可怕啊,得了病,该使上劲的时候使不上,被人追着打,憋屈死,甚至还不等上战场,瘟病就先要了武士的命。

    突然就觉得,城头上那些拄着军旗的梦阳武士身子笔挺,动也不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武士向来不信鬼神,只信手中刀,可真要往那方面像,心中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事有反常必有妖!愈发觉得这座现在还沉静的城鬼气森森,想想里面还有十万正在腐烂的尸体,那滔天怨念就令人不愿接近半步。

    “各位也不必困扰,我也就随便说说。打仗这事,再怎么计划也没用,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大家跟我这么多年,可见过我哪次写过长篇大论的作战计划?向来都是说打就打说跑就跑,打赢打不赢看各自本事。”炎将军呵呵笑了笑,说了两句宽慰的话。

    “将军,我军斥候谍报现在是弱势啊,没了鬼部,军队就像瞎子,昨天梦阳斥候离我们营地只有不到一箭之遥,我们拿他们毫无办法,有几个儿郎没忍住,射了几支箭过去,连影子都没射中,倒被人家射翻了……我把沧海军的鹰犬谍子都派出去了,每天都有折损,还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李暹说道。

    “这个沧海军不用操心,我儿尹哲能担当斥候之位,斥候谍子袭杀打探情报以后由尹哲负责。”

    李暹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回西南三郡时,那个一身诡谲身法的年轻人,咧嘴笑了笑,既然炎将军都这么说了,他自然能放心。尹哲的身手出自凤阙刺客,凤阙当年作为传承了上百年的组织,的确了得,只是在陛下当年打压江湖时,被无情抹杀。而且尹哲是炎将军仅剩的儿子了,两年前孤身一人在极北蛮族作为质子,胆气过人,心智谋略更得炎将军真传,有那年轻人负责斥候谍子,他放心。

    “诸位秣兵厉马,莫要放松警惕,随时准备战事,越是平静越是不能松懈,这是在梵阳的国土上,我们只能赢,不能输!记住了么?”炎将军低声咆哮道。

    “是,将军!”诸位将军齐声应答,神情肃穆坚决。

    一帐老将,成为撑起梵阳最后的顶梁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兴许只是身披坚甲心不由己而已。本该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之时,却满头白发奔赴战场,何其悲哉!</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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