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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二章 怨谁?

    一在郑绥眼里,五兄与五嫂夫妇,恩爱不疑,琴瑟和鸣。

    俩人育有五子二女,除了未来得及序齿而夭折的两子一女,活下来有三子一女,无论是当日建康城中的尚书府,还是临汝的玉衡苑内,别无姬妾。

    就更不用说庶子。

    然而,当信笺上‘满娘子’三个字跳跃映入眼帘时,郑绥只觉得一颗心蓦地往下沉得厉害,直至跌至低谷深渊。

    由不得,她不相信。

    哪怕隔着久远的时光,她依旧对满琴,对着这位满娘子,记忆深刻,带有一种刻入骨髓的厌恶。

    除了红楼事件,还有九娘出嫁时家中的混乱……

    此后,她再没有在郑家见到这么个人了。

    门第之别,有如天壤。

    满琴出身商户。

    她们之间,再不会有交集,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别说五兄已不在人世,纵然五兄在世,她亦无法去评判……去评判满琴与五兄的关系。

    满琴这些年一直待在西华寺对面的道观。

    满琴膝下育有一稚子,年方五岁。

    郑绥看完齐辛的信,并未亲自前往西华寺,而是派了长子桓度过去接人,临出发前,不放心又把长媳萧令姜喊上,“只把孩子接回来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管。”

    并且特意给萧令姜配了一队护卫。

    满琴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长子桓度的临机应变能力不足,所以她才把萧令姜派上。

    只是没料到,俩人会空手而回。

    “我们翻遍整个道观,也没见到孩子的影。”

    萧令姜回这话时,虽皱着眉头,但眉宇间透着沉静与深思,“孩子应该早让她偷送出去了,不在道观,甚至可能不在丰县境内。”

    “那女人是个狠厉的角色,并且对自己也够狠,所以儿不敢硬来。”萧令姜想起先时在道观中,被她逼急了,那个女人在道观放的那把大火,倒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她要见从母一面。”

    那个女人的原话是:你做不了主,我要见郑十娘。

    语气肆意,姿态轻佻,狭长的凤眼上扬,望向她的目光,好似看待小辈一般。

    十足的轻漫。

    仿佛为了抬高自己身份,又仿佛是为了固守那份不屈不折的自尊,生怕被人轻视了去,以至于连那份张扬,都显得有些过于夸张。

    往往一个人越在意什么,就表明她越缺少什么。

    满琴缺的是身份,缺的自尊。

    正因为看得明白,所以萧令姜没有过多去计较。

    在他们无功而返后,郑绥终究决定去一趟西华寺。

    离上次来西华寺,已相隔二十余年,重新踏上路途,郑绥没有先去西华寺,而是直奔对面的道观。

    “十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该知道,我是不愿见你的。”郑绥敛衣一收,在婢仆新铺就的蒲草垫子上跪坐下来,方转头望向跪坐在上首的满琴,一身大红的襦裙,过了这么些年,她的穿衣风格都没有变。

    头上很是素雅,梳着倭堕髻,斜插了两根素银簪子,别无他物,但见面庞生辉,凤眼灵泛,俏生生的一位美妇人。

    她一直知道,满琴很美,而且美得妖娆,不然,也不能让五兄心生欢喜。

    到底移开眼,问道:“孩子呢?”

    “不在道观,不在丰县,当我知道,五郎其他儿子都死了后,我就把他送走了。”说到这,跪坐上首的满琴盈盈笑了起来,“阿溢如今是五郎唯一的儿子,要是他也没了,你五兄的子嗣就断了。”

    满琴手中转着不知何时拨下来的银簪子,“郑绥,你是不是得改一改态度了。”

    “你想要什么?”郑绥心头微微紧绷。

    “我要进郑家的门。”满琴手中的银簪子,在空中划了圈,“我从来就不愿意待在这道观,我喜欢外面的红尘繁华。”

    “可以,”

    郑绥强压住胸口的起伏,“我能让你以良妾身份进郑家。”

    话音一落,满琴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许久才停下来,语带嘲讽,“良妾?你知不知道,三十年前,你阿兄就许了我贵妾之位,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以正妻的身份进郑家的大门。”

    “不可能。”郑绥气血上涌,喉咙里涌上一股子腥甜味,急得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娘子。”

    晨风忙地扶住郑绥,伸手抚向她的后背,尔后转头疾言厉色道:“别做梦了,一介商户女,还枉想进郑家的大门。”

    满琴脸色忽地一白,双目圆睁,“闭嘴,你一个奴婢,这没你说话的份,我只和你主子说。”

    说完,目光灼灼只盯着郑绥。

    晨风哼地一声笑,“就你这样,在我们家,也只配和三等家仆说话。”

    呯地一声巨响,只瞧见满琴手一挥,把案几上面的佛经扫落在地,怒目瞪视着晨风。

    晨风正欲开口大骂,却让郑绥给喝住,“晨风。”

    对她摇了摇头,眼神示视她出去。

    晨风有些不愿意,“娘子。”

    “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郑绥淡淡道,早已平息了心中的愤怒,再投向满琴的目光格外的平静,“我来时,五兄已收敛入棺,家中设了灵堂,正式对外发丧。”

    “族中已同意,过继下一辈的悟郎到九郎郑谦名下,并且上了家谱,所以五兄不会后继无嗣。”

    “哪怕溢郎是五兄骨血,但他生母为商户女,便不足以承后嗣。”

    郑绥眼角余光瞧见满琴的身子颤栗了一下,嘴张了张好似要辩驳,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才接着说道:“五兄在日,没有把他接入郑家,让他入家谱,序排行,如今五兄不在了,我更不会让他入家谱,序排行。”

    “我过来,只是想让五兄灵堂上有自己的亲子,只是为了不使五兄骨血流落在外,至于孝子贤孙,郑家从来不缺。”

    声音尾尾道来,一气呵气,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郑绥扶着晨风的手,站起了身,“我会在对面西华寺中住两日,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交出阿溢?”说完,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今日天空有点阴沉,这方草庐之中,光线有些暗淡。

    据萧令姜说,满琴自己一把火烧了道观,满琴身边跟随的仆从还来没得及建新道观,只能搭建这座草庐作临时居所。

    在郑绥将将要走出草庐时,身后传来满琴的愤慨,以及不甘。

    “郑绥,你们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高高在上,不屑低俯。

    她接触的世家娘子,无一不是如此,自恃身份,看不起她。

    求人,都没有求人的样子。

    她怎么甘心,她自问,除了身份,她不比世家小娘子差,老天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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