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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二兄

    “十娘可以先去泡个热汤,婶子……婶子在灶上煮了豆子,等会儿出锅就可以吃了。”

    郑绥回头,望向身后的十九婶娘陶氏,脸上堆满笑容,神情中带着几分腼腆与怯意,两手握成拳紧抓着衣角,显得有些张皇失措,似乎害怕郑绥拒绝一般,这让郑绥不由想起,方才进入院子后不久的那一幕来。

    虽然十九郎君见到他们来后,沉着一张脸,但到底把他们给迎进了院子,只是今晚他们进村子时,动静过于大了点,几乎把全村都给惊动了,茅草屋里的正堂上,刚点上松脂火把,茅草屋外,就涌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门口更是给围得内外三层,一个个眼里尽是好奇与防备,先是打听谁来了,后听十九郎君说是从前相识的,又充满热情,邀约他们去家里做客,就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十九郎君好说歹说,一个个都不愿意离开。

    最后,还是陶氏出去大吼一声,“都给我回去。”拿着大扫帚冲出去,把人全给赶跑了,关上大门。

    当时陶氏那副凶神恶煞的泼辣相,和现在面前这个怯弱的妇人,真可谓判若两人,那副泼辣相,也着实把郑绥和十四郎君给吓了一大跳,特别是郑绥,上次来过一趟,她对陶氏的印象极模糊,只记得是个胆子极小的妇人

    “十娘。”瞧见郑绥半天没回应,又喊了一声,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绥回过神来,她虽不想麻烦陶氏,但更不想见到陶氏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毕竟,不管她出身如何,她既已嫁给了十九从叔,就是婶娘,亦是长辈。“好,我先去梳洗,正好换身衣裳。”

    话音刚一落,陶氏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有些兴奋,“婶子这领你过去。”

    跑了一天的路程,郑绥已是疲惫不堪,因为出汗。身上粘粘乎乎的,很是不舒服,“阿婶,稍等一下,我出去拿点物件。”

    这趟出门,辛夷和终南没有跟随,但给她收拾了一包衣衫与吃食。

    郑绥走到前院,二十个护卫,一个个笔挺地站立在正堂前面的空地上,正堂里面。唯有十四郎君和十九郎君相对跪坐着,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外面几乎听不清楚,只瞧得见,火光照耀下,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其实,这趟过来,因是计划之内的事情,大嫂有打点一些见面礼。让他们带过来,只是刚进门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让村庄里来人给搅和了。后来,村人被赶走了,十九郎君领着十四郎君进了屋,还处在震惊之中的郑绥,随着陶氏,去了后院。

    这二十个护卫。唯有齐五是她的人,但顾虑到物件有点多,便让齐五带着他旁边的一个护卫,先提着几个大包袱去了后院。

    陶氏眼巴巴地瞧着郑绥,看到她领着两个大汉进来,大汉手中提着包袱,那包袱,她在前面已见过,当时就猜到了,果然,只听郑绥近前来说道:“这趟来时,我阿嫂让我带些礼物,送给阿婶和几位阿弟阿妹。”

    “来就来,不用带这些物件,我们这儿什么都有的。”陶氏有些激动地拉着郑绥的手,陌生的温度,扎手的粗茧,令郑绥陡然一僵,却并未立即抽出来,又听着陶氏絮絮道:“从前,阿木没有提过家人,我们以为他外面已经没有亲人了,上次,你和你阿兄过来,阿婶高兴,知道阿木外面还有许多亲人,一直想着出去拜见阿木的亲长,阿婶从小在这儿长大,没出过村子,可是阿木拗着,不愿意带阿婶和朵儿他们出去。”

    阿木?

    郑绥微愣一下,就想到,十九从叔,名沐,字明之。

    “阿婶听阿木说,他父亲和母亲已经去了,你告诉阿婶,阿沐外面有哪些长辈,阿婶总想着拜见阿木家里长辈,孝敬长辈。”

    瞧着陶氏满脸期望,郑绥能够理解,陶氏虽已和十九从叔成婚近二十年,膝下育有三男一女,但未能拜见舅姑与宗庙,终究是心里忐忑,所以哪怕十九从叔不高兴他们到来,陶氏却对于他们的到来,十分的欢喜与热情。

    大嫂准备的礼物,很简单,亦很实用,一共三十匹缣布。

    齐五带着一个护卫,搬了三次,全部搬到了内院的一个储物间。

    因为陶氏在灶上还煮着食物,便由朵儿陪着郑绥去热汤池,朵儿是陶氏的女儿,前次过来时,来去匆忙,兼之又是深夜,她只听陶氏提过这过名字,并未见到人,这会儿,郑绥瞧着眼前的女郎,年约十五,眉眼清秀,皮肤白润,极像郑家人,不像她三个弟弟,更像陶氏多一点。

    “阿朵,这是一些糕点,你拿出去和弟弟分了。”郑绥打开包袱,取出那一大包点心,递给阿朵。

    小娘子也不怯生,大大方方的接受,“谢谢阿姊,外面的糕点好吃,我和弟弟都喜欢,可惜村子里难得有人出去,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

    瞧着朵儿,郑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言姐儿,阿言今年有十四了。

    早在两年前,诫郎便已娶亲,三房确实是人丁单薄,这也是为什么,二叔公一定要找十九叔出来的缘故。

    这次身边没有婢女,亦没有极亲熟的人。

    郑绥到底不习惯,在汤池待了一刻钟,便出来了。

    他们来的路上带有水和胡饼,郑绥却嫌胡饼油腻,晌午停下来用餐时,只吃了几块酥酪,又担心马上颠得慌,不敢多吃,早已是肌肠辘辘,因此,这会子腹中空空,远远的闻到厨房那边飘来浓郁的鸡汤香味,平日闻到觉得腻味,此刻却觉得美味不已,令郑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她的确是饿得狠了。

    难得这些日子以来,破天慌头一回盼着一顿晚食。

    “阿朵,你想出去吗?”郑绥站在正堂后面的空地上,问着旁边的朵子。

    “我不想出去,”朵儿摇着头,“阿耶说,外面有很多坏人。”说到儿,似又想起什么,甜甜一笑,“我和阿弟很喜欢外面的糕点。阿姊下回过来时,可不可以多给我们带一些糕点,最最好,是每样来一些,我和阿弟全都喜欢。”

    听了这话。郑绥不由一笑,家下厨子做的酥酪,后来,连阿言都不爱吃,大约阿朵是第一回吃,觉得新鲜,正要说,明日给她送个厨娘过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且不说,十九从叔,明显不想和他们有牵扯,单单这个庄子,听郝意说都是自给自足,没有养婢仆的道理,遂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朵儿自是很高兴,又听阿朵好奇的问道:“阿姊,外面是什么样子?”

    “外面?”郑绥对上阿朵那双乌黑圆溜的眼睛。眸子如水洗的曜石般晶晶发亮,脸上满满都是好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来,十九郎君隐居避世,对外面、对自己的身世,皆讳莫如深,不希望的儿女出去,怕是不会提起外面的境况。

    郑绥正想一言以蔽之。简略带过,不料厨房那边传来动静,火光愈加明亮起来,不时传来几个妇人爽朗戏谑的说话声,乡里哩语,十分的热闹,郑绥纳罕,除了陶氏外,似乎还有好几个妇人。

    郑绥留意到了,朵儿自是也已经留意到了,“是李家阿姆和舅家几位舅母过来了,是来帮阿娘待客,我过去看看。”说着,竟是地扔下郑绥,往厨房那边跑去了。

    瞧着阿朵的步子矫捷,格外欢快,郑绥忽然觉得,阿朵姐弟适合这庄子。

    阿朵姐弟不同于阿言和诫郎,阿言和诫郎父母双亡,又舅家不善,而阿朵姐弟则完全不同,毕竟十九郎君健在,这庄子犹如一个世外桃源,民风淳朴友善,是个遁世的好地方,然而,她终究有些担心,要是十九郎君不愿意出去,十四郎君会带几个孩子出去,但愿十九郎君能顶住。

    天上一轮弯月,似笼了一层烟雾。

    明天,大约是要变天了。

    这顿晚饭,等的时候有点儿长,却很是丰盛,这在阿朵和其三个弟弟发亮的眼睛里得到证实。

    热乎乎的豆粥与蒸饼,腌韭菜和小葱炒蛋,一大锅鸡汤,听阿朵说,这鸡汤,是她几个舅母在家里炖好后送过来的。

    郑绥跟着十四郎君和十九郎君一起正堂吃的晚饭。

    大约是饿极了的缘故,这顿晚食,成了郑绥出门后,觉得最可口的一次,哪怕豆粥咽下去时,粗粝得有些磨喉咙,却依旧香甜。

    不过屋子里的气氛,着实有些微妙,郑绥一心扑在面前的食物上,亦能感觉到。

    然后,郑绥在跟着十四郎君放下筷箸时,还未来得及退出去,就听到十四郎君先开了口,“十九,我今晚在这住下,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明日我们再好好作打算。”

    “阿兄,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没什么好打算的,”十九郎君脸上带着浓浓的厌倦,还有冷漠,“我只问阿兄一句,迄今二十载,我外家何在?”

    十九从叔的外家,亦是母族,出自清河崔氏。

    二十年前,清河崔氏阖门罹难。

    十四郎君郑汶没料到,十九郎君突然提起这事,顿时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

    十九郎君一声冷笑,明明尖锐刺耳,偏又带着嘶哑,“我始终记得,我是逃匿之人,二伯官运亨通,二房满门冠带,当年之事,大概已忘得干干净净。”

    话里的讥讽,再明显不过。

    十四郎君耐心早已告罄,一听这话,怒意登时就涌了上来,“郑沐,你太过偏激,大燕无人忘记崔尚书,况且阿寄还活着。”

    “大燕伪朝一日不灭,阿寄就永远是寄人篱下。”

    阿寄?

    二兄郑纶的小名。

    突然间,郑绥顿住了脚步,于极度震惊中,觉得自己脑子已不够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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