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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雷行动

    天雷行动的计划,分四个步骤

    第一步是:选派人手,分配任务。

    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

    第三步是:集合待命,准备出击。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动。

    现在开始进行的不过是第—步,进行的过程已令人胆战心惊。

    大厅气氛的沉重和紧张已达到顶点,老刀把才站起来。

    “这世上有很多人早就该死了,却没有人敢去治裁他们,有很多事早就该做了,却没有人敢去做,现在我们就是要去对付这些人,去做这些事。”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确是个天生的首领,不但沉着冷静,计划周密,而且口才极好,只用几句话就已将这次行动解释得很清楚。

    “我们的行动就像是天上的雷疆霹雷一样,所以就叫做天雷行动。”

    广阔的大厅只能听得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每个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老刀把的声音停顿了很久,就好像暴风雨前那片刻静寂。又好像特地要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好听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霆霹雷。

    “我们第—次要对付的有七个人,“他又停顿了—下,才说出这七个人的名字,“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

    本已很静寂的大厅,更死寂如坟墓,连呼吸心跳声都已停止。

    陆小凤虽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听他说出一个名字,还是难免吃惊。

    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始擦汗,喝酒,还有几个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呕吐。

    老刀把的声音却更镇定,“这次行动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轰动,江湖侧目,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再次停顿,“我已将这次行动的每—个细节都计划好,本该绝对有把握成功的,只可惜每件事都难免有意外,所以这次行动还是难免有危险,所以我也不勉强任何人参加。”

    他目光扫视,穿透竹笠,刀锋般从每个人脸上掠过,“不愿参加的人,现在就可以站起来,我绝不勉强。”

    大厅又是一阵静寂,老刀把又缓缓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陆小凤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开始冒汗。

    直到这时,还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却忽然有人问道:“不愿去的人,以后是不是还可以留在这里?”

    老刀把的回答很确定,“是的,随便你留多久都行。”

    问话的人又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的站起来,肚也跟着凸出。

    陆小凤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二十年前,江湖曾经有四怪,—个奇胖,一个奇瘦,一个奇高,一个奇矮。

    奇胖如猪的那个人就叫做朱非,倒过来念就成了“肥猪\可是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非但不是猪,而且十分精明能干,跟他交过手的人,更不会认为他是猪,因为他不但出手快,并且手也狠,—手地趟刀法“满地开花八十—式\更是武林少见的绝技。

    陆小凤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朱非,却想不到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是他。

    朱非并不是胆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为我太胖,目标太明显,随便我怎么样易容改扮,别人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我这理由很不错。

    甚至连老刀把都不能不承认,却又不禁觉得很惋惜。

    朱非的地趟功夫,江湖至今无人能及,这种人才老刀把显然很需要。

    可是他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所以别的人也有胆站起来有了第—个,当然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越来越多。

    老刀把一直冷冷的看着,不动声色,直到第十三个人站起来,他才耸然动容。

    这个人才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来并不起眼。

    可是一个人若能今老刀把耸然动容,当然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道:“你也不去?”

    这人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你说不去的人站起来,我已站起来。”

    老刀把道:“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道:“因为我的水靠和鱼刺全不见了。”

    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也不禁耸然动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平凡呆板的人,就是昔年南海群剑,名声仅次于白云城主的位岛主之一。

    这个人竟是飞鱼岛主于还!

    在陆上,白云城定是名动天下的剑客,在水里,他却绝对比不上于还。

    老刀把的这次任务,显然也很需要一个水性精熟的只听“波”的—声,他手里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声起,坐在杜铁心身旁的一个人刚站起来,又倒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桌上,压碎了一片杯盏,酒汁四溢。

    然后大家就看见—股鲜皿随着酒汁溢出,染红了桌布。

    杜铁心手里的一双筷也早已变成红的,当然也是被鲜皿染红的。

    于还霍然回头,“你杀了他?”

    杜铁心承认,“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筷杀人。”

    于还道:“你为什么杀他?”

    杜铁心道:“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着,我们就可能会死。

    他用沾着血的筷夹了块干贝,慢慢咀嚼,连眼睛都没有眨。

    “辣手无情”杜铁心,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于还盯着他,缓缓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样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杜铁心冷冷道:“是的qu他还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不去的人,一个都休想活着走出这屋。”

    于还的脸色变了,还没有开口,已有人抢着道:“这句话著是老刀把说的,我也认命了可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旁边已忽然有根筷飞来,从他左耳穿进,有耳容出。

    那个没有牙的老婆婆手里的筷已只剩下—根,正在叹着气喃喃自语,“双木桥好走,独木桥难行,看来我只好用手抓着吃了。”

    她果然用手抓起块排骨来,用仅有的两个牙齿啃得津津有味。

    “哗啦啦”—‘声响,那耳朵里穿着筷的人也倒了下去,压碎了一片碗盏。

    本来站着的人已有几个想偷坐下。

    杜铁心冷冷道:“已经站起来的,就不许坐下qo朱非忍不住道:“这是谁的意思?”

    杜铁心道:“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朱非迟疑着,终于勉强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去,只可惜我太胖了,若是要我去,除非把我像面条一样搓细点。”

    杜铁心道:“好搓他!

    那个圆脸大头的小矮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来搓。”

    他的头大如斗,身却又细又小,站着的时候,就像是半截笔筷上插着个圆柿,实在很滑稽可笑。

    朱非却笑不出,连脸色都变了,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他却对这个人怕得要命。

    看看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再看看这个人的头,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西极群鬼,最心黑手辣的“大头鬼王”

    司空斗。

    他没有看错,朱非果然已喊出了这名字,“司空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想干什么?”

    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里也有双筷,用两只手夹在手里,就好像是已将这双筷当作了朱非,用力磋了几搓,掌心忽然…股粉末白雪般落下来。

    等他摊开手掌,筷已不见了,他竟用一双孩般的小手,将这双可以当作利剑杀的筷,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脸巳扔曲,整个人都仿佛软了,瘫在椅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势扑起时,他忽然往桌下一钻,双肘膝盖一起用力,眨眼间已钻过了七八张桌,动作之敏捷灵巧,无法形容。

    只可惜桌并不是张张都连接着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张,看准了他一从桌下钻出,立刻凌空下击。

    谁知朱非的动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钻入了对面的桌下。只听“卜”的声,司空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来,桌上就多了十个洞。

    朱非索性赖在桌下不出来了,司空斗右臂一扫,桌上的碗盏全被扫落,汤汁酒菜就洒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将桌震散,突听—个人道:“等等一双筷伸了过来,尖端朝上,指着他的脉门,司空斗这一掌若是拍下去,这只手就休想再动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势。

    四个黑衣老者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刚开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劳驾四位把桌下那条肥猪踢出来?”

    身上溅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护着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谁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谁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着道:“我不杀人,只杀畜生,杀一两个畜生,不能算开杀戒。”

    司空斗双拳一握,全身的骨节都响了起来,圆盆般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老刀把忽然道:“这个人我还有用,吴先生放他一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着,终于点头,道:“好,我只要他…只手。”

    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声如鬼哭。

    他左手练的是白骨爪,右手练的是黑鬼爪,每只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练的功力,要他的—只手,等于要他的半条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给你。”

    “你”字出口,双爪齐出,一只手已变得雪白,另一只手却变成漆黑。

    他已将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只要被他指尖一触,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个洞。

    黑衣老者还足端绝不动,只叹了口气,长袖流云般卷出。

    只听“格”的—响,如锄断萝卜,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司空斗的人已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滑下来就不能动了,双手鲜血淋漓,十指都已锄断。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的。”

    另一白发老者冷冷道:“只要一只手,用不着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准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道:“所以你错了,畜生也是一条命,你还是开了杀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错了,我佛慈悲qo四个人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老刀把,“我等先告退,面壁思过三日,以谢庄主。”

    老刀把居然也站起来,道:“是他自寻死路,先生何必自责?”

    黑衣老者道:“庄主如有差遣,我等必来效命。”

    老刀把仿佛松了口气,立刻拱手道:“请。”

    黑衣老者道:“请。”

    四个人同时走出去,步履安详缓慢,走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停下。

    白发老者忽然问道:“陆公近来可曾见到苦瓜上人?”

    陆小凤道:“去年见过几次。”

    白发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调,做出的索斋天下第一,陆公的口福想必不浅。…陆小凤笑道:“是的。”

    白发老者道:“那么他的身想必还健硕如前。”

    陆小凤道:“是的oo白发老者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四个人又同时口诵佛号,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还是那么安详平稳。

    陆小凤的手脚却已冰冷。

    他终于想出这四个人的来历,看到老刀把对他们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云飞袖的威力,看到他们佛家礼数,他才想起来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为他们已蓄了头发,易了僧衣,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是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们就是少林寺的五罗汉。

    五罗汉本是嫡亲的兄弟,同时削发为僧,投入少林,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因为大哥无龙罗汉已死了。

    他们在少年时就已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人称,“龙、虎、狮、象、豹”五恶兽,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名瞩彰的五恶兽,从此变成了少林寺的五罗汉,无龙、无虎、无狮、无象、无豹,只有—片佛心。

    无龙有护法长老的身分,却不知为了什么,—夕忽然大醉,翻倒烛台,几乎将少林的心重地藏经阁,烧成一片平地。

    掌门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罚他面壁十年久,还责打了二十戒棍,无龙受辱,含恨而死,手足连心,剩下的四罗汉的佛心全都化作杀机,竟不惜蹈犯天条,去刺杀掌门。

    江湖人只知道他们那—次行刺并未得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更没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龙罗汉,怎么会忽然大醉的?

    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的疑案之一,正如谁也不知道石鹤怎么会被逐出武当的。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已知道,无龙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关—要吃苦瓜和尚那天下无双的素席,总是难免要喝几杯的。

    他们刚才再三探问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还活着,他们才好去亲手复仇。

    刚才无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毙,可见他的心怨毒已积了多深。

    他们最恨的却还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鹤恨武当,高涛恨凤尾帮一样。

    巴山矿藏极丰,而且据说还有金砂,顾飞云当然想将顾家道观的产业,从他的堂弟小顾道人手夺回来。

    海奇阔在海上已能立足,当然想从水上飞手时夺取长江水面上的霸业。

    杜铁心与丐帮仇深如海,那紫面长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争夺雁荡门户的“百胜刀王”关天武。

    老刀把这一次行动,正好将他们的冤家对头一网打尽,他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可是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分,平日很难相聚,他们的门户所在地,距离又很远,怎么能在一次行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刀把已经在解释,“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庆典,据说他还要在这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掌门弟。”

    他冷笑着,接着道:“到了那一天,武当山当然是冠盖云集,热闹得很,铁肩和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会的贵兵。

    “我们是不是已决定在哪一天动手?”这句话陆小凤本来也想问的,杜铁心却抢先问了出来。

    老刀把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赶到武当去。”

    可是他们这些人若是同时行动,用不着走出这片山区,就一定已轰动武林。

    这次行动绝对机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个人都要经过易容改扮。”

    这些事老刀把也早已有了极周密的计划。

    管家婆道:“行动的细节,由我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着各位操心o老刀把道:“我可以保证,负责为各位易容改扮的,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好手,虽不能将各位脱胎换骨,改造成另外一个人,却绝对可以让别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来面目。”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将兵刃带上山去?”

    没有人能带兵刃上武当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剑池旁的解剑岩上。

    老刀把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证,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到雪隐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

    娄老太太刚啃完一条鸡腿,就抢着问,“雪隐在哪里?”

    老刀把笑道:“雪隐就是隐所,也就是厕所的意思。”

    娄老太太又问,“明明是厕所,为什么偏偏要叫雪隐?”

    老刀把道:“这是方外人用的名词,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oD“雪”就是雪塞山的明觉禅师,“隐”是杭州的灵隐寺,因为雪塞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所以寺刹即以雪隐称坝u。

    因为福州的神僧雪峰义存,是在打扫隐所获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娄老太太不想再问,管家婆已送了盘烧鸡过去,让她用鸡腿塞伎她自己的嘴。

    要怎么样才能塞住于还那些人的嘴?他们知道的秘密岂非已太多了!

    这些人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处理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要想在死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种法,“你要杀我灭口,我就先杀了你!”

    于还突然跃起,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他的飞鱼刺有五对,灵只偷了四对,剩下的一对就在他衣袖里,现在已化作了两道闪电,直打老刀把。

    老刀把没有动,他身后的石鹤却动了,七星皮鞘的长剑已化作飞虹。

    飞虹迎上了闪电,“叮、叮”两声响,闪电突然断了,两截铜刺半空落了下来,飞虹也已不见,剑光已刺人于还的胸膛。

    他看看手里剩下两截飞鱼刺,再看看从前胸直刺而人的剑锋,然后才拾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没有剑的人,好像还能相信这是真的。

    石鹤也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我这一剑比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何?”

    于还咬着牙,连一个宇都没有说,扭曲的嘴角却露出种讥嘲的笑意,仿佛在说:“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强又如何?”

    石鹤懂得他的意思,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观。

    于还的脸立刻扭曲,忽然大吼—声,扑了上来,一股鲜血喷出,剑锋已穿胸而过。

    陆小凤不忍再看,已经站起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倒下,他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雾又湿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将冷雾留在胸膛里他必须冷静。

    “你不喜欢杀人?”

    这是老刀把的声音,老刀把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也在呼吸着这冷而潮湿的雾气。

    陆小凤淡淡道:“我喜欢喝酒,可是看别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刀把,但是他听得老刀把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对他的回答觉得很满意。

    老刀把正在说,“我也不喜欢看,无论什么事,自己动手去做总比较有趣些。”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却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动手。

    老刀把道:“哦?”

    陆小凤道:“你知道灵偷了于还的水靠和飞鱼刺,你也知道她去干什么,但你却没有阻止a老刀把承认,“我没有。”

    陆小凤道:“你不让我去救雪,你自己也不去,为什么让她去?”

    老刀把道:“因为我知道凌风绝不会伤害她的。”

    陆小凤道:“你能确定。”

    老刀把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因为她才是凌风亲生的女儿?”

    陆小凤又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露出痛苦和仇恨,“还有—件事,你好像也不准备自己动手。

    老刀把在等着他说卜去。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石鹤去对付武当石雁,虎豹兄弟们对付少林铁肩?”

    老刀把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仇恨,他们本就要自己去解决。”

    陆,“卜风道:“杜铁心能对付王寸‘袋?”

    老刃把道:“这些年来,他武功已有精进,何况还有娄老太太做他的后手。”

    陆小凤道:“小顾道人应该不是表哥的对手,水上飞对海奇阔你买谁赢?”

    老刀把道:“长江是个肥地盘,水上飞已肥得快飞不动了,无论是在陆上还是在水里,我都可以用十对一的盘口,赌海奇阔赢。”

    陆小凤道:“可是关天武纫已败在高行空手下三次。”

    老刀把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陆小凤道:“是什么人?”

    老刀把冷笑道:“,高行空纵横长江,武当掌门的忌日,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巴巴的赶去?”

    难道是武当弟在暗出手的?

    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ao老刀把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也用不着帮手。

    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稳。”

    老刀把道:“卜拿稳。”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末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腕防灾工道人?”

    老刀把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得已够多了,别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上,我再告诉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

    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

    老刀把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

    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

    老刀把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

    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

    老刀把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对认不出你a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

    老刀把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说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都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

    任务完成了之后呢?

    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机。

    老刀把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佛已能看见果实从枝头长出来。

    一棵棵果实,就是—棵棵头颅。

    陆小凤忽然转脸看着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准备做什么?”

    老刀把道:“我是债主,我正准备等着你们去替我把帐收回来qh陆小凤道:“武当欠了石鹤一笔帐,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谁欠你的?”

    老刀把道:“每个人都欠我的。”

    不会掉。”

    陆小凤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

    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粘在脸上,才能完全改变—个人脸上的轮廓,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

    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已照你的脸形做好—长。”

    陆小凤苦着脸道:“也是人皮的?”

    犬郎君道:“货真价实的人皮ao陆小凤道:“你一共做厂多少张?”

    犬郎君道:“二十一张。”

    他又补充着道:“除了老刀把外,每个人都有一张。”

    老刀把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般的竹签?

    陆小凤道:“这些人经过易容后,脸ll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

    犬郎君道:“一点都没有。”

    陆小凤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岂非难免会杀错人”p’犬郎君道:“绝不会。”

    陆小凤道:“为什么?”

    犬郎君道:“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任务都不同,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有的专对付少林和尚,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就不会杀到自己人身上来了a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一点特别的记号譬如说,一点麻,或者是—颗至。

    犬郎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悄悄的问,“你有把握能带我一起走?”

    陆小凤道:“我有把握。”

    犬郎君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我,我当然也答应你。”

    陆小凤道:“你准备怎么做?”

    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这里每个人好像都跟老刀把一样,除了自己外,绝不信任何人。

    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

    犬郎君忽又问道:“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

    陆小凤道:“大概是的ao犬郎君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是又老又丑?还是年青漂亮?”

    陆小凤道:“越老越好,越丑越好。”

    犬郎君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起的,所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ao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丑,你就越安全,不但别人认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

    他眨着眼笑道:“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若是跟—个年青漂亮的寡妇在一起,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

    陆小凤看着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

    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

    犬郎君赔笑道:“只要你带我走,这一路上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ao陆小凤道:“就算你想说,我也有法让你说不出来。”

    犬郎君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法?”

    陆小凤道:“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还带着一长狗qD他微笑着,又道:“你就是那条狗,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oo犬郎君瞪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那条狗,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这条狗只能吃肉,不啃骨头,,陆小凤笑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不听话的狗非但要啃骨头,有时还要吃屎。”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头道:“雪和灵本来应该是在第几批走的?”

    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给我的名单上,本来没有她们姐妹的名字。”

    夜更深。

    陆小凤在冷雾坐下来,心里在交战一现在是到沼泽去找她们姐妹?还是去大醉一场?

    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

    就算不去找她们,也不是一定要醉的,但他醉了,烂醉如泥他为什么一定要醉?

    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四月初三,下午,晴多雾。

    陆小凤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如裂,满嘴发苦,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

    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啃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可是他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青多少。

    “你是谁?”

    他忍不住要问,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刚开干瘪了的嘴冷笑,“我嫁给你已整整五十年了,现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这老太大竟是柳青青,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我想要年青一点,他都不答应。

    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恨恨道:“现在我变成了这个样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柳青青道:“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丑越好,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了下陆小凤还是装不懂,“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样?”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点奇怪,要你每天晚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你怎么受得了。”

    陆小凤坐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

    柳青青道:“因为你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柳青青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儿也一直都跟在我们身边的。”

    陆小凤又吃了一惊,“我们的儿是谁?”

    柳青青道:“是表哥。”

    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动都不会动!

    柳青青天笑,忽然扑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虽老,心却不老,我还是每天都要的,你想装死都不行。”

    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装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事,我就真的要死了。”

    柳青青笑道:“你可以闭起眼睛来,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她已笑得喘不过气,“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只要闭起眼睛来,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

    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现在一头栽进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

    犬郎君来的时候,柳青青还在喘息。

    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躺在一个年青的男人身旁喘息,如果还能忍得住不笑出来,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

    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

    他居然没有笑出来,居然能装作没看见,可是等到陆小风站起来,他却忽然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好像在问:“怎么样?”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挖出来,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

    幸好他还没有动手,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大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来,赔着笑道:“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我们天一亮就动身。”

    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

    又有谁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风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竟会变成这副样?

    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忽然大声道:“我那宝贝儿呢?快叫他进来给老天请安。”

    看起来好像又年青了二十岁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脸的走进来。

    陆小凤板着脸道:“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规总是比较严的,就算在路上,也马虎不得,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点头。

    陆小凤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

    看着表哥真的跪下去,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做老总比做儿愉快很多。

    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除了老婆外,他还有个儿,有个管家,有个管家婆。

    他甚至还有一条狗。

    “不能带这条狗去!”

    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已卸下来,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油掩盖着的时候,显得笨拙而滑稽。

    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态度更坚决,“我们绝不能带他去。”

    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刀把的命令?”

    海奇阔道:“当然是。”

    陆小凤道:“你们是不是准备杀了他?”

    海奇阔道:“是。”

    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巴结束,他们巴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

    陆小凤道:“谁动手杀了他?”

    海奇阔道:“我。”

    陆小凤道:“你不用钩也可以杀人?”

    海奇阔道:“随时都可以。”

    陆小凤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吧。”

    海奇阔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

    他当然不能死。

    海奇阔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然问道:“你是公狗?还是母狗?”

    犬郎君道:“是公的。”

    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你呢?”

    犬郎君道:“我喜欢睡在门口,而且一睡着就像死狗—样,什么都听不见。”

    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随便他想带多少条去,我都不反对。”

    陆小凤道:“有没有人反对的?”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没有。”

    管家婆立刻道:“半个人都没有。”

    陆小凤看着表哥,“你呢?”

    表哥笑了笑,道:“我是个孝,我比狗还听话十倍。”

    所以我们的陆大老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

    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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