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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记得最初之所以会出手,是因为习惯性的反射动作——遭人袭击惯的她,一旦感受到危险,便会下意识做出立即的反击,直到回过神后才猛然记起,那群人的攻击对象并不是她,但使出鬼艳的手却已来不及收回……

    只是,那时上前探查的她,并没有一丝悔意,反倒是有着一份隐约的幸灾乐祸——她想知道,那群大汉口号称无毒不解的毒手神医,究竟能有多么神能?

    结果,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招致了往后牵扯不清的命运……

    在同行的那段日里,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注意他,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思考他那些经过修饰的言词底下所代表的真正意义,以及在意他那些有意无意触碰她的举动……

    为何会如此在意他?

    也许,是一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让她不自觉地将他视作同伴了吧!

    明明是“神”与“妖”的差别,却有着相同的待遇。

    只是,她无法理解,同样是身处无时无刻遭人追击的他,在面对那些意图取他性命的对象时,为何能够笑言以对,甚至不曾痛下杀手?她亦无法理解,即使无时无刻遭人追击埋伏,为何他从不怀疑那些陌生的近身者是否带着恶念意图伺机接近,甚至能够与其平心静气对谈说笑、不曾提防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向来习惯一劳永逸、彻底断绝任何接触,但他却不然;至少,在这一路上,她从未亲眼见过他双手沾染一丝血腥。

    她无法相信任何人,这是他与她之间最大的不同。

    他能以温和的笑脸面对任何人、接受任何人,而她只能以冰冷武装自己,拒绝所有人。

    即使如此,那股无法言明的在意依旧纠缠着她,令她感到迷惘。

    直到曾经被自己深深压抑在心底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冲出内心的层层防护,朝自己不停大声呐喊,直到自己再也无法视若无睹——

    她,想相信他……

    纵然娘亲的耳提面命依旧三不五时冒出来唤回她的神智,但她的心却逐渐脱离了那禁锢般的束缚——

    然而,一次的教训,便足以将她打入地狱,再也无力爬出。

    是她太过天真了。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相信一个人对另一人的付出真能不求回报。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姑娘希望孙某如何回答呢?”孙独行无奈地将已凉的药碗搁到一旁,冷静地反问。

    她那刺探的目光,令他原本平静的心在无形产生紊乱。

    质问者的角色,似乎反了过来……

    她凝神直视着他。

    “我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她想知道那些总被他敷衍带过、不曾说出口的真相,也许他自己尚不自知,但她确实曾经见过他在不经意流露出的恨意,但在那股憎恨之,却也有着迟疑与迷惑,让他迟迟无法下手。

    欲取她性命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但她不懂是什么原因让他犹豫不决,甚至在她重伤濒死之际救了她……

    她想知道他之所以会踌躇不前的理由,想知道他是因为不想弄脏自己的双手,抑或是……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真正的答案?孙独行苦涩一笑。

    连他自己都厘不清的答案,要他怎么回答才好?

    曾经以为下定的决心,其实依旧举棋不定。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了解,他并非是唯一承受这些痛苦的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她,岂不更无辜?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仍被迫一肩扛起花妖之名的苦果……

    她的感受又是如何?

    “姑娘……曾经怨过吗?”恍若自语般轻声低问。

    怨?

    她略显疲惫地倾身靠墙,自嘲一笑:“怨谁呢?”憎恨自己的娘亲?追杀自己的父亲?抑或是命运?

    不,她不曾怨过谁,纠缠娘亲的仇恨已经够多,不需她再加上一笔。

    真要说的话,她也只怨那无能为力与命运对抗的自己吧。

    闻言,孙独行不由得怔忡。

    是啊,能怨谁呢?

    一直以来,不过就是将自己不愿承担的痛苦,卑劣地找寻名目加诸在她身上,好让自己的负面情感能够有个发泄的对象……

    真要怪罪的话,真正造就自己心遗憾阴影的罪魁祸首,不正是那宁可独自留守山、也提不起勇气要求师父带他一起走的自己吗?

    直到如今,他依旧提不起勇气摆脱过去、正视眼前的现实吗?

    眨眼间,过往的沉重纠结,终于得以挣脱束缚,曾经的难以抉择,答案渐渐浮现眼前——

    合眼深吸口气,再睁眼,他望向她,心里有了决定。

    他拿出掌门令,递到显得吃惊的秋彼岸面前。

    “我与唐炽之间的交易,是只要能够替他追回掌门令,就能还清欠下的人情。”他平静地望向她惊诧的眼,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不过,倘若掌门令已遭毁损或是遗失,就得替他捉回花妖充数。”

    秋彼岸不解地盯着他的手。

    那么,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孙独行温和一笑:“倘若姑娘同意,我愿意代为出面归还掌门令,让这一切纷乱落幕,还给姑娘宁静的生活。”

    他不知道这决定是对是错,但,他想和命运赌上一赌,赌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秋彼岸的心微微一跳。

    让一切的纷乱落幕,让长年来的杀戮可以就此结束,再也不必担心受怕……

    有可能吗?

    孙独行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将令牌放入她手心后,摊掌伸向她。

    “姑娘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一阵刺痛猝然袭入心。

    他,还能信吗?

    她抬眼望向他,眼满是带刺的冰冷。

    “你如何保证?”

    看着她故作坚强、实则脆弱的心,令他不禁心生怜惜。

    “我还欠姑娘一命。”他未曾忘记她那声声泣血的控诉。“这命,姑娘现在要取吗?”

    回应他的,是她的一脸茫然。

    要是现在杀了他抵数,后续也就不必再谈了吧!

    只是,既然连命都已经给先赔上了,他还能拿什么来抵呢?

    呆愣地望着他,心底蓦然再度涌上一股熟悉感。

    为什么?明明已经被推下了深渊,为何还是学不乖?难道非得再次尝到椎心刺骨的滋味、抑或是真丢了命才肯罢休吗?

    挣扎长久,她轻叹了声,将掌门令放入他等待的掌。

    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一切恩怨,从此与我无关。”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都不希望再与仇恨纠缠。

    她那漠然的神情,仿佛急欲撇开一切般,微微刺痛了他的心。

    “不论姑娘决定如何,孙某这命已是姑娘所有,姑娘随时可以取走。”敛眸掩去失落的神色,他慎重其事地收下令牌。

    “姑娘的委托,孙某确实收到了。”

    坐在小屋外头的檐廊边,秋彼岸茫然不解地看着环绕在屋四周的翠绿竹林。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既然已经交出了掌门令,那她也该动身起程回北境了不是?

    本以为自己注定得赌命与所有人一决生死,所以在她决定下山的那一刻,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了无法再度踏上归途的觉悟。

    但现在,这责任已有人代为接手,那么,她也该回去了,趁着赤艳丹还有剩之前,回到若冰等待她的山巅……

    可她现在却还在这里?

    “你的身尚虚,且伤势未愈,依现在的状况若要起程回北境,只会对你造成不必要的负担,说不得到了半路就倒下了。”孙独行面色凝重地摇头告诫。“身为大夫,我有其责不能放任病患因一时的无知任性而丧命。所以,想动身,就先把自己养壮些吧。”

    ……是吗?秋彼岸听得一愣一愣的。

    以往在那冰封的山巅上难以觅得食物,以致她胃口极小;而最初与他同行时,为了避免他在食物动手脚,她总在他面前刻意不食,之后才趁他不注意之际摘取野果裹腹。

    但现在,在他刻意的喂养和补药灌食下,她原本瘦弱的身形,虽然还是纤细,但已稍微看得出隐藏在衣物底下的标致曲线,原先清秀的面容也变得更加娇美。

    她想,他应该已经把她养得够好了吧?

    再说到伤,胸前那道曾令她几乎丧命的鞭伤,如今也只剩下淡粉色的肉疤,还需要休养吗?

    “你内伤未愈。”他言简意赅,不容反驳的回答。

    ……是这样吗?

    怀着疑惑的她,只能深感莫名却又无话反驳的继续留下接受照顾。

    一旁——

    “小桃见过秋红姑娘。”

    秋彼岸满怀不解与戒备,瞪着眼前对她恭敬福身的小姑娘。

    这是在做什么?

    “小桃是龙堂主分派来负责整理这间屋的丫鬟,平日除了打扫和送餐外,她不会随意接近这里,但你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她说一声。”孙独行在旁介绍道。

    秋彼岸凝目锁眉。这是在派人监禁她吗?

    下一瞬,一只轻柔大掌抬起她的下颚,令她下意识对上他的笑脸。

    “红儿应当明白,当日托付予我的事有些棘手,需要花些时间去处理,我无法时时刻刻陪伴你,只能差人来代为照顾。小桃是个尽责的丫鬟,你可以试着相信她,我也会每天尽量抽时间来看你,如果有什么需求或怨言,可以再告诉我。”

    ……是吗?

    因他的笑容而莫名悸动的心,顿时令她向来清明的思绪起了朦胧,不知该如何回应。

    总觉得,他对待她的态度似乎有着不一样的转变,变得……温柔?

    于是,在这座清幽的竹林小屋里,每天都会有段固定时间多个丫鬟在她身旁团团转、对她嘘寒问暖一番。

    之后,他开始变得忙碌,虽然每天仍旧会来探视她一两回,却总显得来去匆匆。

    他应该是在忙着处理那块令牌的问题吧!她想。

    虽然只是单单将掌门令归还紫阳门,但似乎并不如表面上所想像的那般容易。

    令她不解的是,最近他几回的探视,总是带着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眼神有着些许尴尬与挣扎,但最后仍是什么也没说,仅是与她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近况。

    直到这两天,反常地不见他出现。

    出了什么问题吗?她不由得敛眸沉思。

    也许,是他在处理的过程出了什么状况吧?

    ——倘若掌门令已遭毁损或遗失,就得捉回花妖充数……

    一道冷芒倏然掠过眼底。

    ……有可能吗?

    虽然她并不想像娘亲一样被仇恨纠缠一生、至死方休,但沉在深渊底下的心,即使有意挣扎浮出,却还是被团团包围在黝黑的泥沼之拖住不放。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多疑……

    一阵清风拂过,扬起她一头赭色红发,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炫目的光泽。

    抓过一缯飞扬的红发,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在这里,他给了她极大的自由,没有锁禁,没有限制,她想去哪就去哪,绝不会有人阻拦她。

    但,她却只选择藏身住此,足不出户。

    过往的记忆,让她提不起勇气走出这片竹林,她害怕她的红发会招来他人厌恶恐惧的目光,徒增困扰……

    原先的染发药剂和其它物品,全在之前那件惨遭丢弃的衣服里,手边除了赤艳丹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连防身用的鬼艳都没了。

    她什么都没了……

    不论他要选择活捉还是灭口,她一样毫无反击之力。

    一阵凄然跃上她的脸,她神情落寞地遥望北方。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span style="display:none">绯红http://www.leduwo.com/html/Book/9/9894/index.html</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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