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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百里之殇

    世界是最可怕的埋伏就是不设防。这一点可以参考三国演义之空城计。虽然贺云阳不知道空城计,而且百里容珏也沒有坐在城楼上抚琴,但此时贺云阳的紧张疑惑绝对不输于司马懿。

    一个将领凑上來轻声请示,“皇上,怎么会这样?这擎然城,是进还是不进?”

    贺云阳又往城门里望了望,终于承认,相识这么多年,百里容珏总算做了一件让他看不懂的事,城里太静了,一点人声犬吠也无,擎然城不仅像座空城,更像一座死城。

    擎然城是宁朝的都城,也是宁朝最大的城,城里生活着近十万人,就是半夜三更也不至于安静成这样,何况是黄昏时分,连一丝炊烟也不见。

    贺云阳平生第一次这样遇事难决,首鼠两端,他在城门前足足徘徊了两柱香时间,才终于下了决心,下令道,“留下四万人在城门前扎营,其余的人随我进城!”

    擎然城的主街是素杨街。挺宽阔的一条大街,不过一下子有近四万人走在上面也显得拥挤。街道两旁都是民居和商铺,现在天还沒黑,按理说街上突然这么热闹,应该会引得人出來看的,可是沒有,别说沒人从民居和商铺里出來,连一条狗都沒见。

    后面一个将军忍不住了,派出了两个士兵去查看那些房子。他们打开一间房门,沒人;再去看另一户,还是沒人。齐军中派出了更多的人,他们沿着路的两边逐家逐户地查看,得到的唯一结果是:沒人!

    那些民居里所有的家具都在,只是炕上的铺盖都沒有了,再细查,发现衣服什么的也都沒有了。显然,这些房子里的人不是有计划的搬家,否则不会舍得扔下家具等大物件,而只是收拾了铺盖衣服就匆匆离开了。

    贺云阳皱了皱眉,沉声道,“不用再看了,擎然城里,现在大概只有一个地方还有人了。走吧,去皇宫。百里在那里等着我呢!”

    宁朝的皇宫很特别,一进宫门就是一个大广场。贺云阳记得百里曾经给他介绍过,他百里家的先祖当年是很喜欢在皇宫里演练兵马的,这一片巨大的广场,就是容纳十万人马也绰绰有余。

    这片大广场上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的人马,差不多把广场占了一半。贺云阳带了四万齐军进來,就把另一半给占了。

    贺云阳蹙着眉,看着对面阵前的那个人,浑身缟素,脸色铁青,嘴角凝着一丝阴森森又莫测高深的笑,这个又陌生又熟悉又无比古怪的人,就是百里容珏。

    两个对望的人之间相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百里咧了咧嘴,笑容更加诡异,他一夹马腹,那匹马缓缓出阵,向前走了几丈。

    贺云阳也要催马上前,他身旁几位将领慌忙阻拦,尽管他们知道自己皇上的本事够大,但那位百里国君,实在是很像被恶鬼附了身。

    贺云阳拨开他们阻挡的手,低声说了句,“我自有分寸,沒事的。”就打马过去了。

    自从和百里容珏相识以來,就一直是贺云阳牵着他走,贺云阳占惯了上风,看惯了百里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他心里从來看不起百里,觉得他就是笨蛋,还是个有点变。态的笨蛋。

    而今天,一切都颠倒了,从看到城门大开的擎然城,贺云阳就如陷五里雾中,怎么也摸不到百里的脉门在哪儿?王城是百里的最后防线,他为何不设防?擎然城的居民呢?整整十万百姓,被百里弄到哪里去了?他又为什么要把擎然城弄成一座空城?他现在弄出这个阵势來,是想在皇宫里和自己决战吗?还有,他一身缟素,是宫里什么人死了吗?可是他的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就是嫔妃之类的人去世,也不用皇上戴孝呀!

    贺云阳无奈,只能首先开口,“百里,你这是在做什么?”

    百里的笑愈冷愈诡,“什么做什么?你是问为何城门大开?你是问城里的人呢?你还是问我在为谁戴孝?”

    贺云阳尴尬点了点头,“都想问。”

    “城门大开,是因为我对你从來不设防啊云阳。难道不是吗?我把什么秘密都给你看过了,你用的挺好呀云阳。你从來都是聪明人,我从來都是笨蛋,我对你从來不设防,可你,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是不是这样贺云阳!”

    贺云阳第一次为算计了百里而心生愧意,他点头道,“是这样,算是我对不住你!”

    “哈,你还肯说对不住我,行!行!”百里咬了咬牙,“城里的人嘛,我每家发了五两银子,打发他们离城暂避,我想你要带好几万人马进來,到时他们肯定都要出來看热闹,街上哪里还走得动。再说了,你一向都是最讨厌被人盯着看的,我也讨厌有人盯着你看,所以我让城里的居民都离开了,七日后才能回來。怎么样,我想得周到吧!”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口气温柔,就像他从前每一次刻意讨他的好,都会这么问。

    贺云阳再点头,“是,很周到。你一向想得周到!”

    “呵,你还能记得我一向怎样,行啊,我的一向总算沒白费。至于我这一身缟素,是因为我就要死了,宁朝就要死了。宁朝之殇,百里氏之殇,当然得我亲自披麻戴孝祭奠一番。云阳,你说是不是?”

    “不一定,百里,你可以不死的,我……”

    “哈,你是不是想说你可怜我,只要我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滚出宁朝,你就饶我一命。贺云阳,你从來沒有喜欢过我,从來沒把我当朋友,你现在只是可怜我,对吧?”

    贺云阳无言默认。

    百里的脸上立刻像蒙了一层霜,“贺云阳,我这半辈子都是在被你摆布,你让我做太子,你让我做皇帝,现在你又让我做丧家犬,这一次我不让你摆布了。我百里是皇族,可以死,但绝不逃!贺云阳,算你最后为我做一件事,拿出你的真本事來,杀了我!”

    “百里,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这十几年來我在你面前都沒什么尊严体面,最后,给我一个尊严的死法吧!”百里勒马退开几步,端起了横放在马鞍上的枪,“來吧贺云阳,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还说不定是谁杀了谁呢!”

    百里的枪很快,但他的眼前闪过一道更快更亮的寒光。然后他感到冷,冻入骨髓的冷,灵魂出窍的冷,他眼前一片如雪的白。然后他又看到了那终身难忘的一幕。十八岁的他初见十四岁的贺云阳,那少年容色倾城,笑容云淡风轻。

    从此,他就入了魔。

    现在,他终于在濒死的瞬间从魔障中醒转,听到贺云阳轻轻地说,

    “对不住了,百里君!”

    百里容珏死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死是百里氏之死,是宁朝之死。贺云阳用青琊抹去了一个存在三百多年的姓氏,和皇朝。

    贺云阳吩咐,百里容珏死时仍为宁朝宣化帝。宣化帝驾崩,停灵四十九日后,葬入百里氏的皇陵。

    贺云阳带着齐军撤出了擎然城,驻扎在天浩城里。宣化帝百里容珏大概是史上死后停灵最气派风光的帝王,整整一座王城为他停灵,可他也是史上最可怜凄惨的帝王,一整座王城空荡荡的,只停着他的灵。

    贺云阳在天浩城里驻扎了七天,正好是七天,等着擎然城中百里的一缕魂已经黯然离了人间,他才引兵班师还朝。

    贺云阳以前总不觉得自己有负百里,但擎然城中百里的绝然赴死让他真正感到了亏欠他。完全对他不设防的人,他原來以为只有天景,现在才意识到还有一个百里。尽管他对百里的那种隐秘癖好还是不屑。但他真是对自己不设防的,却被自己狠狠算计到国破人亡。

    贺云阳只带了一半的人马回国,留下几个精干的将领带着其余的人马在宁朝压阵,以防有变。

    郁郁的睿奉帝带着兴高采烈的军队回到齐朝,三日后发布旨意,把宁朝分割为六个州,划入齐朝版图。另外,将与大渊东线接壤的宁朝西境五百里土地赠予大渊,做为对其借路援粮的谢礼。

    朝堂上的所有官员无不对他们的女皇佩服到五体投地,这女子太精明了,在这场齐宁之战里,大渊等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沒出,就白得了五百里土地。

    当然沒人知道,这不是精明的问題,这是情分的问題。

    这场战争结束时就已近深秋,然后就入了冬,然后就过年了。

    过年,从除夕到正月十四其实都沒什么意思,真正让天景期盼的是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的晚上,天景在朔越城,和贺云阳一起看齐朝的花灯。

    看过了大渊昀城如昼如锦的上元花灯,再看朔越城的,还真是沒法比。毕竟若论国力,齐朝还是明显弱于大渊的。这国力嘛,用最直观最易懂的说法來表达,就是贺云阳沒她有钱,家里的装修摆设也沒她家气派。

    这样想着,天景立刻就有点小得意。但当然不能让贺云阳看出來。再说,能和贺云阳一起看灯,就是更差劲的灯也好看。

    何况,齐朝的花灯虽然比不上大渊的,但汤圆小吃还是不错的。他们两个凑热闹,在一个队排得很长的汤圆摊子前等着。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卖汤圆的大叔不停用笊篱在身前并排四口大锅里搅着,被水汽薰得眯着眼看他们,道,“二位要吃什么?我这里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三环映月’、‘四喜临门’、‘五子登科’,要吃哪种?”

    天景被这些玄乎的名字弄得一愣一愣得,呆呆问道,“这些,各是什么馅的?”

    大叔翻了个鄙夷白眼给她,爱搭不理,“自己吃就知道了。你们买不买,后面的排着队呢。”

    “嗯,买的,我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谢谢。”天景还不及回答,贺云阳已经笑眯眯应了声。

    大叔从旁边两大箩筐粗瓷大碗中拿起一只,在左手第一口大锅里盛了一碗汤和两只汤圆,加了一只汤匙递给贺云阳,叫道,“两文钱!”

    贺云阳交钱接碗。大叔低头忙活着叫,“后面的要吃什么?”

    天景忙打断他的话,“哎,我的汤圆呢?”

    大叔抬头,拧了拧浓眉,“你要吃的和他一不样吗?”

    “一样的呀,我也要……他这个。”

    大叔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只土包子,“那不就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一碗一匙两汤圆’,你二人各吃一只才算是一双人嘛,各吃一碗那是要分家。明白了沒?别忘了吃完汤圆把碗还回來。哎,后面的!”

    贺云阳赶紧把已经呆若木鸡的天景拉出人群,天景恨恨道,“贺云阳,你们齐朝连个卖汤圆的都这么会忽悠人,你可真是教化有方!”

    贺云阳笑得得意洋洋,很有种卖汤圆的给他长了脸的欢喜,他舀了一只汤圆凑到她嘴边,“來,一双人,这个是我!”

    天景瞪他一眼,觉得那个卖汤圆的颇似他的嫡传弟子。然后张嘴把那个圆白胖的“贺云阳”吃了,咂咂嘴道,“你是豆沙馅的!”

    贺云阳舀起另一只圆白胖放入口中,笑道,“你也是豆沙馅的。”

    喝完了汤,贺云阳去还了碗,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大婶的汤圆摊上又吃了一碗汤圆,大婶的汤圆质优量足,一碗六只,分三种馅。但生意却比大叔那里冷清得多,可见好生意都是忽悠出來的。这位大婶太朴实了,每碗都是六只,还沒有名字。天景吃着美味汤圆,问贺云阳道,“哎,你说一碗六只汤圆该叫什么名字?”

    贺云阳正在吃最后一只,想都沒想答道,“六道轮回!”

    天景差点喷他一脸汤圆汤。

    吃完汤圆,两个人继续在热闹的街上游游荡荡,又在一处灯谜会上猜中了好几个灯谜,得了一大堆小玩意儿和两只很漂亮的风车。天景自己拿着风车,让贺云阳帮她拿着那一大堆东西,说这些她都要带回去收藏。贺云阳着着这一堆质量粗糙的孩子玩具,想着它们就要有幸被大渊女皇收藏了,不禁好笑。

    风车在夜风里快乐地转着,天景也很快乐,贺云阳两只手里捧满了东西,走路都得小心,不然就会掉。他愁眉苦脸地道,“女皇陛下,我们到前面买一块布,把这些东西包起來打个包袱,不然真不好拿。”

    天景吹着风车笑道,“准了,去前面买包袱皮!”

    可是他们沒有去买包袱皮,在前面一段路上,贺云阳把他手上的东西全都给了路边玩耍的小孩子,包括天景手里的风车也抢过來塞给了孩子,然后拉着她就走。

    “贺云阳,你干什么呀?”

    “别说话!”他紧紧拉着她快步而行,“有人跟着我们,一共六个,全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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