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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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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父亲被免官罢职,直接赶回老家去的消息,如嫔连哭都没来得及,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场大病。

    如嫔高烧不退的第三天,溯玉才从太医院死拖活拽地拉来一位太医,人家好大不情愿地迈进了这荒败破落的晦气小院,为如嫔诊了脉,下了个忧思过度,风邪入体的医案,又开了个医方子,然后四下打量着屋里院内,皱眉道,“公主殿下,您这里不能熬药啊,这样吧,我把这方子带回太医院去交给药房,让药房每天熬好药,你们每天去取就行了。”

    “什么!”溯玉呆住,青肿未消的脸不自主地微微抽搐。她记起那一天,下着小雨,她带着两个宫女在游廊上散步,看见清和从雨地里冲进游廊,她连伞都没有,身上湿着,手里提着只药罐子,低着头快步地走。她故意站着不动也不出声,让没有看路的清和撞上她。清和一个踉跄,药罐子脱手摔破了,几滴黑褐的药汁飞溅上了她的裙角,她瞪着惊慌失措的清和大叫,“你走路不长眼啊!敢撞我!还弄脏我的裙子!你赔我裙子,赔不起就给我跪下请罪,不赔不跪的话,我就去找淑嫔娘娘说话!”

    原来世上真的有报应,来得如此快,还用如此巧合的方式再给她一记羞辱的耳光。以后她就要每天去药房为母亲取熬好的汤药,当她提着药罐子走在某一条路上时,也许就会迎面撞上那两个女孩子,她们会怎么对付自己呢?天景还罢了,那个清和……细想这些年来自己对她的欺负羞辱,溯玉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不要,我不要……”

    太医被她异样沉默后的大哭大喊弄得莫名其妙,原本就不愿来这里,现在看溯玉疯疯癫癫的,越发不耐烦,冷冷道,“公主若对在下的医案药方有异议,那就另请高明吧,在下先告退了。”

    “不,我没有异议,就按你的方子……”溯玉这才想起母亲的重病,这才想起现在可得罪不起这位太医,一叠声的答应着,抽泣着伸手去拉太医的袖子,这是孩子对成年人下意识的依赖。可这位从前唯恐巴结不上如妃和溯玉的太医,现在哪肯沾染到她们身上的晦气,一甩手挣脱开,丢下一句“公主明天来取药吧”,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第二天,溯玉就百般不愿又百般无奈地走上了取药之路。那个冯嬷嬷老得在院里走几圈都吃不消,去太医院那么远的路,她走上半天都未必到得了。于是从前尊荣无比的溯玉公主,只能带着脸上迟迟不肯褪的青肿,提着只粗陶药罐,在太医院和西冷阁之间奔波。

    如嫔这场病缠绵了两个多月,她每天在这条路上来往,当然遇到过熟人,过去如妃从不放在眼里的几位娘娘,宽容地用看丧家犬的眼神扫她一眼,轻哼一声就过去了;刻薄些则会调笑几句,“溯玉公主这是去哪儿呀?”“公主殿下这阵子消瘦了好多呀,可要多保重身子。”“这阵子怎么也不见如妃……唉唷我说错了,早就是如嫔了,如嫔娘娘怎么也不出来走走,西冷阁潮气重,要多出来晒晒太阳才行!”……

    对这些冷嘲热讽,她如木头般没有任何反应。她是刁蛮,可也不笨,她知道父皇已经不要母亲和她了,而在这座皇宫里,只要是皇上放弃抛弃的人,是人尽可踩人尽可欺的,就像曾经的淑嫔和清和。现在的母亲和自己也是一样。如果她现在敢对任何一位取笑她的娘娘无礼,只怕脸又要肿上几天了。于是她咬牙忍着,也只能忍着。

    这一天,溯玉从太医院回来,时间已有些晚了,她匆匆走着,头埋得很低,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走路方式,这样可以尽量避免被人认出嘲笑。可冤家总是路窄,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前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迎面而来,同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含着轻笑道,“天景,你说……”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脚下像被钉住似的一步也移不动了。她咬紧牙,慢慢抬起头来。

    对面的二人看到她也愣住了,不错,那正是天景和清和。她最怕见到,又无数次咬牙发誓,见到了绝不示弱低头的两个人。

    她抬头,挺胸,努力恢复昔日的骄矜尊贵,谁看不起她都可以忍,唯独在清和面前,她绝不能露出落魄可怜的样子来。

    不出所料,天景眼里脸上是满满的轻蔑和不屑,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清和,这个最该对她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人,可是,清和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恶意,眼神平静悲悯。溯玉愣住了,药罐子也险些失手落地,清和瞟过她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住欲上前说话的天景,转身而去。

    与清和的相遇这些日子里溯玉预演过很多次,她以为一旦让清和看到现在窘迫落魄的自己,必定是好一番嘲笑羞辱,君子都会记仇,何况女子。她命令自己到时一定不能示弱,一定要仰起头来针锋相对。

    可是没有人与她针锋相对,她以为会有一场惨烈大战,戴起面具凝聚力气准备迎战,动口动手她都豁出去奉陪到底,可想像中和她演对手戏的清和并没冲上来清算旧帐,她用一个悲悯的眼神,一个优雅的转身,浑不着力地化去溯玉一触即发的戾气。她用得势时的退让,向溯玉证明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和骄傲。

    溯玉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双膝间嚎啕大哭,不是哭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是为曾经对清和的所作所为而真心痛悔。

    大病了两个多月的如嫔形销骨立,再不复昔日的丰腴。苍白尖削的脸上眼睛深陷,黯淡无神。她半倚在枕上,手微微抖着,捧着半碗粥往嘴边送。溯玉扶着她的手帮她把碗端稳,轻声道,“母亲,明天我就去找天景和清和道歉,求她们跟父皇求求情,让我们回毓仁宫去吧,在这里住着,您的病只怕是总也好不了的。”

    如嫔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低着头,极认真地喝那半碗薄粥,喝完了把碗放回桌上,直接用手抹了抹嘴,这才说话,“你还直以为你父皇如此对我们是为那两个丫头出气?哼,你放心吧,她们还没这么重要!你父皇不过是拿她们做幌子罢了,他对咱们娘儿俩个这么狠,是因为他早就看你外祖父不顺眼了。”她说着,苦笑了一下,“若说求人,现在也只有去求求那个人了。”

    秀云宫里,宜妃啜着茶,心不在焉地听如嫔说话,时不时打量她两眼。尽管如嫔是尽量精心打扮修饰过,但她身上散发出的病气和落魄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宜妃不禁皱了皱眉,口气冷淡道,“你也不用再说了,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让本宫怎么帮你?本宫没本事说服皇上让秦伯父重回朝堂,恢复你的位份,让你和溯玉重回毓仁宫也不太可能。我看你还是安生些,慢慢熬吧,淑嫔不就熬出来了嘛。不过她有个好女儿,她这次可以算是靠着清和才有了出头之日。可你呢……”她调笑地扫了如嫔一眼,“回去好好教育溯玉吧,我看她就是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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