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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渡口夜宿

    烈烈风吹,四方云动,一抹红霞下夕阳无限。天水交融处,只见那江水离离东去,浪涛起落时帆踪叠现,正是晚秋惊红,渔歌唱晚之时。梦的季节,其实并不和现实同步,现实仍在热气犹腾的初秋。这里却已经霜红了。

    而且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让本就对这时代没有一丝时间概念的韩然来说,更是只能猜到大约就要入冬了。

    “这位小哥,实在不好意思。老汉我到家了,不能再载你走罗!”赶着牛车的和蔼老头回过头来,对韩然憨厚地笑了笑,然后又道:“要不小哥去我家坐坐休整一下?”

    “不了,贺老伯,这一路上已经麻烦你这么久,那里还能在打扰呢!”韩然跳下装满牛粪干草的牛车,走近车头,对着这载了他数个时辰的贺老汉谢道。

    贺老汉叹道:“唉,不过家里也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两个儿都跟了楚王做贼,被官兵给杀了后,只丢下几个娃给我,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上顿没下顿的!”

    看着贺老汉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韩然情知再说什么,只会再勾起这老汉的痛苦。从空洞寺一路东行,因为顺路的缘故,韩然搭了这贺老汉的牛车。便赶紧道:“老伯,真的谢谢你了,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吧!”

    两人一路攀谈聊天,让韩然对这附近的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和他曾经在网上查到的一样。如按潭州战事算起,这应该正是南宋建炎四年。

    不论是资料所载,还是韩然一路所见,都可知道,鄂州附近一带,已经民不聊生,人民生活困苦。不论金宋两方官兵,都在此交战肆虐,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兼之官府、地主反复压榨。以致四方盗起,各自为王。这贺老汉方才提到的楚王,便是曾经嚣张一时,据洞庭湖而起事作乱,却终被大宋的沿江招讨使孔彦舟所俘杀的楚王钟相。

    贺老汉看着眼前这个形容困顿,却仍目光清澈的青年人。摘下自已的葫芦,道:“小哥,你一路上跟我说了很多老汉我长这么大也从未听说过的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真的比说书的还说的精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葫芦送给你,你还要赶路,不带点水可不行!”

    韩然推辞了半天,只得含笑接过,再三道谢。贺老汉临行之前,道:“小哥,咱们后会有期,你只须一直沿这路走,过了白马渡,就可以抵达岳州了。那里就有你要去的那岳阳楼。”

    韩然含笑谢过。贺老汉伸出右手至耳边,扮一个打电话的动作,笑着对韩然道:“这个叫电话吧!是这样就可以和远方的人说话吗?”

    “嗯!”看着贺老汉那憨厚的笑容,韩然亦用左手扮出电话的形状,对着贺老汉道:“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贺老汉哈哈大笑,道:“瞎扯……”

    两人就在此地分别。贺老汉自绕路而行,韩然则独自上路。对旅人般漫无目的的韩然来说,首选之地自然是名山大川和历史古迹。而这一带的附近,最有名的地方自然非岳阳楼莫属。

    “长江!”韩然站在岸边的古道上,看着滚滚东逝的长江之水,不由想起少年时随母亲回老家奔丧时,曾经从跨桥的大桥上乘坐着火车越江而过时,初睹长江雄姿时心情。

    “人说看长江而怀古,我这又算什么?”韩然嚼着根草根,沿着江岸边的古道缓步而行。一个人步行在这天地之间,没有任何现代交通手段的辅助,才顿感这天地的宽广和岁月的漫长。

    不知行了多久,天际微黑之时。“驾!驾!”忽闻身后有马蹄声至。

    回头处,却见那长江岸边古道上三骑骏马掠尘而来,骑上三人皆纵鞭携剑。扬鞭声,已经近了韩然的身。

    “喂,这位大哥,请问白马渡是不是往前走?”当骑的一个青衫少年一拉马辔,停下马来,低头对韩然问道。韩然只见那青衫少年策马岸边,晚风衣袂飘飘,端的俊美非凡,实是自己来到此地之后,见到的第一等俊俏郎君。

    话说声,另两骑也赶了上来。一个黑衫骑客看上去莫约三十余岁年纪,另一个一身蓝衣,差不多和韩然一样的年纪。

    韩然抬头看了看这三名英气凛然的骑客,再看看他们腰间的配剑,情知是武人,不敢大意,赶紧点头道:“应该就是了,我也正要去白马渡的,有人告诉过我,直往前走就行!好象不太远了。”

    青衣少年道了声谢,对那黑衫骑客道:“大师哥,那我们应该不用露宿了。”黑衫骑客嗯了一声,看着孤独上路的韩然一眼,皱了皱眉头,道:“小兄弟,天色已晚,我们既然同路,要不要我们携你一程。”

    韩然怔了一下,暗想这可是求之不得,真是凭双腿赶路,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有觉远、明净两沙弥跟随时,一路相谈为伴,路程虽遥,倒也其乐融融。现在只是自己一人上路,还真是非常的不习惯。不过他来此时空以后,对陌生人心有戒备,一下有些犹疑。

    黑衫骑客甚是聪明,只看他神色,已经猜到他心思,热情地再度相邀道:“我等江湖男儿,同路便是缘份,上来吧!”说着一指自己身后,意欲叫韩然上马。

    韩然亦是豪爽之人,见这人一脸虬髯,形容甚伟。看脸就知不像坏人,更何况自己破衣烂裳,身无长物,对方如真有歹意,也断不会打主意到自己身上来。当下笑道:“如此,谢过几位大哥了!”

    那俊美的青衣少年笑道:“我应该比你小了啦,上来吧,和我一骑,我的马强健!”

    韩然跳上他的马,心感激之余,不由又心生庆幸之感。不管这个时空是如何的黑暗,但毕竟好人还是占了多数。一路以来,卫桓、郭方、圆慧,贺老汉,以及这几个陌生人,都对陌生的自己真诚有加。这如换了在现实之,是绝无可能之事。可见在这个时代,人心还多是纯良为善的。远没有现实社会的那种人情淡薄。

    三骑四人,乘马前行。交谈之下,韩然才知这一行三人,竟然还真是武林人。

    韩然在现代社会闯荡多年,其实谈吐甚好,若非性格原因,真放开了的话,其实社交手段并不算差。只是聊了几句,已经从这青衣少年嘴里套出许多话来。这青衣少年似乎并无太多机心,又隐以自己的师门为傲,一路交谈,竟让韩然了解了许多江湖人事。

    原来这一行人等,还真是武林人,却是华山掌门顾晓的门下弟,那顾晓号称“一剑知秋”,二十余年来威震江北,虽年不及十,已隐有北方武林第一人之势。其座下弟七人,江湖人称华山七。

    此刻让韩然上马同行的这三个青年侠少,正是华山七的大师兄铁服屈、四师弟关玉平及七师弟林雪康,这师兄弟一行三人一路纵马疾行,却是奉师命前往岳州去为剑意阁掌门屈南飞的十寿辰贺寿。

    随韩然同马而行的那青衣少年林雪康,年方十,正是少年激扬,意气方遒的年纪,这几年虽也屡次下山行侠,但如此出远门却是第一遭,不由心情更是舒畅,时时策马扬鞭,时时跑到三人的最前。

    四人纵骑而行,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此去岳州的必经之地白马渡,这白马渡名为渡口,实不过一小小沿江村落,码头破旧,且只用木桩打就而成,显然并不处于交通大道,寻常只是村民捕鱼渡江所用。此时风浪甚急,沿岸十余条渔船都被村民拖上河滩搁浅。

    四人骑到渡口,跃下马来牵马而行,片刻便已经进入村落,此时夕阳已落,天色已黑,但村民舍不得灯油,并无几家点燃灯火,四下里显得静寂异常,但听马蹄踩踏于青石板路上,“踢答”作响。蓝衣青年关玉平对那黑衫客铁服屈道:“师兄,我看咱们只怕得露宿一宿了。”

    铁服屈道:“不用,前面路口处应该有一客栈的。上次我和二弟追击“陕五虎”,历经三月,终把他们毙于建康城外,归途便在此客栈投宿过的。只不过那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不知道那客栈现在还在不在的?”

    说着铁服屈抬头望了望天际,深深叹了口气。

    韩然看他似乎一脸的自责神情,甚是不解。林雪康和他并骑多时,和他也甚是投缘,当下轻声向他解释其缘由。原来铁服屈和其妻一向恩爱情深,偏偏那时候出门在外,以致于妻难产而死时也不及赶上看最后一眼。以至于常常自责。

    一时无话,几人牵马而行。他们只把韩然当成普通路人,倒也完全没有戒心,各自说着些江湖事。韩然记心甚好,每逢他们提及,不论什么都悉数记入心。毕竟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可能是未来的财富。

    果如铁服屈所说,那村口大道处,却有一客栈,门口挑一灯笼,写着一个酒字,却是一兼做酒肆的寻常客栈。灯光映处,那门匾甚是破旧,漆着“如意迎宾”四个大字。

    看见客栈,韩然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怀。身上就仅有空洞寺澄空大师给的一点点碎银,这可是仅有的盘缠,如果客栈太贵,韩然宁愿不住的。

    “看样我真得想办法赚点钱才是了,否则在这个时代,连吃饭都成问题。”韩然心下自忖。

    铁服屈道:“就是这间如意客栈了。”话说声,那如意客栈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位掌柜打扮的年人听得马蹄声响,走了出来,对四人揖了一礼。道:“四位客官可是前来投宿的?”

    铁服屈道:“不错,烦请掌柜家准备几间干净上房,我们歇上一宿,明儿还要赶去岳州。”那掌柜脸有难色,喃喃道:“众位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店面甚小,平时倒也空闲,这些天北方战事吃紧,南下避难之人甚多,今儿可不巧,全都住满了。”

    关玉平道:“我看这白马渡地不当道,想不到投宿也如此之难。”说着望向铁服屈,道“大师哥,你看怎么办?”铁服屈对那掌柜道:“掌柜家的,难道真的没有一间空房了吗?一间就可,我们兄弟三人挤着将就歇一晚就行。”

    那掌柜摇了摇头,叹道:“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只想着多有几位爷上门,那还敢骗几位客官,实不相瞒,今天实在是没有法,就连我自己的房间也腾出来了。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说着那掌柜又向四人揖了一礼。

    铁服屈道:“那请问这附近可还有客栈没有?”那掌柜道:“这朝东去岳州约百里地,只有零星村落,并无客栈。”铁服屈道:“那可真是不巧。”

    回过头来,对两兄弟道:“我看咱们只有趁天未全黑,找个避风处露宿上一宿了。”关玉平和林雪康皆点点头。铁服屈又向韩然道:“小兄弟,如此我们就在此别过吧,各自找寻安歇之处。”

    一路相识,韩然已知此人襟怀坦荡,当下道:“嗯,那就在此别过!”心想我亦背有澄空赠送的一袋简单换洗衣服,随便找个避风处,垫着睡上一觉应该并不是难事。反正睡着就是现实新的一天,一点不难熬。就怕眼见天气转冷,不知道自己露宿之下,能不能安然入睡。

    这时铁服屈朝那掌柜道:“如此便谢过掌柜家,在下兄弟几人另找宿处便是。”说完就回身牵马。

    那掌柜脸上着急,似乎眼见生意上门却又只能看着白白送走。心念动处,忙不迭叫道:“几位客官且慢,此时已近初冬。临江两岸夜霜甚重,我看几位如不嫌弃,不如在小店大堂歇上一晚。明儿再赶路可好。”

    铁服屈他们还没答应,韩然已经马上道:“行,没问题!”毕竟对他来说,即能遮风避雨,又能少花盘缠,当然是最好不过。”

    铁服屈和二师弟对视一下,也皆点了点头。没有异意。便道:“如此甚好,哪就麻烦掌柜家了。”那掌柜道:“说那里话呢,客官肯屈就小店,是小人的福气。大冷天的,总比没个遮处的好。”

    说着这掌柜望了望天,道:“看今日的天象,吹了一天的北风,只怕就要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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