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见（上）
早上八点，银川广美公司，宁夏
我憋足最后一口气，用脚尖踢开门，身子小心翼翼嵌进去，下巴紧紧压住小山似的文件夹，眼看就进去——“啪”前功尽弃。
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爬了十四层，结果还是……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蹲下收拾，走廊有脚步声。
“张副总真抠，竟然把电梯都停了，我的脚都快疼死了。”冯清抬起一只脚，把高跟鞋脱下来，嘴巴啊哦啊哦地哼哼着，毫不顾忌形象的在走道揉起脚丫。
李明华摇摇头，也不忘白她一眼。
很快，两位年过四十的资深美女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被发现了？我手忙脚乱地把文件夹推倒一边，让出一条路供两位大美女通过。冯清已经蹬上那只“恨天高”优雅地款款走来，经过我的“小山”时不忘斜睨一眼，“赶紧收拾，上头来检查，看看成什么样子？”
我嗯了一声，有点儿讪讪的打招呼：“冯姐早上好。”
冯清没看我，“咣咣”过去了。
后面是李明华，薪资专责：“尚小羽，主任可马上就来了。第一天上班就搞得如此凌乱，你们这些仓库人员素质就是……唉！我也不说了。”
她扭着腰肢放着让出的一条“大道”不走，非越过我的“小山”，还不忘在我已经慌乱的小心脏上补上一刀。
没想到第一天来综合部上班，就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换了三年前，早就眼泪哗哗下来了。今日的我二十四岁，对这些正式职工对仓库人员的歧视态度已经麻木到脚趾。
终于把文件夹推进档案柜，想到她们刚才说领导来检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是赫政从美国本部过来视察吧？心跳的厉害，我捂住小心脏。一刹那，又泄气了。这种情况比食堂的荤菜里找到肉丁的可能性都低。
冯清，人事专责。
“这工作真是没法干了，我们是白领居然干清洁工的活儿。”她哼了一声，“你们看看我的袖口又脏了，就是昨天打扫一天办公室害的，我苦命的‘epuda’哦！”
她把胳膊在办公室show一圈后，伸到我面前。我认真地将目光定在钻石袖扣上足足两分钟，郑重地默哀。
李明华徐徐地说：“每次总部来人，都跟打仗似的。张副总派了三拨人接机，所有清洁工都被派去打扫会议大厅。不使唤咱们，他还叫得动谁？”说着目光瞟了瞟楼上，“人资部几位奶奶坐在里头，是不是她们那份活儿咱也一块干了？”
我晕，庙小妖风大，还分党派呢！
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幽冥鬼爪。
汗如雨下，不会是黑山老妖来了吧？
“少说话，多做事。让人听去，我可保不住你们。” 幽冥鬼爪戳在李明华身上。
“部主任。”虚惊一场，我哭笑不得，“王主任早。”
李明华和冯清笑吟吟地搂住主任的胳膊，笑说：“我们被欺负到这份上了，您老人家也该跟上面那位说说，我们综合部是伺候领导的，凭什么服侍那几位奶奶？”撇嘴，“难道她们是正式工，我们是合同工？”
我顿时觉得很尴尬，胸口憋闷的厉害。作为站在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合同工，低着头掸着衣角，仿佛我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无力去阻止别人说三道四。
倒是部主任听到她们话里有话，闷闷哼了一声：“人资部自己收拾，我们不管，你们干好自己的活儿。”眼睛看向我，我心底一阵发怵，立正站好，“你们要好好像尚小羽学着点儿，管住嘴。”
她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句好话。
另外两双眼睛“唰”投过来，我已经顾不上她们想什么了，这情形是上面来检查，哪个公司没有点儿“不能说的秘密”。
看样子综合部要很忙了，三拨人去接领导可能会接回一个代表团，甚至会……
“小羽……”
“啊——”一抬头正好迎上部主任的目光，她凌厉的眼神仿佛在探究什么。39岁的女人，上着浓浓的妆，薄薄的唇，睫毛历历可数。
很多人爱过她吧？
“王主任，我……”用尽全力，冲她笑了笑。可能王主任一直都是我心中职业女性的典范。我在一号仓库工作那三年就听说过她的大名。
做女人像她这样干练、美丽、自信，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总是被孤独感包围着。
“小羽，一会儿我去寄份快递。这里交给你，我回来时，要一尘不染。”
晃了下，交给我？我一新进菜鸟，跟两位“千年狐狸”……
那边两位已经捂着鼻子发出一声怪叫。
咔，心——碎了。
“主任……”
她不理我，已踩着一地碎玻璃心飘然远去。
“尚小羽，”意料之中，“两个狐狸”要耍花招了。“我一早什么也没吃，和你明华姐姐出去吃点东西。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去一号仓库检查去了。”冯清拉着李明华，嘻嘻哈哈一溜烟不见了。
半天，我才从恍然失神中找回自己，抬头望着空旷的综合部天花板，瞬间泪奔：“这没什么，姑娘我挺得住。”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唉！说起我可以调进综合部，多亏了李博伟总经理。过去的三年，我一直在仓库负责记账。直到有一天，李总来到一号仓库检查，恰好看到我向上级公司（北京分公司）宣传部投了一篇论文《论东润国际品牌创建长期战略》，他好奇地看了我的论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博伟，仿佛刚刚从睡眼惺忪中醒来。初见面时，天知道我有多紧张。公司规定：不许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在写论文呢，他从背后看过来，转过脸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脸上带着倦容和与生俱来的疏离感，让我一直忘不了，忘不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个月后，这篇论文获得东润国际集团论文大赛三等奖，我有幸可以去北京分公司领奖。作为唯一一名基层代表，唯一一名从仓库走出的非正式工，进入综合部，专门负责文书工作，吸引了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想想看，不是谁都可以占上这个“三高”岗位——高学历、高收入、高背景。
说到大赛，那是由设在美国总部的东润国际集团发起，赫董事长亲自签署的文件。在公司网站可以看得到董事长的讲话视频，全英文发言，赫董事长彬彬有礼地向下属所有子公司员工发表演讲。他的眉眼那么有神，放着闪闪的光。那是与李博伟沉稳气质不一样的洒脱，很对我胃口。大概也对很多女孩子胃口，点赞已超十万了。
有一类人，生来就有令人甘于顺从的气场，一开口，全场的气氛都会变得无比热烈。
赫政正是这样的人。
赫政就是美国大本营的那位董事长，我只敢在心里这样偷偷地叫他。
想到这里，一阵唏嘘。这算不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人总该有点儿追求啊！
广美公司仓库工作人员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我的大专文凭算是比较好了。他们并不关心什么论文，不要说仓库这边，就是人资部、综合部、财务部，甚至业务监管部都不太看重那次大赛。这些部室人员都是从北京分公司借用的主业人员，银川经济各方面当然不能跟北京相比，他们心里大都窝火。
对于占绝大多数像我这样的合同工，默默工作，安于现状，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尔会与正式工发生摩擦，争吵的结果往往是我们吃亏。渐渐的仓库一个阵营，部室一个阵营。
广美公司设银川、贺兰、灵武、吴忠、石嘴山、永宁的三十九座物资仓库的兄弟姐妹团结一心，同气连枝。部室人来找茬，一般我们会相互通气。记账本、派车单、考勤本这些日日登记，简单繁复的工作，大家就会一起赶。谁人手不够，其他仓库就派人来帮忙，没有谁为这事儿斤斤计较，因此部室的人在这些最容易挑错儿的事儿上无处下口。
这方面，我挺感动的。我们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五岳剑派，师兄师姐都太照顾我了。也让我想起高中住校时，舍管老师每晚来查房，我那死党，比我矮三级的郑小洁感冒的眼泪鼻涕横流，还躺在我的床位上替我。然后，又打着一个个响亮亮的喷嚏奔回初中部去找老师报到，太仗义了！
至于我为什么夜不归宿？别误会，那个时候用手机看17k，是土豪干得事情，我只能上网吧包夜。
话题扯远了。不过偶尔会有菜鸟梦想进入象征着管理层的公司部室，所以这家伙偷偷地写论文，这鸟就是我——青春可爱的无敌美少女尚小羽，还有那些羡慕我的人。虽不一定认识，不过我肯定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赫政让整个东润国际再也没有正式工和合同工之分，他一定会成为全民偶像，不过这个梦想只能悄悄地埋藏在心里。
我憋足最后一口气，用脚尖踢开门，身子小心翼翼嵌进去，下巴紧紧压住小山似的文件夹，眼看就进去——“啪”前功尽弃。
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爬了十四层，结果还是……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蹲下收拾，走廊有脚步声。
“张副总真抠，竟然把电梯都停了，我的脚都快疼死了。”冯清抬起一只脚，把高跟鞋脱下来，嘴巴啊哦啊哦地哼哼着，毫不顾忌形象的在走道揉起脚丫。
李明华摇摇头，也不忘白她一眼。
很快，两位年过四十的资深美女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被发现了？我手忙脚乱地把文件夹推倒一边，让出一条路供两位大美女通过。冯清已经蹬上那只“恨天高”优雅地款款走来，经过我的“小山”时不忘斜睨一眼，“赶紧收拾，上头来检查，看看成什么样子？”
我嗯了一声，有点儿讪讪的打招呼：“冯姐早上好。”
冯清没看我，“咣咣”过去了。
后面是李明华，薪资专责：“尚小羽，主任可马上就来了。第一天上班就搞得如此凌乱，你们这些仓库人员素质就是……唉！我也不说了。”
她扭着腰肢放着让出的一条“大道”不走，非越过我的“小山”，还不忘在我已经慌乱的小心脏上补上一刀。
没想到第一天来综合部上班，就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换了三年前，早就眼泪哗哗下来了。今日的我二十四岁，对这些正式职工对仓库人员的歧视态度已经麻木到脚趾。
终于把文件夹推进档案柜，想到她们刚才说领导来检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是赫政从美国本部过来视察吧？心跳的厉害，我捂住小心脏。一刹那，又泄气了。这种情况比食堂的荤菜里找到肉丁的可能性都低。
冯清，人事专责。
“这工作真是没法干了，我们是白领居然干清洁工的活儿。”她哼了一声，“你们看看我的袖口又脏了，就是昨天打扫一天办公室害的，我苦命的‘epuda’哦！”
她把胳膊在办公室show一圈后，伸到我面前。我认真地将目光定在钻石袖扣上足足两分钟，郑重地默哀。
李明华徐徐地说：“每次总部来人，都跟打仗似的。张副总派了三拨人接机，所有清洁工都被派去打扫会议大厅。不使唤咱们，他还叫得动谁？”说着目光瞟了瞟楼上，“人资部几位奶奶坐在里头，是不是她们那份活儿咱也一块干了？”
我晕，庙小妖风大，还分党派呢！
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幽冥鬼爪。
汗如雨下，不会是黑山老妖来了吧？
“少说话，多做事。让人听去，我可保不住你们。” 幽冥鬼爪戳在李明华身上。
“部主任。”虚惊一场，我哭笑不得，“王主任早。”
李明华和冯清笑吟吟地搂住主任的胳膊，笑说：“我们被欺负到这份上了，您老人家也该跟上面那位说说，我们综合部是伺候领导的，凭什么服侍那几位奶奶？”撇嘴，“难道她们是正式工，我们是合同工？”
我顿时觉得很尴尬，胸口憋闷的厉害。作为站在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合同工，低着头掸着衣角，仿佛我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无力去阻止别人说三道四。
倒是部主任听到她们话里有话，闷闷哼了一声：“人资部自己收拾，我们不管，你们干好自己的活儿。”眼睛看向我，我心底一阵发怵，立正站好，“你们要好好像尚小羽学着点儿，管住嘴。”
她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句好话。
另外两双眼睛“唰”投过来，我已经顾不上她们想什么了，这情形是上面来检查，哪个公司没有点儿“不能说的秘密”。
看样子综合部要很忙了，三拨人去接领导可能会接回一个代表团，甚至会……
“小羽……”
“啊——”一抬头正好迎上部主任的目光，她凌厉的眼神仿佛在探究什么。39岁的女人，上着浓浓的妆，薄薄的唇，睫毛历历可数。
很多人爱过她吧？
“王主任，我……”用尽全力，冲她笑了笑。可能王主任一直都是我心中职业女性的典范。我在一号仓库工作那三年就听说过她的大名。
做女人像她这样干练、美丽、自信，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总是被孤独感包围着。
“小羽，一会儿我去寄份快递。这里交给你，我回来时，要一尘不染。”
晃了下，交给我？我一新进菜鸟，跟两位“千年狐狸”……
那边两位已经捂着鼻子发出一声怪叫。
咔，心——碎了。
“主任……”
她不理我，已踩着一地碎玻璃心飘然远去。
“尚小羽，”意料之中，“两个狐狸”要耍花招了。“我一早什么也没吃，和你明华姐姐出去吃点东西。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去一号仓库检查去了。”冯清拉着李明华，嘻嘻哈哈一溜烟不见了。
半天，我才从恍然失神中找回自己，抬头望着空旷的综合部天花板，瞬间泪奔：“这没什么，姑娘我挺得住。”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唉！说起我可以调进综合部，多亏了李博伟总经理。过去的三年，我一直在仓库负责记账。直到有一天，李总来到一号仓库检查，恰好看到我向上级公司（北京分公司）宣传部投了一篇论文《论东润国际品牌创建长期战略》，他好奇地看了我的论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博伟，仿佛刚刚从睡眼惺忪中醒来。初见面时，天知道我有多紧张。公司规定：不许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在写论文呢，他从背后看过来，转过脸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脸上带着倦容和与生俱来的疏离感，让我一直忘不了，忘不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个月后，这篇论文获得东润国际集团论文大赛三等奖，我有幸可以去北京分公司领奖。作为唯一一名基层代表，唯一一名从仓库走出的非正式工，进入综合部，专门负责文书工作，吸引了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想想看，不是谁都可以占上这个“三高”岗位——高学历、高收入、高背景。
说到大赛，那是由设在美国总部的东润国际集团发起，赫董事长亲自签署的文件。在公司网站可以看得到董事长的讲话视频，全英文发言，赫董事长彬彬有礼地向下属所有子公司员工发表演讲。他的眉眼那么有神，放着闪闪的光。那是与李博伟沉稳气质不一样的洒脱，很对我胃口。大概也对很多女孩子胃口，点赞已超十万了。
有一类人，生来就有令人甘于顺从的气场，一开口，全场的气氛都会变得无比热烈。
赫政正是这样的人。
赫政就是美国大本营的那位董事长，我只敢在心里这样偷偷地叫他。
想到这里，一阵唏嘘。这算不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人总该有点儿追求啊！
广美公司仓库工作人员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我的大专文凭算是比较好了。他们并不关心什么论文，不要说仓库这边，就是人资部、综合部、财务部，甚至业务监管部都不太看重那次大赛。这些部室人员都是从北京分公司借用的主业人员，银川经济各方面当然不能跟北京相比，他们心里大都窝火。
对于占绝大多数像我这样的合同工，默默工作，安于现状，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尔会与正式工发生摩擦，争吵的结果往往是我们吃亏。渐渐的仓库一个阵营，部室一个阵营。
广美公司设银川、贺兰、灵武、吴忠、石嘴山、永宁的三十九座物资仓库的兄弟姐妹团结一心，同气连枝。部室人来找茬，一般我们会相互通气。记账本、派车单、考勤本这些日日登记，简单繁复的工作，大家就会一起赶。谁人手不够，其他仓库就派人来帮忙，没有谁为这事儿斤斤计较，因此部室的人在这些最容易挑错儿的事儿上无处下口。
这方面，我挺感动的。我们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五岳剑派，师兄师姐都太照顾我了。也让我想起高中住校时，舍管老师每晚来查房，我那死党，比我矮三级的郑小洁感冒的眼泪鼻涕横流，还躺在我的床位上替我。然后，又打着一个个响亮亮的喷嚏奔回初中部去找老师报到，太仗义了！
至于我为什么夜不归宿？别误会，那个时候用手机看17k，是土豪干得事情，我只能上网吧包夜。
话题扯远了。不过偶尔会有菜鸟梦想进入象征着管理层的公司部室，所以这家伙偷偷地写论文，这鸟就是我——青春可爱的无敌美少女尚小羽，还有那些羡慕我的人。虽不一定认识，不过我肯定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赫政让整个东润国际再也没有正式工和合同工之分，他一定会成为全民偶像，不过这个梦想只能悄悄地埋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