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淮海名都极望遥
时如流水，转眼又过两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五日之期已到，翠微轩的货船装卸停当，起锚扬帆，沿运河水路驶往扬州。
季沧笙与西灵谢过苏枕河，辞别苏府，乘船北上。白画影随行，与苏枕河约定，待到白老夫人大寿，二人于拂剑山庄再聚，再行把酒畅谈。
翠微轩货船上，便又多了一人。白画影乃拂剑山庄少主，李掌柜自然是见过。拂剑山庄在苏杭、江淮一带势力鼎盛，翠微轩多有仰仗，是以李掌柜见白画影加入季沧笙一行，非但不嫌烦扰，反而照顾更为尽心。
一路无事，多有顺风，航路通畅，除了必要的歇船泊岸，货船倒没什么停留。十日后，已入扬州地界。
扬州，江左名都。此地拥吴楚而连中原，濒东海而纳大川，商贾云集，货殖繁兴。《唐阙史》记载，扬州城中，每夜“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有诗曰：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扬州之浪漫繁华，风物神秀，可见一斑。
到得扬州，翠微轩的货船自去忙店中生意，而季沧笙等人却是要另外寻船，转道往山阳去了。
与李掌柜辞别后，已是天色将晚。众人便入扬州城中随便寻了一家客栈落脚，打算过了今晚，明日再到码头寻船。
扬州夜市兴盛，前人早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之句，故而一收拾停当，西灵便兴冲冲地和白画影勾肩搭背地外出逍遥去了，季沧笙见劝他不住，只得由了他去。
时已华灯久上，季沧笙在房|中沐浴完毕，洗去疲惫风尘，觉得精神了不少。时入仲夏，房|中闷热，她收拾一番，便到了客栈的后院纳凉。
这家客栈的后院修着一口小小的池塘，弯月倒映水中，夜风习习，水波粼动，漾起一池碎银。
季沧笙走近池塘时，脚步一顿，原来池边早已站了一人。那人背对着她，双手抱剑，孤身一人默立在池边，仿佛与世隔绝，天下众生芸芸，没有一人能走近他身边。
季沧笙有些诧异，走到他身后轻轻唤一声：“南少侠？”
南风意转过身来，见是季沧笙，点点头，道：“季姑娘。”
季沧笙见他面有肃容，似乎因某些事而心事重重，便想问他何故闷闷不乐，但又觉不妥，便展颜一笑，半带玩笑地道：“南少侠莫不是也与沧笙一样，见房|中闷热，便出来纳凉？”
南风意垂了眼，沉沉地“嗯”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告知原因，便借了季沧笙的玩笑当借口。
南风意实在是一个不善与人交谈的人——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他原本就不想多和人说话。可这却往往让交谈的另一方苦恼，季沧笙接不上他的话，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沉默须臾，季沧笙选择另开话头，她有些期待地望着南风意，问出心中所惦，道：“南少侠，此后一行，你还和我们一道么？”
南风意本想摇头，但他抬眼看见面前少女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却又生出一丝犹豫来，到了嘴边的拒绝却迟迟未吐出。
此后一直同行吗？他心中默想，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建议有些心动。
此刻他忽然惊觉，原来在这十余天的相处里，他竟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西灵每日的胡搅蛮缠、季沧笙的尴尬劝阻和那歉意而稍带腼腆的微笑。他用了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着的冷淡心境，竟在这短短的半旬时光里，被这一对姐弟扰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某些东西生出隐隐留恋。
季沧笙见他默然不语，微露犹豫之色，心中一喜，连忙道：“南少侠，既然我等目的地都是一样，不如还是结伴同行吧？若是一人上路，岂不无聊？有朋友在旁，总是会有趣些的。”她又抿唇笑笑，“更何况，阿灵很喜欢和你玩儿，你若肯同行，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南风意想起西灵，眉头习惯性地一皱，但心中对那个整日胡缠得他头大的小少年却是没有了什么厌烦之意。这多日下来，他早已能对西灵的聒噪和胡闹处之泰然，而每当看到季沧笙和白画影被那少年弄得跳脚时，他反而还会生出一丝温馨之感。
无忧无虑的人，即使是聒噪絮叨些，爱捣蛋了些，总是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的。因为他们身上独有的那种天真、热情、活泼和乐观，总会感染身边的人，让他们觉得生命还是充满着活力，世界还是充满着希望。
十年的孤独寂寞，十年的杀伐绝望，南风意的心早已被冰封埋葬。黑暗的心底深渊，冰冷的铁笼枷锁，暗无天日，潜伏着不可预知的杀机，一颗心脏被囚于此，早已失去生气。
此时却有一缕曙光照入，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他本能地想留住它，却又深知自己已不能再拥有那样温馨美好的东西。
——因为到了最后，它们一定会尽数毁在他的手里。
南风意原本柔和了些的脸色重新冷峻了起来，他攥着往生剑，别过头，不再与季沧笙对视，冷漠地道：“在下还是一个人更习惯些。明日还是各自寻船上路吧。”
季沧笙大失所望，心中升起空落之感，她上前一步，望着南风意急切道：“可是，南少侠……”
没等她说完，南风意便迈步从她身边走过，落下一句：“天色已晚，在下回房了。季姑娘自便。”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季沧笙站在原地，望着南风意挺拔冷硬的背影，先前的欢喜一下子消散无踪，浓浓的失落感萦绕心头，心情陡然间低落无比。
※ ※※※
翌日。
季沧笙起了个大早，去问店小二时，才知道南风意已先行一步离开了。她心中还怀着的一丝期望破灭，不由心下郁郁。
待到西灵和白画影出现时，西灵见只有季沧笙一人，便奇怪问道：“小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南呢？”
季沧笙有些闷闷不乐：“昨晚我问了南少侠，他说此后就不和我们一道啦。我刚刚问了店小二，他说南少侠已经走了。”
“啥？”西灵差点一蹦三尺高，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怎么不劝他留下？”亏他这十多天来煞费苦心地给小南小季创造相处的机会，还以为这两人进展得不错了，谁知道才在扬州过了一个晚上就飞来这么个大大不好的消息。
“我自然留过他，只是南少侠说，还是一个人上路习惯些……”季沧笙低声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了，南少侠执意独行，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再说，我们不是还有三个人的么，西灵你便和白大哥玩儿好了。”
西灵皱着眉头，心中飞快地打起了算盘，寻思着怎么再把南风意拉回队伍里来，一时便没有说话。
白画影在这十余天的相处之中，早已看出了季沧笙对南风意存有好感。一个女孩子，若是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无论她怎样装作若无其事，眼神也是会和瞧着别人时不一样的。白画影不是傻|子，非但不是傻|子，还是个风流的浪子，那样的眼神他已经见过太多，又怎么会不明白季沧笙的心思？
小妹有了心上人，他该是替她高兴的。但事实上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南风意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危险。那玄衣男子双目中难以掩去的戾气，让他不得不心生提防——那种只有在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才有的杀戾，背后必然是季沧笙所不能承受的阴暗。
更何况，苏枕河曾经向他转述小古的四句话，令他更觉南风意背景不善。
如今那男子自行离去，季灵二人虽然失落，他却是正中下怀。
故而白画影也只是意思一下地安慰季沧笙几句，便岔开了话题，带二人往码头而去。
日当正午。
扬州码头，人来人往，忙碌的身影不停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忙景象。
季沧笙和西灵顶着烈日，汗流浃背。他们与白画影分开两路各自寻船，约定午时二刻在码头牌坊边的树下汇合。两人沿着江岸走了大半日，却没有找到一艘去往山阳的船。
眼见已到午时初刻，两人只好往回走。季沧笙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江岸边船上船下忙碌的工人，微微叹道：“奇怪，怎么就找不到一艘去山阳的船呢？阿灵，你说白大哥能不能找到？”
西灵东张西望，忙着在人群里找那个玄衣身影，好像没有听见季沧笙的问话。
季沧笙正要再问，却被人从后面大力一撞，趔趄倒向一边。一个衣衫褴褛的矮弱少年从她身边跑过，看身形也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后面还追着另外一个高壮一点的少年，也是一般的邋遢。
两个孩子一路吵嚷地往前跑去，像是后面那个壮实些的要抓前面瘦弱些的来打。
西灵扶季沧笙站稳，道：“小季，你没事吧？”
季沧笙觉得腰间隐隐作痛，刚才那瘦弱少年猛力一撞，力道竟大得出奇。但她只是摇摇头：“没事。”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码头上的人也只是骂了几句“小杂|种”，便各自忙回己事。却不料，此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纵跃而起，飞身掠至已经跑远了的两个少年身后，双臂一探，各拎了后衣领，用力往回一掷。
两个身影便如两个大|麻袋，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眼看就要摔得筋断骨折。两副身躯将要摔落的地方的人群惊慌四避，霎时散开一片大空地。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有些人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悲剧。
哪知异变突生，那两个身影于将落地时陡然腰|肢一扭，凌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地落下地来。这利落身法若是落于行家眼里，必会博得一声大赞喝彩。
那两个少年甫一落地，对视一眼，便同时转身，往反方向拔腿狂奔。
但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迎面人群中忽又飞出一柄折扇，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却凌厉的圆弧，“砰砰”两下，将两人击得倒飞回去。事发突然，两人来不及施展轻功，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得二人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那个瘦弱些的少年一跃而起，破口大骂起来：“奶奶的，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偷袭你邵大|爷。”
折扇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后飞回，“啪”地被扇主接在手里。只见人群中缓缓踱出一个宽袍广袖的青年，腰间别着一根碧玉箫，面如冠玉，眸似墨星，斯文温雅，风采夺人。
那少年一见来人，霎时瞪大了眼，嚣张气焰全无，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干笑几声，结结巴巴地道：“陆……陆公子，怎么……怎么是你？”
他话音刚落，便又听见身后传来凉凉的一道男声：“邵泓涵，一个月前你答应过我和大哥什么？小人轻诺，果然不假，这回又偷人钱财。赶紧把手伸出来，让二爷砍了。”
邵泓涵面色一僵，头皮发麻，转过头去，果见身后走来一个背着剑的青年，正是刚才出手将他们两个扔回来的男子。那青年面容与陆公子有五分相像，更显阳刚英挺，但年纪显然比陆公子要小上三四岁。
邵泓涵嘴角微微一抽，赔笑道：“原来是陆二公子……二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人这回吧。”他暗中一扯旁边的同伴，那壮实些的少年也赶紧赔上笑脸，低声下气地求饶。
那陆二公子冷哼一声，道：“上回是你们兄弟亲口许诺，日后若再行偷窃，给我们抓|住，便甘愿让我砍去双手。怎么，如今你们是想反悔不成？”他猛然剑眉倒竖，反手“呛啷”一声抽|出雪亮长剑，喝道：“休要啰嗦！把手伸出来！”
两个少年吓得面无血色，齐齐后退三步，邵泓涵眼见不好，赶紧“啪”地一声跪下来，不去求陆二公子，却是转了方向向陆公子拼命磕头，口中连连哀求：“陆公子，救救小人，救救小人吧。下回我哥俩再也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了，陆公子饶命，饶命。”
那陆公子微微蹙眉，不温不火地道：“那位姑娘的东西呢？”
邵泓涵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双手奉上。季沧笙在不远处定睛一看，顿时脸上变色，伸手一摸衣服，果然荷包已不翼而飞，她不由看着邵泓涵手里的荷包惊呼：“呀，那是我的。”原来方才那一撞，钱财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人偷了去。
陆公子接过荷包，思量须臾，肃色道：“上回我饶你们兄弟一次，本想你二人能洗心革面，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再度重犯。我若再心软放过你们，安知他日没有更多朋友遭殃？”他面色微沉，微侧回身，向人群中提声叫道：“石斛，燕竹。”
人群中闪身而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着劲装，他二人抱拳应道：“少主。”
陆公子沉声道：“封了他兄弟二人的内力，带上一道回谷。”
“是！”石斛和燕竹齐应一声，大步上前，出指如风，疾点了邵泓涵兄弟的穴|道，各自拎起一人，走入人群，往自家船上去了。那两兄弟也知道今天栽了，竟不敢大声叫骂，只能乖乖地任人摆布。
眼见热闹看完，旁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但在各自干活的同时，也都忍不住时不时往这边瞧上两眼。
那陆公子拿着荷包，走到季沧笙面前，温文有礼地一笑：“姑娘，你的荷包。下回可要小心些了。”
季沧笙感激地接过，望着那两位陆姓青年，行了一礼：“多谢二位公子仗义相助。”
那陆二公子此刻出声道：“姑娘，码头鱼龙混杂，你一个柔弱女子，还是莫要单独出来的好，免得被人盯上。”
季沧笙平日里都将岚隐剑收在芥弥镯里，而她自从被逐出清凉仙境，就换下了利落劲装，平日多着平常女子的服饰，故而在生人看来，便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无异。许是这个原因，方才才被那邵家兄弟盯上。而现在，也引得那陆二公子误会了。
季沧笙抿唇一笑，却也不辩驳，只是道：“公子说的是。”她顿了顿，道：“两位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好生感激。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得知二位名讳？”
年长些的陆公子浅浅一笑，道：“敝姓陆，名子舟，草字临秋。”他示意身边的陆二公子，又道：“这是舍弟子松，字安秋。”
陆临秋，陆安秋？
季沧笙陡然睁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面前两个青年。
陆临秋，陆安秋，岂非正是江湖六大派中，襄阳府凤飞谷的两位少爷？
江湖后起之秀中，有赫赫有名的“武林四公子”。他们出身非凡，一身修为更是不俗，分别为拂剑山庄少主白画影、苏府二公子苏逸和、凤飞谷大公子陆临秋、二公子陆安秋。
陆临秋与陆安秋兄弟情深，形影不离，因二人皆是神逸貌美，容止出众，时人便借魏晋时夏侯湛与潘岳的“连璧”之谓美称二人，送“双陆连璧”之号。
而《天机笔录》中，也合载二人诗号曰：
一湾碧水满扇屏，凤箫声动少知音。
凤栖凌尘霜飞舞，乾坤随意只闲行。
陆临秋的象牙龙骨扇、碧海青凤箫，陆安秋的凤栖剑，声名之响亮，在武林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季沧笙久闻陆氏兄弟威名，不想今日，竟在这扬州码头上得见了二人的风采。
季沧笙震惊之余，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凤飞谷的二位陆公子。小女子季沧笙，久仰二位大名了。”她示意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西灵，介绍道：“这位是沧笙的朋友，西灵。”
陆临秋和陆安秋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季沧笙身后的那个小少年。陆安秋微露尴尬之色，适才他劝诫季沧笙“莫要单独出来”，倒是把西灵给得罪了——这岂非是无视了人家的意思么？
好在西灵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那小少年只是盯着陆临秋，脸上又露出了初见白画影时的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他已经忍不住想掰手指，数数看他这下界一个多月来，究竟都遇到几个天庭神仙的转世了。
眼前的陆临秋，前世分明就是当年四殿星君之首——青龙星君。
昔日的温雅仙君，虽入了这凡尘浊|世，却是风采不减。
陆临秋见西灵只管盯着他看，没有说话的意思，遂先开了口，向西灵点头拱手道：“西灵小兄弟，陆某有礼了。”
而季沧笙见西灵又犯了见人不问礼、只管傻盯着人家沉思的毛病，不由头疼，暗中扯了他一把。西灵回过神来，咧嘴一笑，连忙也拱手道：“有礼有礼，小弟见过陆大哥、陆二哥。”他自来熟的本领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只不过是通报了一回姓名，就直接“大哥”“二哥”地叫上了。
众人正说话间，人群中忽大步走来一个通身雪白的身影，正是白画影。他一见季沧笙和西灵，便高声道：“沧笙，阿灵，我找到了一个船家，说是明天启程去山……陆小二？”他乍见季灵面前的两人，顿时圆瞪桃花目，叫了出来。
陆安秋的脸顿时一绷，怒视来人：“白萝卜，你叫我什么？”
哪知白画影也变了脸色：“陆小二！你敢再叫我‘白萝卜’，当心‘九星连诛’伺候！”
这两人似乎很熟，熟到只不过才打了个照面，就要动手打起架来。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九星连诛’的功夫长进了多少！”陆安秋手搭在剑柄上，眼看就要拔剑。
瞬间气氛剑拔弩张，着实让季沧笙二人大出意料，同时又感莫名其妙。而陆临秋却是见怪不怪，好像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他从容不迫地伸手，折扇压在陆安秋的手腕上，道：“安秋，不得无礼。”
陆安秋悻悻地松了手，板起了脸。
白画影和陆安秋不对盘，和陆临秋却是兄友弟恭。他笑着和陆临秋有礼寒暄一番，随即问道：“陆大哥，你们是何时与沧笙阿灵认识的？”
陆临秋微笑道：“不久。适才邵泓涵兄弟偷了季姑娘的财物，安秋见到，出手相助，这才认识了二位而已。”
白画影道：“邵泓涵？可是淮扬一带臭名远扬的‘妙手空空’兄弟？”见陆临秋点头，不由大笑道：“上回我听说邵家兄弟落在陆大哥手里，立下毒誓，发誓永不偷盗，才保住了小命。不想这回又栽在大哥手里，真是倒霉之极。今日他们兄弟出门前，必定是没看黄历。”
季沧笙在一旁惊讶道：“白大哥，你说那一对兄弟是‘妙手空空’？”
白画影点头。季沧笙诧异道：“小妹曾有所耳闻，淮扬一带的‘妙手空空’兄弟，盗名响亮，号称没有他们偷不到的东西，小妹还以为……怎么他们的年龄如此之小？手法也……嗯，这般低劣？”撞人而趁机顺手牵羊，这等伎俩，实在太过平常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江湖名偷的手段。
白画影笑道：“你别看他们长得小，实际两人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你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长不高的，偏他兄弟又长得脸嫩，已是骗了不知多少人去。邵氏兄弟以往盗术精湛、轻功高超，做下不少大案，可惜一个月前作案时落入陆大哥手里，被打成重伤。这回只怕是内伤未愈，故而束手束脚，只能使些平常伎俩小偷小摸罢了。”
季沧笙恍然点头。白画影转头又问陆临秋道：“对了，陆大哥，你这次到扬州来，所为何事？”
陆临秋道：“我与安秋从汴梁回襄阳，走的水路，打算视察一遍长江沿岸凤飞谷的产业，不过是途经扬州罢了。”他反问道：“不知贤弟来此做甚？”
白画影道：“沧笙与阿灵要到终南山去，小弟不放心，便随行保护。此番也是路过扬州，明日就要启程到山阳去了。”
“原来如此。”陆临秋颔首，微笑拱手，“那陆某先祝三位一路顺风了。”
白画影对季沧笙与西灵道：“沧笙，阿灵，方才我找到一个船家，明日巳时开船。今日我们便再在城里留宿一宿，如何？”
季沧笙点头道：“但凭白大哥安排。”西灵耸肩，也无异|议。白画影便又转身向陆临秋道：“陆大哥，我等还要在扬州城内停留一天。不知大哥是否赏脸，入城一叙？”
“故友相邀，哪有拒绝之理？”陆临秋温文一笑。
白画影大是高兴，朗声而笑，伸手一引：“那，请！”
五日之期已到，翠微轩的货船装卸停当，起锚扬帆，沿运河水路驶往扬州。
季沧笙与西灵谢过苏枕河，辞别苏府，乘船北上。白画影随行，与苏枕河约定，待到白老夫人大寿，二人于拂剑山庄再聚，再行把酒畅谈。
翠微轩货船上，便又多了一人。白画影乃拂剑山庄少主，李掌柜自然是见过。拂剑山庄在苏杭、江淮一带势力鼎盛，翠微轩多有仰仗，是以李掌柜见白画影加入季沧笙一行，非但不嫌烦扰，反而照顾更为尽心。
一路无事，多有顺风，航路通畅，除了必要的歇船泊岸，货船倒没什么停留。十日后，已入扬州地界。
扬州，江左名都。此地拥吴楚而连中原，濒东海而纳大川，商贾云集，货殖繁兴。《唐阙史》记载，扬州城中，每夜“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有诗曰：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扬州之浪漫繁华，风物神秀，可见一斑。
到得扬州，翠微轩的货船自去忙店中生意，而季沧笙等人却是要另外寻船，转道往山阳去了。
与李掌柜辞别后，已是天色将晚。众人便入扬州城中随便寻了一家客栈落脚，打算过了今晚，明日再到码头寻船。
扬州夜市兴盛，前人早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之句，故而一收拾停当，西灵便兴冲冲地和白画影勾肩搭背地外出逍遥去了，季沧笙见劝他不住，只得由了他去。
时已华灯久上，季沧笙在房|中沐浴完毕，洗去疲惫风尘，觉得精神了不少。时入仲夏，房|中闷热，她收拾一番，便到了客栈的后院纳凉。
这家客栈的后院修着一口小小的池塘，弯月倒映水中，夜风习习，水波粼动，漾起一池碎银。
季沧笙走近池塘时，脚步一顿，原来池边早已站了一人。那人背对着她，双手抱剑，孤身一人默立在池边，仿佛与世隔绝，天下众生芸芸，没有一人能走近他身边。
季沧笙有些诧异，走到他身后轻轻唤一声：“南少侠？”
南风意转过身来，见是季沧笙，点点头，道：“季姑娘。”
季沧笙见他面有肃容，似乎因某些事而心事重重，便想问他何故闷闷不乐，但又觉不妥，便展颜一笑，半带玩笑地道：“南少侠莫不是也与沧笙一样，见房|中闷热，便出来纳凉？”
南风意垂了眼，沉沉地“嗯”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告知原因，便借了季沧笙的玩笑当借口。
南风意实在是一个不善与人交谈的人——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他原本就不想多和人说话。可这却往往让交谈的另一方苦恼，季沧笙接不上他的话，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沉默须臾，季沧笙选择另开话头，她有些期待地望着南风意，问出心中所惦，道：“南少侠，此后一行，你还和我们一道么？”
南风意本想摇头，但他抬眼看见面前少女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却又生出一丝犹豫来，到了嘴边的拒绝却迟迟未吐出。
此后一直同行吗？他心中默想，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建议有些心动。
此刻他忽然惊觉，原来在这十余天的相处里，他竟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西灵每日的胡搅蛮缠、季沧笙的尴尬劝阻和那歉意而稍带腼腆的微笑。他用了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着的冷淡心境，竟在这短短的半旬时光里，被这一对姐弟扰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某些东西生出隐隐留恋。
季沧笙见他默然不语，微露犹豫之色，心中一喜，连忙道：“南少侠，既然我等目的地都是一样，不如还是结伴同行吧？若是一人上路，岂不无聊？有朋友在旁，总是会有趣些的。”她又抿唇笑笑，“更何况，阿灵很喜欢和你玩儿，你若肯同行，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南风意想起西灵，眉头习惯性地一皱，但心中对那个整日胡缠得他头大的小少年却是没有了什么厌烦之意。这多日下来，他早已能对西灵的聒噪和胡闹处之泰然，而每当看到季沧笙和白画影被那少年弄得跳脚时，他反而还会生出一丝温馨之感。
无忧无虑的人，即使是聒噪絮叨些，爱捣蛋了些，总是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的。因为他们身上独有的那种天真、热情、活泼和乐观，总会感染身边的人，让他们觉得生命还是充满着活力，世界还是充满着希望。
十年的孤独寂寞，十年的杀伐绝望，南风意的心早已被冰封埋葬。黑暗的心底深渊，冰冷的铁笼枷锁，暗无天日，潜伏着不可预知的杀机，一颗心脏被囚于此，早已失去生气。
此时却有一缕曙光照入，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他本能地想留住它，却又深知自己已不能再拥有那样温馨美好的东西。
——因为到了最后，它们一定会尽数毁在他的手里。
南风意原本柔和了些的脸色重新冷峻了起来，他攥着往生剑，别过头，不再与季沧笙对视，冷漠地道：“在下还是一个人更习惯些。明日还是各自寻船上路吧。”
季沧笙大失所望，心中升起空落之感，她上前一步，望着南风意急切道：“可是，南少侠……”
没等她说完，南风意便迈步从她身边走过，落下一句：“天色已晚，在下回房了。季姑娘自便。”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季沧笙站在原地，望着南风意挺拔冷硬的背影，先前的欢喜一下子消散无踪，浓浓的失落感萦绕心头，心情陡然间低落无比。
※ ※※※
翌日。
季沧笙起了个大早，去问店小二时，才知道南风意已先行一步离开了。她心中还怀着的一丝期望破灭，不由心下郁郁。
待到西灵和白画影出现时，西灵见只有季沧笙一人，便奇怪问道：“小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南呢？”
季沧笙有些闷闷不乐：“昨晚我问了南少侠，他说此后就不和我们一道啦。我刚刚问了店小二，他说南少侠已经走了。”
“啥？”西灵差点一蹦三尺高，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怎么不劝他留下？”亏他这十多天来煞费苦心地给小南小季创造相处的机会，还以为这两人进展得不错了，谁知道才在扬州过了一个晚上就飞来这么个大大不好的消息。
“我自然留过他，只是南少侠说，还是一个人上路习惯些……”季沧笙低声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了，南少侠执意独行，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再说，我们不是还有三个人的么，西灵你便和白大哥玩儿好了。”
西灵皱着眉头，心中飞快地打起了算盘，寻思着怎么再把南风意拉回队伍里来，一时便没有说话。
白画影在这十余天的相处之中，早已看出了季沧笙对南风意存有好感。一个女孩子，若是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无论她怎样装作若无其事，眼神也是会和瞧着别人时不一样的。白画影不是傻|子，非但不是傻|子，还是个风流的浪子，那样的眼神他已经见过太多，又怎么会不明白季沧笙的心思？
小妹有了心上人，他该是替她高兴的。但事实上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南风意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危险。那玄衣男子双目中难以掩去的戾气，让他不得不心生提防——那种只有在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才有的杀戾，背后必然是季沧笙所不能承受的阴暗。
更何况，苏枕河曾经向他转述小古的四句话，令他更觉南风意背景不善。
如今那男子自行离去，季灵二人虽然失落，他却是正中下怀。
故而白画影也只是意思一下地安慰季沧笙几句，便岔开了话题，带二人往码头而去。
日当正午。
扬州码头，人来人往，忙碌的身影不停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忙景象。
季沧笙和西灵顶着烈日，汗流浃背。他们与白画影分开两路各自寻船，约定午时二刻在码头牌坊边的树下汇合。两人沿着江岸走了大半日，却没有找到一艘去往山阳的船。
眼见已到午时初刻，两人只好往回走。季沧笙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江岸边船上船下忙碌的工人，微微叹道：“奇怪，怎么就找不到一艘去山阳的船呢？阿灵，你说白大哥能不能找到？”
西灵东张西望，忙着在人群里找那个玄衣身影，好像没有听见季沧笙的问话。
季沧笙正要再问，却被人从后面大力一撞，趔趄倒向一边。一个衣衫褴褛的矮弱少年从她身边跑过，看身形也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后面还追着另外一个高壮一点的少年，也是一般的邋遢。
两个孩子一路吵嚷地往前跑去，像是后面那个壮实些的要抓前面瘦弱些的来打。
西灵扶季沧笙站稳，道：“小季，你没事吧？”
季沧笙觉得腰间隐隐作痛，刚才那瘦弱少年猛力一撞，力道竟大得出奇。但她只是摇摇头：“没事。”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码头上的人也只是骂了几句“小杂|种”，便各自忙回己事。却不料，此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纵跃而起，飞身掠至已经跑远了的两个少年身后，双臂一探，各拎了后衣领，用力往回一掷。
两个身影便如两个大|麻袋，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眼看就要摔得筋断骨折。两副身躯将要摔落的地方的人群惊慌四避，霎时散开一片大空地。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有些人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悲剧。
哪知异变突生，那两个身影于将落地时陡然腰|肢一扭，凌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地落下地来。这利落身法若是落于行家眼里，必会博得一声大赞喝彩。
那两个少年甫一落地，对视一眼，便同时转身，往反方向拔腿狂奔。
但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迎面人群中忽又飞出一柄折扇，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却凌厉的圆弧，“砰砰”两下，将两人击得倒飞回去。事发突然，两人来不及施展轻功，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得二人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那个瘦弱些的少年一跃而起，破口大骂起来：“奶奶的，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偷袭你邵大|爷。”
折扇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后飞回，“啪”地被扇主接在手里。只见人群中缓缓踱出一个宽袍广袖的青年，腰间别着一根碧玉箫，面如冠玉，眸似墨星，斯文温雅，风采夺人。
那少年一见来人，霎时瞪大了眼，嚣张气焰全无，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干笑几声，结结巴巴地道：“陆……陆公子，怎么……怎么是你？”
他话音刚落，便又听见身后传来凉凉的一道男声：“邵泓涵，一个月前你答应过我和大哥什么？小人轻诺，果然不假，这回又偷人钱财。赶紧把手伸出来，让二爷砍了。”
邵泓涵面色一僵，头皮发麻，转过头去，果见身后走来一个背着剑的青年，正是刚才出手将他们两个扔回来的男子。那青年面容与陆公子有五分相像，更显阳刚英挺，但年纪显然比陆公子要小上三四岁。
邵泓涵嘴角微微一抽，赔笑道：“原来是陆二公子……二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人这回吧。”他暗中一扯旁边的同伴，那壮实些的少年也赶紧赔上笑脸，低声下气地求饶。
那陆二公子冷哼一声，道：“上回是你们兄弟亲口许诺，日后若再行偷窃，给我们抓|住，便甘愿让我砍去双手。怎么，如今你们是想反悔不成？”他猛然剑眉倒竖，反手“呛啷”一声抽|出雪亮长剑，喝道：“休要啰嗦！把手伸出来！”
两个少年吓得面无血色，齐齐后退三步，邵泓涵眼见不好，赶紧“啪”地一声跪下来，不去求陆二公子，却是转了方向向陆公子拼命磕头，口中连连哀求：“陆公子，救救小人，救救小人吧。下回我哥俩再也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了，陆公子饶命，饶命。”
那陆公子微微蹙眉，不温不火地道：“那位姑娘的东西呢？”
邵泓涵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双手奉上。季沧笙在不远处定睛一看，顿时脸上变色，伸手一摸衣服，果然荷包已不翼而飞，她不由看着邵泓涵手里的荷包惊呼：“呀，那是我的。”原来方才那一撞，钱财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人偷了去。
陆公子接过荷包，思量须臾，肃色道：“上回我饶你们兄弟一次，本想你二人能洗心革面，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再度重犯。我若再心软放过你们，安知他日没有更多朋友遭殃？”他面色微沉，微侧回身，向人群中提声叫道：“石斛，燕竹。”
人群中闪身而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着劲装，他二人抱拳应道：“少主。”
陆公子沉声道：“封了他兄弟二人的内力，带上一道回谷。”
“是！”石斛和燕竹齐应一声，大步上前，出指如风，疾点了邵泓涵兄弟的穴|道，各自拎起一人，走入人群，往自家船上去了。那两兄弟也知道今天栽了，竟不敢大声叫骂，只能乖乖地任人摆布。
眼见热闹看完，旁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但在各自干活的同时，也都忍不住时不时往这边瞧上两眼。
那陆公子拿着荷包，走到季沧笙面前，温文有礼地一笑：“姑娘，你的荷包。下回可要小心些了。”
季沧笙感激地接过，望着那两位陆姓青年，行了一礼：“多谢二位公子仗义相助。”
那陆二公子此刻出声道：“姑娘，码头鱼龙混杂，你一个柔弱女子，还是莫要单独出来的好，免得被人盯上。”
季沧笙平日里都将岚隐剑收在芥弥镯里，而她自从被逐出清凉仙境，就换下了利落劲装，平日多着平常女子的服饰，故而在生人看来，便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无异。许是这个原因，方才才被那邵家兄弟盯上。而现在，也引得那陆二公子误会了。
季沧笙抿唇一笑，却也不辩驳，只是道：“公子说的是。”她顿了顿，道：“两位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好生感激。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得知二位名讳？”
年长些的陆公子浅浅一笑，道：“敝姓陆，名子舟，草字临秋。”他示意身边的陆二公子，又道：“这是舍弟子松，字安秋。”
陆临秋，陆安秋？
季沧笙陡然睁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面前两个青年。
陆临秋，陆安秋，岂非正是江湖六大派中，襄阳府凤飞谷的两位少爷？
江湖后起之秀中，有赫赫有名的“武林四公子”。他们出身非凡，一身修为更是不俗，分别为拂剑山庄少主白画影、苏府二公子苏逸和、凤飞谷大公子陆临秋、二公子陆安秋。
陆临秋与陆安秋兄弟情深，形影不离，因二人皆是神逸貌美，容止出众，时人便借魏晋时夏侯湛与潘岳的“连璧”之谓美称二人，送“双陆连璧”之号。
而《天机笔录》中，也合载二人诗号曰：
一湾碧水满扇屏，凤箫声动少知音。
凤栖凌尘霜飞舞，乾坤随意只闲行。
陆临秋的象牙龙骨扇、碧海青凤箫，陆安秋的凤栖剑，声名之响亮，在武林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季沧笙久闻陆氏兄弟威名，不想今日，竟在这扬州码头上得见了二人的风采。
季沧笙震惊之余，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凤飞谷的二位陆公子。小女子季沧笙，久仰二位大名了。”她示意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西灵，介绍道：“这位是沧笙的朋友，西灵。”
陆临秋和陆安秋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季沧笙身后的那个小少年。陆安秋微露尴尬之色，适才他劝诫季沧笙“莫要单独出来”，倒是把西灵给得罪了——这岂非是无视了人家的意思么？
好在西灵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那小少年只是盯着陆临秋，脸上又露出了初见白画影时的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他已经忍不住想掰手指，数数看他这下界一个多月来，究竟都遇到几个天庭神仙的转世了。
眼前的陆临秋，前世分明就是当年四殿星君之首——青龙星君。
昔日的温雅仙君，虽入了这凡尘浊|世，却是风采不减。
陆临秋见西灵只管盯着他看，没有说话的意思，遂先开了口，向西灵点头拱手道：“西灵小兄弟，陆某有礼了。”
而季沧笙见西灵又犯了见人不问礼、只管傻盯着人家沉思的毛病，不由头疼，暗中扯了他一把。西灵回过神来，咧嘴一笑，连忙也拱手道：“有礼有礼，小弟见过陆大哥、陆二哥。”他自来熟的本领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只不过是通报了一回姓名，就直接“大哥”“二哥”地叫上了。
众人正说话间，人群中忽大步走来一个通身雪白的身影，正是白画影。他一见季沧笙和西灵，便高声道：“沧笙，阿灵，我找到了一个船家，说是明天启程去山……陆小二？”他乍见季灵面前的两人，顿时圆瞪桃花目，叫了出来。
陆安秋的脸顿时一绷，怒视来人：“白萝卜，你叫我什么？”
哪知白画影也变了脸色：“陆小二！你敢再叫我‘白萝卜’，当心‘九星连诛’伺候！”
这两人似乎很熟，熟到只不过才打了个照面，就要动手打起架来。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九星连诛’的功夫长进了多少！”陆安秋手搭在剑柄上，眼看就要拔剑。
瞬间气氛剑拔弩张，着实让季沧笙二人大出意料，同时又感莫名其妙。而陆临秋却是见怪不怪，好像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他从容不迫地伸手，折扇压在陆安秋的手腕上，道：“安秋，不得无礼。”
陆安秋悻悻地松了手，板起了脸。
白画影和陆安秋不对盘，和陆临秋却是兄友弟恭。他笑着和陆临秋有礼寒暄一番，随即问道：“陆大哥，你们是何时与沧笙阿灵认识的？”
陆临秋微笑道：“不久。适才邵泓涵兄弟偷了季姑娘的财物，安秋见到，出手相助，这才认识了二位而已。”
白画影道：“邵泓涵？可是淮扬一带臭名远扬的‘妙手空空’兄弟？”见陆临秋点头，不由大笑道：“上回我听说邵家兄弟落在陆大哥手里，立下毒誓，发誓永不偷盗，才保住了小命。不想这回又栽在大哥手里，真是倒霉之极。今日他们兄弟出门前，必定是没看黄历。”
季沧笙在一旁惊讶道：“白大哥，你说那一对兄弟是‘妙手空空’？”
白画影点头。季沧笙诧异道：“小妹曾有所耳闻，淮扬一带的‘妙手空空’兄弟，盗名响亮，号称没有他们偷不到的东西，小妹还以为……怎么他们的年龄如此之小？手法也……嗯，这般低劣？”撞人而趁机顺手牵羊，这等伎俩，实在太过平常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江湖名偷的手段。
白画影笑道：“你别看他们长得小，实际两人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你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长不高的，偏他兄弟又长得脸嫩，已是骗了不知多少人去。邵氏兄弟以往盗术精湛、轻功高超，做下不少大案，可惜一个月前作案时落入陆大哥手里，被打成重伤。这回只怕是内伤未愈，故而束手束脚，只能使些平常伎俩小偷小摸罢了。”
季沧笙恍然点头。白画影转头又问陆临秋道：“对了，陆大哥，你这次到扬州来，所为何事？”
陆临秋道：“我与安秋从汴梁回襄阳，走的水路，打算视察一遍长江沿岸凤飞谷的产业，不过是途经扬州罢了。”他反问道：“不知贤弟来此做甚？”
白画影道：“沧笙与阿灵要到终南山去，小弟不放心，便随行保护。此番也是路过扬州，明日就要启程到山阳去了。”
“原来如此。”陆临秋颔首，微笑拱手，“那陆某先祝三位一路顺风了。”
白画影对季沧笙与西灵道：“沧笙，阿灵，方才我找到一个船家，明日巳时开船。今日我们便再在城里留宿一宿，如何？”
季沧笙点头道：“但凭白大哥安排。”西灵耸肩，也无异|议。白画影便又转身向陆临秋道：“陆大哥，我等还要在扬州城内停留一天。不知大哥是否赏脸，入城一叙？”
“故友相邀，哪有拒绝之理？”陆临秋温文一笑。
白画影大是高兴，朗声而笑，伸手一引：“那，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