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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树12

    次日的清晨,昔耶与小花在临街的茶楼上看着苏家的花轿行过长街,来不及去安府向安世朝讨一杯喜酒,便匆匆离开了幻境,颇有一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意境。

    依照小花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是想呆到闹洞房再走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为以后她和昔耶的洞房花烛夜积累一点经验。

    可是昔耶不同意,他说虽然安世朝的事情看上去是已经结束了,但是善后工作却一定要完善。他虽然不是一腔正气的好人,但是言出必行,与安世朝有约在先,便定会依约行事。

    这也是幻境的麻烦之处,迄今为止,昔耶使用的幻境不过两个,第一个幻境是他的心境,只要他还活着,绿岛幻境便不会消失。第二个,便是凭借着那截枯树枝为安世朝造的幻境。如若有人将枯树枝毁坏,那么幻境便会崩坍,幻境中的一切,就将不复存在。这是幻境最不安全的一面。可是往往因为幻境比梦境更加真实,即便有这些弊端存在,幻境受追捧的程度,还是高于梦境。

    十月深秋,永初四年末,夜,天悬星河,繁星灿烂。昔耶与小花商量之后,打算将这节枯树枝送往荒无人烟的西海,在树枝上叠加一层封印,将它沉入平静无波的西海深处,在那里,海水不会流动,没有鱼群往来,是海上一毛不拔之地,那截枯树枝有了术法的庇护,不会被海水腐蚀,也不会有人或物毁坏它。

    临走前,昔耶牵着小花走近了安世朝沉睡的屋中,年华垂暮的安世朝已经永远的沉睡在了那个美好的幻境之中,纵是两鬓衰败,却有一种归去来兮的安适之感。

    他此时还没有死去,只等昔耶取走他的心头之血,关于安世朝的故事便结束了。

    出于对于安世朝和苏皎月的喜欢,小花本能的避开了这残忍的一幕,等了一会儿,昔耶拉开她捂着眼睛的手,沾着猩红血液的匕首出现在小花面前,刀锋上一滴血落进她的掌心。小花对他笑了一下,收紧掌心,握住那滴还温热的血液,转头深深地看了安世朝最后一眼,“他和他夫人,肯定会很幸福的。”

    从昔耶的眼睛里,瞅见自己额上已经有三瓣花瓣了,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在这里耽误时间,拉着昔耶便准备朝外面飘。

    月上中天,在小花和昔耶正打算启程前往西海的时候,瑶山下的这间小院子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其实是一位熟人,称得上是这间院子的半个主人,安世朝的孙女——安怀袖。

    在昔耶将安世朝送进幻境之前,这姑娘不是已经被安世朝先送回九江郡了吗?按照现实中的时间来算,前后也不过一日的光景,这姑娘怎么又跑回来了。

    小姑娘从小就跟在安世朝身边,推开门便见到安世朝断气了,豆大的眼泪珠子断线了般的落下,说来,这姑娘和苏皎月一点也不像,约莫是和安小树极像的,那一声声祖父,叫得人肝肠寸断。

    小花和昔耶趴在房梁上,打算等这姑娘哭过之后,再悄悄离去。按照常理,这姑娘不知道实情,见到安世朝胸前被人刺了一刀,肯定以为昔耶是杀人凶手,不知道她会不会吵嚷着要捉拿凶手。

    小花自觉自己颇有乌鸦嘴的潜质,正在心里这样想着,便见安怀袖伸手摸了摸安世朝胸前还未凝固的血迹,尚是温热,她便恨得咬牙切齿的喝令原本该护送她归家的手下仔细搜查。

    “你说她会不会搜到房梁上来?”小花趴在昔耶的背上,不耻下问的说道。

    “会。”即便成了亲,昔耶仍是不改言简意赅的作风。

    小花啊了一下,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他冷眼看着下方,不急不躁的说道:“因为她已经看到我了。”

    事实证明,即便她长得既不像安世朝也不像苏皎月,但是还是他俩的后代,这样敏锐的发现他们的藏身之所的,她还是第一人。因为她不知道里中的缘由,所以以为安世朝只是和昔耶做一笔寻常的交易,此时见到昔耶独自趴在房梁上,手中还握着那一柄带血的匕首,愁眉深锁,眼底的恨意毕现。

    她抬起眼睛:“敢问昔公子,为何要杀害我祖父。”

    小花屏住呼吸,生怕被安怀袖发现,忍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在现实中,她是一只鬼,本来除了昔耶就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从昔耶背上爬下来,飘到安怀袖身边,研究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

    “昔耶,她喜欢你。”

    这个不是她胡乱下的结论,是经过多番的观察才得出来的。没想到这才成亲不久,情敌就出现了,不对,应该是成亲之前,这个情敌就早展露苗头了,还送昔耶送到桂花林。

    昔耶闻言,双目一凛,起身从屋梁上跳下来,安怀袖咬着牙,杏眼含泪的望着他,见他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黑衣墨发的男子一身寒意,生得一副俊朗如画的面容,却是杀亲仇人。

    她倒宁愿相信,这其中另有隐情。

    而在她独自伤神的当口,男子已经走过她身边,身后的铜镜印出他渐冷的面容,眼底抽不出一点暖意,微微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与我无关。”

    安怀袖眼中的泪意干涸,从小花这里望过去,能看到她正慢慢抽出鬓间的木簪子,脸上的神情支离破碎,身子在一阵一阵的发抖。她扯了扯昔耶的手,担忧道:“她要杀你。”

    但即使她警告了昔耶,他却完全没有警惕,在小花的想象中,昔耶至少也应该说些什么,虽然依照安怀袖的水平,要刺杀昔耶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昔耶不放在心上,小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安怀袖挥起簪子刺来,几乎是想也未想,下意识的,小花便迎上去,虽知道挡不住,却也管不住要保护昔耶那本能。

    她虽猜中了结果,却也算是没有猜准结果。那只簪子的确没有伤到昔耶分毫,她正暗自庆幸,却离奇的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钝痛,垂眼一看,簪子竟然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且正对着心脏,虽没有贯穿身体,却真的是好痛。

    安怀袖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簪子,惊骇恐惧的抬起头,她的手松开,簪子却没有落地,悬在半空中,沿着簪身,有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流下,留在半空中,又慢慢的化为虚无。

    小花顺着昔耶的胸口,滑下去,像是那一刺将她的生命尽数瓦解。

    他一手将她拖起来,左手握住那只刺在她胸上的簪子,问:“为什么?”

    安怀袖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双膝一软,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嘴唇上的血色褪去,泛着青白的唇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只簪子,是用离魂峰下万年桃木所制。”

    万年的桃木,难怪能够刺穿鬼,便是寻常的桃木,小花也要退避三舍,她苦笑一下,抱怨道:“好好的一个姑娘,没事不戴些金银簪子,弄个木簪子做什么?”

    血色漫过重重白衣,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虚假的血色都尽数褪去。

    那只木簪子,原本是苏皎月的。那年溺水之后,苏皎月重病在床,常常梦见安小树的亡魂,同她哭诉为何爹爹不救自己,先救了她。苏皎月因此,愈发内疚,病情日重。安世朝因此,求得这一只桃木簪,悄悄的放进苏皎月的梳妆匣。苏皎月死后,这只簪子便作为遗物,传到了安怀袖的手里。

    洞开的房门吹入一阵冷风,掀起垂地的纱帘,小花似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瘫软着悬浮在半空,再要闭上眼的时候,轻声唤道:“昔耶。”昔耶冷凝的眼松动了,低声轻柔的哄到:“我带你回去,不怕,有我在,不怕。”说完颤着手一把抽出刺在她心口的木簪子,反手挥出去,恰巧将安怀袖一张盈盈秀美的皮相毁去,充满的煞气的眉眼之间却仍不见缓和,紧抿的唇松开,双手将小花抱起,右手指却轻轻动了一下。

    有火光从安怀袖脸上的血痕中闪烁着,小花张口想说什么,鲜血却涌到她的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过不用猜测也知道肯定很丑,她明白昔耶愤怒,当了许多年的孤魂野鬼,却还是做不好一个厉鬼。

    直到走出小院的那一刻,她仍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思考良久,得出了自己太过不自量力的结论。她总想着她是鬼,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却不知道,即便是做鬼,也有要忌讳的。

    天上的圆月亮亮堂堂的,路过桂花林的时候,她好像又闻到桂花的香味

    ,她艰难地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心里想,好想活下去呢,但其实本来就是死了的,这一刻却又说好想活下去,这又是什么逻辑?

    她想让昔耶快点赶路,想去再看一眼浔阳江边的流萤起舞。其实不去也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他们回家,回青庭,看日出日落,看他在大树下习武练剑也挺不错的。她只是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就好像心里生出了千万个念头,还想和他做这样那样的事,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愿望没完成,还没亲自拜堂,还没洞房,还没生个小昔耶。

    她愣了一下,喉咙发紧。

    上方响起他平静却又温暖的声音:“我先用术法将你封印回绿岛,可以吗?”

    小花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你哪里都别想去。”

    她笑,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话。

    他在这里,她的夫君,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有他在,他便会护她一生安稳。她想说一句安慰他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此刻尚好,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停下步伐,将她轻轻靠在桂树底下,右手施展术法,止住了她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不同于常人的血液,是温暖炙热的,那些血液冰冷刺骨,他眼底有着恨意,“睡一觉,马上,马上就好了。很快,我保证你很快就会醒过来。”他唇角还有着刻意温柔的笑容,极淡却又暖尽人心。小花觉得胸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她觉得真幸福,她的夫君居然为了她,紧张得结巴了,想着想着,眼圈却发红了,只是没流眼泪。她答应过,能不哭就尽量不哭的。

    月光下,他眉目似霜凝,右手不断的在虚空中结出术法,想让她少痛一点,道:“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保证。”又唤:“小花。”

    这山间万籁俱静,只有他低沉微哑的声音,间或能听到未死的夏虫悲鸣,然而,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在想她这样子一定好丑,浑身都是血,脸又白得比鬼还像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想这些又有何用,眼皮已经重到再也支撑不起。虽说这不一定就是最后一眼,但是总想着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他低头看她,仿佛是在等待她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她觉得四肢都变得温暖,好想回到传说人类女子孕育生命的子宫,四周的声音和感觉的尽数消失了,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了一点意识,沉睡在了绿岛之中。

    他起身,慢慢地朝着西方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于山丘之上举目望月,似乎忍不住心绪澎湃,第一次以人的形状发出了狼啸。

    倦鸟惊奇,山林震动,一切活物都失去踪迹,独有他一人,走在漫无边际的山中,单是那行走的姿态,便让人觉得滑稽落寞,十分的可笑可悲。

    ------题外话------

    明天要开始第四个故事,女儿诔,昔耶会暂时和昔夫人告别一段时间,只是短短的一段哦。

    女儿诔,名字取自《红楼梦》中贾宝玉所做的《芙蓉女儿诔》

    但是故事,豆豆这里其实是写的一群汉子的故事。

    如果大家看过豆豆的《重生之予美何处》,那么这个故事就是和予美里面的鲛人以及那位被贬斥道西海的刘危楼有关。当然,有可能梁双泓和碧水也会友情出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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