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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破界

    世人皆说,北玄派释沣入魔。

    这话赤玄真人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

    同为大乘期中阶,赤玄真人看不透释沣修为,但这种见面就丢一具尸体下来,还咄咄逼人问豫州西城十三坊是怎么回事,好似是夜半御风而行,小界碎片拦住了他的路。

    赤玄真人本来就有几分焦躁,如今更是勃然大怒。

    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在喜怒之前,必须要考虑门派的利益与安危。血魔凶名在外,又有极特殊的功法,无论谁想对付释沣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赤玄真人当然不愿冒这个风险。

    “吾派弟子前来捉一只潜藏在渝州城的八尾狐,不料这孽畜穷途末路,竟扔出一块小界碎片,将此地罩得严严实实。”

    赤玄真人发现对方神情难看至极。

    在修真界想找到六条尾巴的妖狐都难,更何况八尾,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来的?又为何窜入豫州西城十三坊,身上还恰好有块小界碎片?

    释沣在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自认没有暴露过行踪,连长眉也是他主动带回来的,豫州西城这座小宅院,不该被人发现!

    数月前释沣曾经让傀儡绑来过豫州郡尉秦蒙,但当夜就送了回去,还抹消了那段记忆。纵然是浣剑尊者,想查到释沣行踪,也是大海捞针束手无策的。

    ——所以,这确实是一次巧合,一场无妄之灾?

    释沣目光落到他刚才丢下的那具尸体上,神情莫测。

    因为这个意外,原先准备引起白骨门恐慌,逼迫对方献上势力的计划完全泡汤了。感应到傀儡全部失效时,他正与白骨门的这位魔修门主交手,心烦意乱之下,直接动了杀招。

    他足足有二十多年不曾杀过人。

    越修闭口禅,整个人都好似深渊潭水,无波无澜,无爱无恨。

    也不知是否北玄派功法里那股随心所欲的气息被压抑得太久,闭口禅破后,元功的凶戾本性越发明显。

    释沣原以为自己是因为看到凉千山想起那些过往,又或是北玄宝藏引发的旧事,才使得他性情剧烈变化。

    只是有件事他想不明白,深深埋在心底——在浣剑尊者挥出的蜃气中,他毫无心魔,这说明赤风沙漠里看到的殒身幻象,早已过去,却又为何在看见师弟时,总不自觉的想到那场幻象,出现异样的心浮气躁?

    释沣压抑着怒意,冷声说:“贵派…徽机真人何在?”

    赤玄真人一滞。

    自家师父跑到黑渊谷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而众所周知,北玄派覆灭后,血魔又屠戮聚合派四大长老数百门人,也不声不响进了黑渊谷。

    这段时间,修真界盛传北玄密宝开启,释沣大约是为此而出,但长眉怎么也跑出来了?自家师父在里面凑的什么热闹啊!难道不知北玄密宝是一个极度麻烦的大马蜂窝么?

    赤玄真人忍着懊恼:“吾师徽机真人,也被困在小界碎片内。”

    听得这话,释沣不知自己该松口气,还是更怒。

    ——小界碎片里往往潜伏着无数危机,长眉老道好歹有大乘期的修为;这般实力,没抓住妖狐,还让八尾狐闹了这么一出!!

    释沣不再说话,他仔细打量笼罩着西城十三坊上空的小界碎片,河洛派众道人布完阵法,66续续回来,又看到趴在地上不知是谁的尸首,都带着警惕的敌意注视释沣。

    地面上远远有一行人向这边赶来。

    豫州郡尉,魔修秦蒙接到河洛派传讯,震惊不已。

    除了神仙,小界碎片只能从内部打破。若是陷入这片残骸世界里的人全都死光,豫州城内从此就多了一片鬼打墙的莫名之地,他这个郡尉怎么向朝廷交代?怎么向浣剑尊者禀告?

    秦蒙伤透了脑筋。

    寒风呼啸,一时气氛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释沣眼底的忧色愈发明显,与他同样的还有赤玄真人,后者眉头越皱越紧。

    ——那层隔绝外界的无形屏障,传不出丝毫声音,甚至像起了一场雾般朦朦胧胧,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

    只影子也足够了!

    房舍在渐渐破旧,坍塌。

    这证明里面不是一瞬百年,却也好不了多少。短短一刻钟,十三坊边缘的房屋就面目全非,雾气转为灰黑,彻底将小界碎片内部盖住。

    释沣感到心中发冷,他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赤玄掌门,是否曾见过这种小界碎片?”

    河洛派掌门摇头。

    小界碎片这玩意,是浩劫之战天地崩裂时,那些神仙随手封存的,流落到人间的少之又少。八千年来,被修真者发现的小界碎片,连百块都未达到。

    更因内外时间不一,小界碎片可能只存在一盏茶的工夫,想要恰好遇到,还真得跟天道谈谈运气这码子事。

    “有一个最坏的办法。”赤玄真人艰难开口。

    释沣心绪混乱,闻声目视。

    “贫道依稀摸到的大乘期高阶的门槛,或者…这百十年内,有望达到渡劫期,但是——”赤玄真人十分沮丧,纵然他能成功飞升,临走时打破小界碎片,里面的人显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释沣神识一寒,惊愕万分。

    难道,这是要他立刻悟道飞升?

    就算是释沣,也没法说成仙就成仙。倘若有这份能耐,还费心去抢夺什么魔道势力,直接威胁浣剑尊者就行了!

    河洛派众人信了释沣入魔的传言,根本没想到释沣还有飞升的可能,竟然在旁边仔细数起修真界还有谁快要飞升了,赶紧请来帮个忙以防万一。

    ——也不想想那是渡劫期强者,又不是收拾烂摊子的!

    释沣骤然醒神,他为自己失神时竟然会跟着赤玄真人的话想下去而恼怒万分。

    “轰!”

    释沣抬手一掌,狠狠击在小界碎片上。

    苍白火焰与灰黑真元,震得无形屏障上泛起圈圈涟漪。

    ***

    山壁上,陈禾忽然抬头,

    姬长歌停弓远眺,面上无喜无悲:“你们有出去的希望了。”

    外界瞬息,小界碎片内却是长久的震动,天光摇晃,灵气在半空中汇聚成漩涡,透出古怪的苍凉气息。

    “这是——”长眉老道大喜。

    他踹倒一只凶兽,踩着另外一群灰猿的背跳过来。

    这景象似乎也惊动了兽潮,它们本是魂魄,受到这片残余世界的灵力漩涡牵引,纷纷茫然望天。

    “八千年后,北玄派尚有练这万劫无象澒冥元功的人,甚好。”

    姬长歌朗声一笑,忽地厉声说:“凝神开弓!”

    陈禾来不及想姬长歌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手中一紧,金丹后期的真元凝结成弦,搭上角弓,真元流动裹住整张弓身。石中火在弦上窜动,缓慢汇聚成箭,这张青黑色的弓立刻发出隐约的雷鸣之音。

    古荒东海流波山,有兽名夔,吼声如雷,能惊八方风雨。

    此弓就是夔残留的弯角所制。

    天衍真人用这些年从陈禾那里偷学来的混元掌,抓灵气成团,砸进一处小漩涡内,随即震荡灵力,漩涡立刻剧烈的波动起来。

    长眉老道恍然,急急吩咐:“快!放法术,将小界碎片的灵气循环打乱。”

    “小界碎片从外面无法打破,能否出去,便看你们自己的能力。”姬长歌后退几步,一众古修士如梦初醒,纷纷惊愕低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受灵力牵引的漩涡越来越多,狂风卷过,兽潮嘶吼着化为尘沙。

    古修士们的身影也逐渐模糊,就在河洛派众人旁边,先是法宝兵刃坠落于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驳腐朽,然后手臂变成灰白的骨沙,簌簌而落。

    “原来,我早已死了。”有人喃喃。

    姬长歌也是同样,他站在众人之后,风化的身影,以淡漠的语气说:“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你们就将与我一般模样。”

    小界碎片正在疯狂的聚集灵气,会生生抽走所有修士的真元。

    第一个感到压力的就是长眉老道,他满头冷汗,几乎无法悬立半空,仍在拼命击散漩涡。

    “看见那团耀眼的光球了么,”姬长歌不动声色的说,“那就是天地崩裂时,留存在这里的金乌残片,八千年水寰谷永为白昼,别管漩涡,瞄准它!”

    陈禾闻声微微偏移方向。

    因为灵力牵引扯动,弓弦与箭,甚至他整个人都像要被扯进漩涡里似的。

    他死死拉开撑住弓,一动不动,仰头看天,那片古荒残留的光亮炽热耀眼——

    “很好。”

    姬长歌站在所有人后面,除了古修士们,无人看到他身上金甲忽然泛起淡淡光辉,沙化的身体重新凝聚成形,他一脚踏前踩在荒石上,缓缓拉开了手上的银弓。

    顺着他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有银箭在弓上成形。

    “我仍有秘法不曾教你,就是以自己神魂为箭…”

    陈禾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无法动弹,拉弓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北玄派的小辈,最后记住——弓,承载的即是道,箭为执念!放!”

    姬长歌厉喝,陈禾跟着松开手。

    只见一道银光,一道赤火,分作前后,疾电般射向天空上的那团光亮,所过处漩涡俱裂,天地扭曲,银光破空,石中火剧烈燃烧,成团灵气好像被点着,天幕一片艳红。

    陈禾重重后摔在山壁上,双手虎口全部渗出血。

    就在此时,那块亘古以来高悬在这方遗失世界上的金乌残光,猛然爆裂开来,化作无数光点飘摇而下。

    箭势不止,银光卷着厉火狠狠砸在天幕上,稳稳的应和上了释沣在外一击的余势。

    “轰!”

    漆黑夜空忽现眼前。

    小界残片,碎。

    被困的众人互相扶持着站起,赫然看见陡峭的四面山壁与眼前荒原如同幻影般慢慢消失,逐渐化为飞沙,只剩下破败的西城十三坊伫立在原地。

    无数魂魄散出,又被外面的阵法吸住。

    有凶兽,有古修士,也有凡人们…

    无数耀眼光点,还有豫州城内房舍树梢上的积雪扑簌而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雨。

    银弓堕地,金甲碎成粉末,姬长歌悠然而笑:“有这天尽残雪,一箭覆天之景,我生何憾?”

    语声未罢,便化作无数细沙。

    神魂失,长弓裂。

    天衍真人挣扎着爬起,长眉老道领着河洛派众人,默然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向那柄裂成两截,躺在一堆细沙中的银弓深深稽首。

    “前辈恩德深重,纵无誓言,那毁水寰谷之仇,有生之年,我自竭力。”

    陈禾俯首贴于细沙上,低低而念。

    随即他拿起夔弓,站起身,望向尘沙尽头那个匆忙掠来的熟悉身影。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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