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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逝

    我看着不远处的袁凯。

    他的脸色像被泼上油污的脏衣服一样难看,哪怕脏衣服是burberry。从我记事起他就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了,我不免感到奇怪。

    “嘿,你怎么啦,”我趁着下课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妈。”他嘴里只吐出来两个字,随即脸色瞬间变得蜡黄难看,双手从裤缝边上提起来,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脑袋,眼里几乎要挤出泪来。

    “她怎么了?”问话的人不是我,是梁可伊。袁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用我不明白的眼神。我感到梁可伊的身子僵住了一样,突然就冷了下去。我想,也许是他们无声的交流吧。

    “快死了。”他又低下沉重的头,这次再也没抬起来。梁可伊就站在那看着他,眼底是我感受不到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间的交流我突然就不懂了。突然一下,我就觉得我在这里有些多余,我不知道他们在悲伤些什么,我甚至看不懂他们的表情,什么都不懂。

    “那你怎么还在学校?”我摇了摇他的肩膀,想要抖落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身上的灰尘,净是肮脏与丑陋。

    “我杜阿姨不让我待在医院,否则就停用妈妈的药把她赶出病房。”袁凯的声音就像雨后的枯树枝折断了的声音一样,有着一丝湿润却十分干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平南文学网)

    “你放学早点去医院吧。”梁可伊淡淡地说道,说完便走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还有两节课放学,我不知道这两节课这个干净的大男孩会想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两节课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我都不知道。我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同学们请打开课本,现在开始听写。”苏楠突然就站起来,对了,是有英语听写这么一回事来着。我无语的打开我可怜的听写本,拿出来我的笔。

    “number one,expression,please make a sentence about it。”一到听写就开始拽英文,我对她分外不爽的就是这一点。

    “the last one,magic。”长达50个词的听写在梁可伊的煎熬中度过。如果说上帝给了她天才的理科头脑,那么给她理科头脑的同时夺取了她文科的智商,至少上帝是公平的。给她一到无比困难的数学题,她分分钟能解出来,但如果是一本英语课文,她绝对把笔头咬断了都不一定能背下来。我只想高呼:上帝我爱你!

    “你还好吗。”我幸灾乐祸的向她问好,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要用我的话说,那白眼翻的分外**,让我甘拜下风。( 平南文学网)翻完白眼的某可伊,随即拿脑袋重复我的“撞桌子”光辉事件,我突然就觉得扬眉吐气,心里乐的把歌唱。

    “听写完英语单词,感觉若即若离,难道我也有一些逆流成河的小悲伤?”梁可伊仰天长叹一声,拿头撞桌子这种事干不得,干不得。

    “不及格人名单:庄晴,杨蕊汀。。。。。。袁凯,梁可伊。”苏楠拿着一张长长的单子念着,她顿时油光满面,简直就是要飞起来了。梁可伊已经画起了小圈圈:“死苏楠,死贱人。。。。。。”

    我看向袁凯,他没多少表情,不想平日里听见有自己的名字就如同要死了一样,但他还是面如土色,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仿佛灵魂已经被剥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副躯壳。

    “不及格的人由于太多,老师要求不及格的人放学留下。”苏楠咧着嘴说道,看见了有梁可伊的名字,她的笑容越发猥琐。

    “我不能留下。”袁凯突然就站起来,凳子被撞出去5米远,可以看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不可以,这是老师的命令。”苏楠好笑地看着他,笑容印在袁凯的眼里简直就是欠扁。

    “无法从命。”袁凯听见下课铃已经响了,连书包都没有背,踹开桌子准备要走。

    “袁凯!你干什么!怎么能不听从老师的命令?难道老师就不值得你尊敬吗?听写不及格你还有理由离开?”苏楠眼尖,看见了教务处主任蔡主任路过班门口,立即扯开嗓子大叫。

    “你别再说了,袁凯他。。。。。。”“你闭嘴。”梁可伊为袁凯申辩的声音立即被袁凯打断,梁可伊明显是被气到了,肩膀不断的做上下运动,起伏很大。

    “我走还不行!”她突然夺门而出,只留下一个背影。我看着她,准备追上去,又想起袁凯还在这里,我就决定留下来帮一下袁凯。

    “袁凯,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蔡主任已经走进了教室,此时她的声音简直如同惊雷劈在袁凯的脑袋上,袁凯的身子顿了顿,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来的话,我打电话给你爸。”蔡主任的声音无疑给他判了死刑,我知道,他爸爸如果知道他现在在学校的情况绝对会二话不说冲过来,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他爸爸绝对不会给他妈妈留活路的。

    “好。”沉默良久,袁凯才说了一个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说不出话,也没做什么。

    “袁凯你可别太激动打老师啊。”苏楠意有所指,但我已经没时间顾忌她说了什么。

    “走吧。”看着蔡主任带着袁凯去了办公室,我飞速的冲出教学楼。马路上的车太多,挤的已经堵车,前来接孩子的家长架的私家车已经把路边堵得不能搭计程车。逆着路走,我希望能有一辆车,哪怕一辆。

    “小姑娘去哪?”“xxx医院。”终于还是有一辆计程车。我必须赶到医院,如果袁凯妈妈有什么交代,那群小三绝对不会传达给他,我得赶在那些人弄死他妈妈之前到那里见她最后一面。

    路上很堵。

    计程车在路上连按几个喇叭,司机当时说了什么我已经无力去听。我打开了车门跑了出去,这里离医院不远,应该可以跑过去。

    “小姑娘,你还没给钱呢!”我根本无暇顾及司机说的话,只顾着一路狂奔。

    我到了医院,看见了那个苍白的面孔。

    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天,袁凯的妈妈就躺在那里,只有一张冷冷的床,没有被子,没有医疗仪器,没有医生护士围在身旁,她就那么躺着,静的我以为她已经没了呼吸。我几乎不能思考,哪怕知道那群女人对他妈妈不会很好,但也没想过是这个样子。医院最末的房间,正对厕所,只有一扇小窗户。外面的梅花已尽数凋零,干巴巴的树杈挂在主干上,已经没了生气。初春了,春天来了。

    “你是小凯的朋友,我认得你的。小凯被人欺负时是你帮的他,是你帮的他,我知道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我。

    “你知道吗?这窗外的梅花是雨,花瓣一片一片的凋零而落就像东京的樱花一模一样,美极了。你知道吗?我看过东京的樱花雨,我看过泰山的日出,我看过北极的濒危北极熊,我看过迪拜的高楼大厦,我参加过巴黎的时装周,我看过,我都看过。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她呼吸就忽然急促起来。我连忙帮她顺了顺气。

    “医生——”我开始大喊道,眼泪落在她手上,滚烫滚烫的。

    “不,不必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的病治不好的,你别这样。”

    “从前我也希望有个人会为我落泪,把眼泪滴在我的手心里,滚烫滚烫的,热热的。”

    “请告诉小凯,让他忘了我这个不负责的妈妈,他总会和他妈妈相认的。”

    “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那个有着如冬日梅花般凌冽而坚强的女子,失去了呼吸。我突然心里一滞,心跳漏了半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只是看着她渐渐是去生气的样子,心里某处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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