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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孤影兮,三尺剑锋冷(上)

    越宫.落莎台

    落莎台始建于南越始祖昭璿,起初是作军事备防,后来南越地域扩张,将北乾与西羯赶到邶水南岸之后,建都姑苏就再不曾用过。后经昭常调用工匠重新修缮,绵延山路绕台而过,百级石阶直延山下,五阶列灯,十阶一柱。原本的荒山遍植樱花,每逢春来,天上人间皆是一片莹白,是为当时名士称赞的绝景。

    落莎台上,芳茵站在一边,眼神挑剔地环视整个场地,两列宫人垂腰展开巨幅牡丹印花的绒毯,而后等在阶下的宫人架好几案铺上蒲团后,膳夫手捧漆盒垂头呈上。

    昭常一袭水色绣九龙戏水暗纹常服走在最前,身后左右跟着华夫人和清夫人,云姬以及莲婕妤等宫妃。而后是昭中期携世子妃封如婳,一身竹衣潇潇的昭子良,身着玄衣的昭句无走在最后。

    一群人并上品阶较低的宫妃秀女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上落莎台。而她在秀女群中同孟素云同行,不经意瞥见昭句无的背影,只觉得寂落非常。想起一月前的流落暗室,他冷眼袖手旁观,却在自己扳倒韩摇光之后送信给自己,她暗暗冷笑,倒也真符合昭句无的行事风格。

    昭常走上落莎台,看着秩序井然的布置,不由得拊掌对司马清笑道:“清儿果真贤惠!短短三日便准备万全,是寡人之福啊……”

    司马清一身云锦缎的浅碧色裾衣,矮身间额头水滴坠流苏轻晃,更衬出清雅淡然的味道,“君上宵衣盰食,妾等自当为君上分忧。”

    昭常赞许一笑,轻执了她手在身边落坐,华韵冷哼了声,扶着初晴的手紧了紧,竟然抓出血丝来,初晴自是苦不堪言,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顶着一身冷汗扶着她坐到昭常的左边。

    华韵摆弄着芊细的指甲,装作不经意的向昭中期那边一瞥,眼底闪过浓郁的妒色。他正轻笑着揽着佳人不知附耳与她说着什么,封如婳耳根一红,似嗔似喜地伸手轻推了推他的胸口。

    秀女的位置处在末座,夏子矜目光紧紧锁在那远处端坐中央的昭常身上,颤抖着紧紧握紧了拳,指甲深入血肉,浸染血意。呵,来齐了么?会是哪一人屠戮了她夏氏满门……垂睫时掩藏了一片恨厉之色。

    而坐在她身边的梦素云发觉到她的失态,只道是她临时害怕,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小声道:“冰书,不要过于紧张了……”

    她默默点头,却觉得体内从骨髓血液一股叫嚣凄厉的哭声充斥耳膜。丝竹声,谈笑声,一律皆不入耳,灭她夏氏之人,难道就坐在那王座之上?还是隶属于华氏或司马氏任何一方的势力?

    能杀姑苏夏氏八百三十一人,手染重重的血腥,还能面色坦然地在此宴饮取乐么?对不起,父亲,女儿如今也许要在仇人面前起舞弄影,您不会怪我罢?会体谅我罢?我若活多一日,就会拼尽心血,拉着他们去黄泉为族人赎罪……

    昭常观众人正襟危坐,不发一词,但笑道:“寡人两子时隔七年终归姑苏,故择吉时设宴于此,自当举觞相庆!”

    “谨诺……”众人举觞回道。

    编钟声与丝竹声先后响起,宫廷宴饮正式开始,膳夫低头而上,在摆上食盒。在众人没发觉之时,送往昭句无案几的膳夫暗示地看了昭句无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昭句无嘴角含笑,手里捏着一角帛书,只凌乱地一字血书:“险!”他谈笑如常,只是袍底飞快地转动着扳指。

    觥筹交错,言笑宴宴,推杯换盏中,一切思量隐在面具之后,粉饰太平的奢靡之后永远是深不可测的城府较量……

    “本宫听说世子妃前些日子里身体不适,近来可好些了?”华韵声音媚若无骨,虽是对着右下首的封如婳,眼神却溜向面色渐渐阴悒的昭中期。

    封如婳起身微微一福,端容浅笑,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几乎是从贝齿勒出几个字,答道:“多亏了母妃上次送给如婳的补药,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本宫担心你体弱不能为王室绵延子嗣,遂特地命人从本宫父亲府上取的稀世药材。”她随意捏起一颗葡萄,手上戴着绿宝石在朦胧的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儿臣多谢母妃照扶……”封如婳从善如流应道。

    昭常似讥似讽地一笑,笑得别有深意,“韵儿倒是有心。”

    “为王室尽心乃是臣妾本分。”声音微寒,华韵只作不闻。

    “王兄王嫂,臣弟敬你们一杯,祝你们今后夫妻同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恰逢此时,昭子良卓然而立,长袍振荡,举觞对着昭中期笑道。

    昭中期笑容尴尬,只得草草携封如婳饮尽杯中酒落座后言道:“倒是本君两位王弟,七年未见,当年少年已是长成潇疏轩举般的人物了!来,王兄敬上。”

    昭子良举觞掩袖饮尽,而昭句无只是微微提唇,而后掩袖将觞中美酒悉数倒在身前。

    他错开眼,瞥见坐在末座的她,就算身边集了三千繁华,也显得格格不入,不容于世俗。昨夜,她一舞倾城,竟是堪比妲己褒姒的绝丽姝色……

    一曲终了,教引嬷嬷芙苓上前跪拜言道:“请君上下令命诸女抽取序签,选择演艺顺序。”

    出乎意料地,昭常竟是意兴阑珊,他随意挥手示意开始。

    而昭子良清澈的眼眸却瞬间如雾霭蒙蒙般混沌了起来,遮去了原本的光亮。夏子矜,本侯亦是想知,你要如何取悦你的仇人……

    似是感受到那抹悠长的注视,她转头探寻,而他却低头饮酒收回了视线。

    出乎意料的,芙苓绕过华仪将签先拿给了夏子矜,惹得华仪一声冷哼。她看着芙苓手中的签筒,无奈伸手拿起一枚。

    “洛氏洛冰书位二十三——”身后宫女飞快记下。

    而轮到孟素云时,芙苓上前递给签筒,孟素云握觞的手一颤,芙苓下意识松手避开酒水,哗啦掉落了满地的序签。

    “嬷嬷,对不起,小女这便去拣……”孟素云略带惶急地俯身去拾,袖中所藏的签落在手边,她飞快地拾起。

    夏子矜忙道,“我和你一起拣!”

    “停……”芙苓笑着制止了二人的动作,“素云,你手拿着的是几?”

    孟素云手一顿,呐呐道:“三十六……”

    “孟氏孟素云位三十六——”

    芙苓含笑看着她又道:“这是个好兆头,来人,重新取签来,去除二十三和三十六两签,再从众佳丽开始!”

    夏子矜看着芙苓的笑容,心里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却无从考究。

    孟素云确是带着几分忧虑道:“三十六是最后一个献艺的,我只怕我自己不能压轴啊……”

    夏子矜不明就里,只安慰她道:“没关系,要流霜去和芙苓嬷嬷说一声,调换一下顺序即可。”

    孟素云带着几分感激之色,“如此,便多谢妹妹了……”

    夏子矜眼色一动,流霜会意,悄悄了退下去。

    “小女……小女平城刘氏刘……妍”说话的是一个抱着琴面目清秀的女子,许是因第一个而出,因紧张而忍不住颤抖。

    昭常神色稍显不耐,斜卧软榻,挥挥手命她下去。那女子只得含泪羞辱退下。一连几人表现皆是差强人意,司马清转头劝道:“许是时日稍短,佳丽们不曾有时间准备之故。”

    轮到华仪时,她今日盛装以待,众人仔细一瞧神态竟有几分肖似华韵,一袭艳丽描金的芍药百褶宫装,裙摆用千金一匹的绫纱,走起路来飘渺如烟。绿鬓娥娥,却钗饰简单,华韵看到后赞许一笑,倒真像当年的她。

    华仪到昭常身前盈盈拜倒,“妾姑苏华氏华仪拜见君上,两位夫人,君上万年。”

    编钟声渐渐响起,华仪倨傲而立,单脚轻点,她慢慢回旋,低回,身姿优美,编钟伴着楚埙、缶、琉璃琴逐渐拔高,她脚尖紧随乐声,水袖旋舞,裙摆渐渐延展弥漫,映着牡丹富贵的地毯,如霞气逐渐升腾,渺碧难寻,萦绕不绝,众人皆迷,不知何处是烟云何处是人。

    她再抬素手迎风取下发间银簪,发髻松弛,不知何处一阵风起,三千发丝散落在空中,束腰一断,繁复华丽的外衫竟被风送上天空。

    众皆惊愕,神色各异,她却莞尔一笑,丝毫不畏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斜步腾飞起舞,身轻如燕,双臂指尖一勾,旋转间复又纹丝不乱回到身上,环身落地行礼。

    “殿堂失仪,妾死罪……”华仪低头恭顺道。

    “此当绝舞,何罪之有?来人,赏!”昭常挥袖笑道。

    侍婢走上来扶她退下,她看向夏子矜时,眼底闪过令人惊悸的寒意。

    却说孟素云上前时,只命两个侍婢随后跟着,她叩首道:“妾乃武宁孟氏孟素云,今观众位姐妹尽态容妍,才华横溢,素云不及万一,唯有一物望献于君上。”

    侍婢在她身后渐渐展开了一副南越江山的刺绣地图。莽莽苍苍,万千河山要塞皆绣于一张帛书之上。北至与北乾交界邶水,南至海岸,西与虞国、西羯三国交接于淇水一带,上书“南越”二字起承转合间竟是带了几分苍劲腾飞之意。

    众皆肃然,昭常走下蒲席,轻轻抚着南越地图轮廓,不由得叹道:“先王生平最大愿望便是一统天下,寡人不肖,竟至今未曾完成……”

    他双手扶起孟素云,眼神满是慈爱疼惜之色,“告诉寡人,此副刺绣费时多久?”

    此动作一出,诸女眼光都投向了她,溢满妒色。而她神色坦然丝毫不惧,应道:“自清夫人下令备艺之后,已是三夜未曾好眠。”

    “素云淑德,三日确实劳心费力,君上还是命她下去歇息罢。”司马清观昭常有留下之意言道。

    “寡人倒是差点忘了。”昭常扶额一笑,挥手让她退下,复又坐回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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