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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 心愿得偿

    绣睡去时,范老翰林也已向仆妇吩咐完饮食之事,便在门口伸手将段缺招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在下姓段名缺,本是沧浪州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只与祖母相依为命,去岁上祖母因病亡故,为安顿祖母后事,家一些薄产悉数变卖,生计无着遂也就舍了学业出来谋生,前不久随乡人来到省城,恰逢翰林府招募雇工,算起来进府也有快两个月了”。

    这番话半虚半实,但祖母之事却是半点不假,近两年来段缺执着于修炼,本是很少忆及此事,这番在范老翰林的探问下旧事重提,自小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种种经历复又重上心头,凡心凡情一起竟是再难遏制,一时之间心尽被萧瑟与追忆添满。

    心有所感而形诸于色,就全是伤痛与落寞。

    伤心人别有怀抱,见段缺真情流露,范老翰林亦是恻然,小小年纪便亲断绝,实是难为了。

    不过这番身世之述却也解了范老翰林的一个疑惑,此前接触的时间虽短,但他历世多年,总觉得这少年阴寒静定的性实是与年龄不符,原还怕他是天生的阴鸷,却不想根竟是在身世上。如此以来,对收用这位雇工,范老翰林也算彻底放了心。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自古难全!你有孝思自然是好的,但也宜宽怀,若因此伤了身,反是于孝道有违了”,温言宽慰一番,老翰林话题一转道:“你在家时进学如何?”。

    “岁发蒙,而后也曾考进县学习了两年经”,段缺也怕范老翰林兴致一起再将他弄到什么官学里,言至此处,话音一转,“失学已近两载,这两月在府安顿之后偶一拿起经书,虽觉亲切,却再无深研的心思。学业荒废至此,怕是再也捡不起来了,若说有什么留存,仅剩的也就是一点对字训诂之学的念想”。

    “噢”,听闻此言,范老翰林双眉一展,“你也好训诂之学?”。

    “不敢说爱好,只是喜欢罢了”。

    “好!”,范老翰林拈须而笑,手指着犹自未醒的范道:“我正思此不安于书房,想要将其换任别差。便闻你有训诂之念,岂非天意哉!尔既有此好,老夫自当成全与你”。

    “实不瞒老大人,在下昨日之所以应招也正是为此而来”,心愿得偿,段缺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老翰林身为国朝训诂学山斗,在下既入府,若不能就此见识一二,诚为遗憾!”。

    闻言,范老翰林益发笑的欢畅,段缺调任书房之事也成定局,只是顾念着绣身体,否则以这二人的脾性,当下就开始才好。

    说到绣的身体,段缺顺势做了个建言,言说以小姐现在的身体若能到城外山水之间修养最佳,恰范老翰林回省城置产时在城外一并购有别业一所,一听此言亦觉甚佳,趁着绣再次醒来时问过她的心意后,便即收拾了东西,当日便乘车直往城外东庄而去。

    段缺一路随行,昨晚显圣上观道士那一眼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以至现在目睹马车过了城门时,心里一阵轻松。

    东庄别业诸般陈设皆不及城内府邸精致华美,但其胜在面积广大,简朴之自有一股浓郁的农家山水田园韵致,正因其大,在随来的大管家分配房屋住处时,段缺竟意外的分到了一个独门小院儿,虽然只是一进,但毕竟也是个不受打扰的空间。

    当晚,段缺再次负责为绣值守,范老翰林也不顾下人的苦劝执意要再守一夜,夜来这一老一小各持一本十三经经卷,你读一段,我诵一篇,略显沙哑与清朗的诵经声交相辉映。鸡鸣三声,天际破晓亦不闻妖祟之事,至此,范老翰林彻底放下心来,少不得又夸奖了段缺一番,说其通权达变才能想出如此祛除邪祟之法。

    天光放亮之后,两人自去休息,这些日因孙女之事耽搁了对云纹符书的研读,此时绣邪祟已除,压抑了好几天的范老翰林益发觉得心痒难耐,当下便说定上午休息好后,段缺下午即去书房应差,对此,段缺自是乐意之极。

    夜来,绣曾数次醒来,窗外的秋蝉鸣叫与一老一少的诵经声不断在耳边回响,直让她感觉到不尽的宁定与安心。其间她数次借着翻身之机将目光投注在段缺身上脸上,但越是细看,这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少年便越是显得恍惚。

    真耶?梦耶?

    范大小姐已分不清是实是梦,是真是幻,然则少年那清隽明秀的面容却在这反反复复的自我追问深深镌刻进了心底,伴随着段缺面容出现的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定清宁感受,面容或者还能忘掉,但这个人带来的这种感觉确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得了。

    绣有心要再问个究竟,但碍于祖父在旁不得机会,辗转反侧之复又沉沉睡去,睡梦之她又再次沉入朦胧幻境,幻境里那张清朗面容虽是近在咫尺却总是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便是身靠着的地方不断传来丝丝缕缕清凉纯澈的气息。

    这面容与气息让她惊恐惶怖的心无比宁静,整个人就像睡在山涧一样,任着清澈灵透的泉水轻柔的拂过整个身体,只有说不出的平和静乐,安心极了,也舒服极了。

    幻境,似乎她又喃喃的呓语了一句:“你是谁?”。

    无人应答,那张咫尺之间却又看不清楚的面容离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不知不觉之间,睡梦的绣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缘由的酸楚,眼角无声无息的沁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儿女情思,梦里花落,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且不管年方二八的范大小姐那酸酸涩涩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女情思,单说段缺天明之后回了独居小院儿,做了一个时辰的功课后便即疲乏尽去。

    这一上午再无差事,闲暇亲煮了一瓯淡茶,段缺边呷着茶水,边将袖乾坤诸般物事取出,细细检看。

    自去桃花坞至今,时间虽算不得长,但他也收集了一些东西。仅从道术书而言便有四本,这四本之,林泉观苍狐之夜得的那本意义虽重,但因里面记载的都是些入门级简单道术,就段缺现在的情况而言,这本书几乎已没了什么实用价值。

    舍去这本,另有得自于三阳堡张启及宋维处各一本,两书**计有分属五行的道术二十七门,段缺现今所用道术多是出自于这两本之。

    因其体内灵力属性古怪,在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的诸多道术段缺最为偏好火、金、水三属,譬如寒冰刺及灵器火焰戟便是如此,而这三属之,又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快!发动越快,攻击越快的道术段缺就越喜欢。

    除此之外,在黑狐妖身上亦有一个道术上的重大收获,前天晚上黑狐妖被打回原形时曾遗有一本道术书,书记载皆都简陋的很,唯有最后一页针对兽妖元丹自爆的一门道术对段缺启发极大,元丹自爆可谓兽妖的终极道术,恰好段缺在松山口法阵一役斩杀豺妖后得了近百元丹,本想留着做报功之用,如今这门心思自然不提,在得了黑狐妖的道术之后,这近百元丹就成了另一样厉害灵器,昨晚能从显圣上观道士手逃脱皆是依仗于此,可惜的是,这门道术毕竟不像火焰戟能反复使用,用得一枚便要少上一枚。

    总结道术方面,段缺如今正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他现在所有的道术书都只是适用于灵修八阶以下,一旦其修为破八,这些道术固然还都能用,但若是没有相应的升级法门来提升此前所学道术的威能,在与同阶及高阶斗法时,免不得就要吃亏。

    舍此之外,灵修八重以上修为者便可御器飞行,这也正如当日炼制火焰戟一样需要有专门的道术才能运用。

    不管是对已有道术的升级法门,还是御器飞行的道术,段缺现在全都没有。而且跟适用于低阶修为的道术比起来,越是适用于高阶的道术就越难获得,只因越是高阶威能就越大,道修们也就越容易将之深藏,这对段缺这样没有门派支持的散修不能不说是个大问题。

    道术之外,炼器及御器上,段缺的火焰戟虽威能不小,但也面临着灵器太少及道术法门升级的问题,不过这也跟上面所说一样,难以一蹴而就。

    要说他最不缺的便是灵药,只是因这段时间不得隐秘处所,是以虽将丹鼎、炭精、丹方诸物备齐,却还不曾开始炼丹。不过现在既有了独门小院儿,这件事情便能迅即开始,一旦开鼎炼丹,想来聚灵丹的问题也即迎刃而解。

    最后是法阵类,除了松山口法阵换得的一本之外,昨夜又从黑风老道处得了一本,这两本一为入门,一为灵修阶之用,两本正好衔接,确是最符合段缺现在的情况,这遭安定下来之后便该用心修习了。

    将这些物事检看完时,随后的修炼计划也就分捋出了线索与轻重安排,眼见时间还早,他便解了衣裳察看起胸口的那面盘。

    经过桃花坞灵泉地涌之后,细密裂纹又修复了些,盘面上也隐隐的有了些光泽,但总体而言,盘的修复速度之慢还是出乎段缺意料之外,当日的灵力是何等充沛,盘如此卖力的吸纳却也只是仅仅修复了十数道裂纹,其胃口之大实是让人咋舌。

    灵泉地涌之后,盘似乎又展现了一样神通,便是在与豺妖的争斗成功抹去了尖环戟的印记,这也是段缺得以炼制火焰戟的基础。然则在这次之后,段缺也曾取了开山铊来试,盘却是动也不动,似乎只有在遭遇到切身的威胁时它的这项神通才会显现。

    这个发现让段缺失望不已,总不能在与人斗法的时候任由敌人的灵器攻到自己胸口,这也太危险了。所以盘新出现的这个神通竟是个受限极多的样货。

    看过盘掩好衣裳,最让段缺挂心的便只有一件事情,自从融合了桃花坞地涌出的阴寒灵力以来,虽说修为上直接由第五重冲到了破七,但他自己也强烈感受到了心性的巨大变化——嗜血好斗。这也还罢了,最让其恐惧的是一遇斗法,满心的兴奋竟是不受控制,这与他素来的谨慎实是背道而驰,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危险,昨夜遭遇上观道士便是最好的例证。

    但是段缺虽然意识到了问题及风险,目前却全无破解之法,论说起来这实是他当前最大的危机根源。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段缺摇了摇头。

    做完这些事情,时间已到正午,将一应物事收检好吃过饭后,段缺便直往范老翰林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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