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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沃野藏麒麟

    冰冷的断剑,铮亮颤鸣,仿佛是在为将痛饮魔血而欢呼,裂痕密布的剑刃喷吐着慑人杀意,幸存的一尺剑锋,不沾染丝毫血迹,紫**血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滴落,森然剑锋直指妖兽咽喉。

    一寸的距离,就可以彻底解决这这嗜血凶狂的妖兽!可是,这一刻,不知什么原因,杀伐果断的长黎居然犹豫了,颤鸣的断剑定格在了这一瞬间,依稀之间,长黎的双眼仿佛痛彻九天十地,穿透了氤氲烟霞的遮拦,看到了画外世界,看到了在夜雨之中恸哭的青衣女子,听到了她跪在雨中撕心裂肺的祈祷。

    “公子,请不要伤他,拜托了。”青衣女子疾呼一声,祈求长黎手下留情,与此同时,玉手掐动印诀,收起横亘在夜空之上的画卷。瞬息之间,漫天彩霞悄然消散,长黎与未明冲出了画中天地,同时回归现世。

    未明庞大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挣扎于理智与疯狂的边缘,仰天怒啸不止。他眼中的血色虽然褪尽,可狰狞的面相之上依旧是一脸凶狂。

    暴雨淋漓,青衣女子背负七弦古琴,沐雨而行,青衣早已湿透,如云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任凭晶莹的雨珠滴落,她对未明没有丝毫畏惧,一步步走向前走来。

    “危险。”长黎开口提醒道,尽管在青衣女子的影响下,他对这头“妖兽”的印象有所改观,可敏锐的直觉还是察觉到了丝丝危险的气息,潜伏与未明体内的嗜血与凶狂,与他本人的神识灵魂紧紧纠缠在一起,驱不散,化不开,纵然再如何克制,骨子里的本能不可能有太大改观。

    “姐……姐……”未明呜咽不止,随着理智逐渐占据上风,他身体上嗜血的鲜红色逐渐黯淡,炽热的气息缓缓冷却下来,一身鳞甲,重新化为了那种略带暗红的黑,很有金属质感。唯一遗憾的是,他似乎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喉咙里不停呜咽着,却不能表达出来心中所想。

    “未明……”青衣女子喃喃自语,玉手轻轻抚摸着妖兽伤痕累累的鳞甲,大滴的泪水不停滑落。

    妖兽缓缓抬起滴血的双臂,想去抚摸青衣女子的身体,可惜,被长黎斩断的巨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了下来。短暂的清醒,或许只是昙花一现,他很恐惧自己再次陷入疯狂,尽管幸存的理智不是很多,可他潜意识中,还是害怕伤到自己的姐姐。

    “未明,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姐姐一定会帮你蜕尽这身魔壳,恢复人类之身的。”青衣女子无暇仙颜轻蹙,明媚的清眸中流露出异样的坚定。

    “杀……杀我……”未明以仅存的理智呼喊出了心中的祈求,未明自小心志坚毅过人,身体的苦痛断不至于使他如此绝望,真正令他痛苦地难以自已的是昔日亲手屠杀半数族人的记忆。不论如何,大错早已铸成,乘此机会了此残生更胜日后为祸人间。

    “不!从前都是你来保护姐姐,如今就让姐姐保护你一次吧。请相信姐姐,我一定会尽快修行到师尊的境界,到时自然会有办法替你蜕尽魔躯,恢复人身。”青衣女子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珍珠,叹息道,“这是一枚东海蚌妖所诞的妖珠,被师尊收取后赠祭炼为法器,虽然仅仅只能使用一次,可因为产自至寒海域的缘故,亦可冰封你千年。不过放心,姐姐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最多百年,姐姐一定会救你出来。”

    “吼……”未明仰天怒吼一声,嗜血的光芒在失神的瞳孔中一闪而逝,所幸他还是以极大的毅力压抑了下来,始终守得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青衣女子掐动印诀,解开珍珠上的禁法,瞬息之间,森然刺骨的寒气弥漫四方,这座山峰上空,倾盆夜雨开始大片大片凝结成洁白的雪花,白皑皑的冰寒雾气从地面蒸腾而起,将此处掩映的如梦似幻。

    青衣女子拨开未明獠牙狰狞的血盆大口,将珍珠轻轻放入其中,刺骨的寒气在未明体内自内而外涌出,蒸腾的白霜如落叶般凝聚在他身上,一层晶莹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身上凝结。

    未明狰狞的面孔蠕动不止,獠牙丛生的大口却勉强挤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凶狂的天性控制着它本能地抗拒这种来自外力的束缚,然而残存地理智却死死地抑制着自己的身体。这是一场理智与天性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争,人最难战胜的敌人,与己相争,往往才是最为残酷与艰难的,谁也不知道,此刻的未明究竟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一身鳞甲下隐藏的坚实肌肉,如一条条盘踞在身上的小蛇,拼命挣扎扭曲,在两股意志的操纵下生死相搏。妖艳的紫**血不甘地涌动着,可惜,失去了炙热的温度,它也只能缓缓冷却成一片片紫色的冰晶。

    长黎手持断剑,面无表情地立身飞雪中,将森寒的剑刃死死地抵在未明咽喉一寸前。长黎虽然自始至终都未曾多言,可在心底瑶琴与未明这对姐弟已经赢得了他的尊重,沃野藏麒麟,这对出身低微的姐弟,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因缘际会,未必不会有所成就。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更加警觉,未明重伤之躯都已经超乎想象的强大,瑶琴的计划若是失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如果事情真的演变到了那一步,由他出手终结未明的性命,或许对他才是最大的解脱,而且这个结果无论是对瑶琴还是未明,都更好接受一点,同胞至亲骨肉相残,终究是太过残酷。

    未明心志之强大简直不可想象,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彻底地压服了嗜血的本能。

    “姐……姐……”未明喉咙里咕隆着毕生的牵挂,含笑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只要瑶琴无恙,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姐姐一定不会让你久等的!”瑶琴轻轻哼唱着小时候的歌谣,流泪为未明送行。不过这次却是喜极而泣、未明未死,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又如何能奢求更多。

    长黎与瑶琴终于松了一口气,妖珠神力非凡,瑶琴全力催动之下,甚至逆转了方圆十里的天象。洁白的雪花片片飞舞,银白的雪地上,凭空凝结出了一道一张长的冰柱,未明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熟睡了一般。尽管他的相貌依旧狰狞,神态却是安详了不少,心甘情愿被冰封在了寒冰中,总强过如野兽一般四处嗜血屠杀。

    “多谢公子相助!未知公子大名,烦请相告。今日承此大恩,瑶琴日后定当厚报。”瑶琴收拾心情,向长黎轻施一礼,开口询问道。

    “叫我长黎就好。”长黎的话语并不多,虽然妖珠的寒气皆蕴于未明体内,可依旧引得天象大变,十里寒山,飞雪连天,这么长时间折腾下来,长黎和瑶琴身上都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所幸长黎身强力壮,瑶琴修为过人,才不会对二人造成太大困扰。

    “我为追寻未明踪迹,擅离师门一载有余,如今心愿了却,理应回去向师尊请罪,纵然有所责罚,瑶琴亦甘心接受。长黎公子,后会有期了。”瑶琴重新祭出山河画卷,虚幻的一角天地在飞雪中徐徐展开,将沉睡的未明收入其中。

    长黎默默收起断剑,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姑娘可知此处距离中土刑天部族还有多远?我从北海之滨南下群山,水复山重无尽,孤身一人几乎忘了前行多久,若是姑娘知晓,烦请相告。

    “人族九十九部王族,每一部都称雄一方,所辖之地浩瀚无垠。我为追寻未明,自中土之北相柳部族往此整整飞了一年,你若是仅仅依靠脚力,前程恐怕遥遥无期。”瑶琴收起画卷,微微沉吟道。

    “哈哈!前路虽远,却有尽头,既知路未尽,又烦何事忧?”长黎仰天长笑一声,脱下被冰水浸透的兽皮短衣,赤身走向远方。他本性开朗,既然失去了过往,时间对他而言就是最无意义的。

    夜尽天明,白雪依旧纷飞,轰鸣的山洪夹杂着断裂的冰层,奔涌向未知的前方。长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银白的雪地中,闲看群山起落,静赏云散风起,仿佛一头落单的孤狼,孤独却骄傲。

    未知的前路,往往更让人期待,正如未知的人生,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拐点在哪儿,无论是断壁绝崖还是康庄坦途,纵然不愿纵然无奈,却无力改变,依旧得往下攀沿。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即逝,无论心志如何坚毅,长黎始终还是一个人,孤独的旅程走得久了,难免会疲累。

    山重水复之后,古老的丛林终于暂时消失在长黎眼前,南下十万山,越往南越是凶险,这三个月以来,他一路上曾数次遭遇妖兽,所幸他的修为已臻至先天神道四十九劫,纵然是单纯地比拼体质,也比一般的妖兽都要强横不少,一路总算是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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