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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桃花纸伞

    紫竹林内甚为空旷,无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所以清歌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冒雨前行。猛而密的雨珠如鞭一般狠狠抽打着她纤细的身躯,却无法动摇她一丝一毫。

    “清歌姑娘!清歌姑娘!”

    倏然间,一阵急促的喊声使浑身湿透的她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去,只见林姑姑撑着一把桃花纸伞,手上还抓着一把,迈着颤巍巍的小碎步朝着她赶了过来,紫棠色的短褂被雨水溅湿了大半。

    林姑姑毕竟年事已高,心里又着急得紧,磕磕绊绊地跑了一小段路就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停下来稍作歇息。清歌怔了怔,迎了上去,抬手轻轻拍了拍她佝偻的背,帮着她顺过气来。

    “姑娘,姑娘快把伞打上,瞧这淋的一身湿!”

    不等呼吸完全平稳下来,林姑姑就将手中的伞塞给了身旁帮她顺气的清歌,心急地道。

    她早就料到凌尘会让清歌一个人淋着雨回来,作为过来人,她深谙淋雨伤身之理,是以才会在方才电闪雷鸣时拿了伞匆匆跑过来,谁料她年纪大了,近几年来身子又发了福,根本跑不了多少路,还是让清歌淋成了“落汤鸡”。

    清歌本欲婉拒,可看着林姑姑包含着关切与担心的眼神,她还是默默地接过了那把伞,清澄如海的双眸充满了警惕。确认伞柄伞面没有涂抹任何药物后,她才放心地将伞撑了起来。

    “谢谢姑姑。”

    她依旧是那般冷如冰寒如雪的姿态,言语间难得的柔软转瞬即逝。虽说被瓢泼大雨洗去了面上的胭脂水粉,但她却依旧清雅灵秀,肤光胜雪,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一般,不显狼狈之态。

    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不像先前那些姑娘,平日里对她虚以委蛇,在这种时候却连声谢都不肯说。

    林姑姑含笑望住清歌的脸,看到清歌乌黑如墨的湿发后,旋即就变了脸色。

    “快回去,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她紧紧地攥住清歌的手臂,扯着拽着她往竹林外走,弄得清歌手臂生疼,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由于走得急,二人很快就回到了听竹宫的偏殿内。

    此处虽是偏殿,却算得上是整个皇宫中除听竹宫正殿外最好的地方。殿外紫竹依旧,只是多了几道屏架,上头有着素馨柔软的枝叶垂坠而下,似一座碧羽结成的华帐,细小如珠的白色香花簇拥其上,如同一道冰玉般的流苏长带,使得小小的院落覆霜盖雪般的清凉。

    踏入殿中,偌大的屋子内空无一人,冷清而寂寥。擎雪估计有要事在身,并没有待在偏殿内, 唯有几朵用于驱汗避暑的花球被置于屋内各个角落,清爽香甜的气味在潮湿中微微发酵。

    “去吧,我也回去换身衣裳再回来。”

    林姑姑摸了摸自己身上同样湿漉漉的褂子,看着清歌走进内室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听竹宫。她有风湿症,若是不赶紧换掉湿衣服,恐怕她的一把老骨头又要疼上十天半个月了。

    清歌麻利地换了裙衫,又拿流云暗纹手巾拧干了头发,回身坐在了紫檀木椅上,拿起林姑姑方才送来的伞细细端详。

    真是把好伞,紫竹为柄,六十四骨,上头还有林姑姑手上桂花油的气味。

    她直直地盯着伞面上滑落的雨珠,半晌,又扭头看了看林姑姑离去的方向,单手托腮,秀气的眉峰紧紧地绞在一起。

    杀手的眼睛看惯了世态炎凉,看惯了那些肮脏的,龌龊的人性,她从不相信,会有这样傻的人,宁愿自己被风雨淋湿,也要为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她送来一把伞,在盘根错节的皇宫中尤为如此。

    然而,真的有这种人,而且,不止一个,比如刚才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偏殿外,凌尘收了伞,穿过一道垂花门,子夜黑瞳望住软烟罗糊的窗棂后一道修长似鸿鹄之鸟的身影。看到那女子已换上了另一身衣裳,他才放下了一颗微微悬着的心,眸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让女子淋雨这种事,他虽做过许多次,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像清歌一般,让他心下生出一些道不出的滋味。待到他回过神来时,就已经站在这琼岛雪宫般的偏殿外了。

    “王,需要属下进去通报一声么?”

    擎雨接过凌尘手中的玉骨伞,扯下蒙于面上的黑布,露出透着些许苍白的面容。他的相貌不及凌尘那般清贵优雅,却也算得上秀气俊朗,若不是个刀尖舔血的杀手,他定然会是许多少女争相发梦的对象。

    凌尘收回目光,将怀中的紫檀琴交给擎雨,轻轻地摇了摇头,嗓音似浅溪分石,在清寒的花香中层层荡漾开来。

    “不必了,你带着琴回去吧。”

    擎雨抱着琴,顿时像根柱子般戳在了原地,面上有着惊诧一闪而过。

    见他迟迟未动,凌尘凤目微挑,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深邃如卧龙之水的眼眸令人胆战心惊。他打了个寒战,瞬间闪出了凌尘的视线,冷汗浸了一身。

    就算让那狐狸媚子一时迷了心窍,王还是那个可以取他头颅的王。

    他拉过黑布掩住面容,无奈地看了看怀中的琴,将它裹得更加严实了一些。就算他湿透了,也不能让这把琴沾上一点雨水,否则他的杀手生涯就玩完了。

    雨越下越大,似有千军万马在云端奔腾而过。凌尘立于一处形如鸟翼的飞檐翘角之下,偶尔有一两滴无根水滴落在他的发梢上,碎成一尾细碎的花翎。

    他没有进屋去避雨,只是默默地立在那里,温润如水的五官透着丝丝冷意。

    虽说可能是个细作,但清歌的眼神中却太过平淡如水,没有算计,没有害怕,也没有一个十五岁女子该有的柔弱。就连他这样工于心计的皇子,也是在勾心斗角中成长多年才学会喜怒不形于色,那么,到底要经历过什么事,才能使这样一个不过刚刚及笄的女子变成如今这般令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模样。

    “看不清摸不透么……”

    他沉吟了半盏茶的时间,探出手去,漆黑的瞳孔中映出无根水在指尖碎裂成花时的晶莹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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