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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个字又三个字

    普通两居室,粉刷的白墙爬了不少裂纹,无不宣告着这个房子的年头。

    容晚端坐在柔软舒适的碎花布艺沙发上,手里抱着一个时下很流行的彩色花卷抱枕,笑容柔柔地接过庄宁母亲特地为她倒的茶,“阿姨,您别忙。”

    庄宁母亲笑容慈祥,正想说话,身后突然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她的神色一滞,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反倒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再想对容晚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却依然盈满善意温柔。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跟我们家阿宁认识的?”

    “我叫容晚,从容的容,悔之晚矣的晚。”容晚说着,声音带着一丝歉然。

    悔之晚矣的晚。

    她确实来晚了……

    庄宁母亲笑着点头,并没有在意她话中的意思,一副耐心听她说话的样子。

    对于这样一个平凡而又温柔善良的母亲,容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告诉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到你的儿子被人报复。

    那毕竟是好好的一个人,他才上大学,还没享受人生最肆意轻狂的日子,还没能憧憬未来美好的生活,下半生便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即便是坚强淡定如她,都无法想象自己面临这样的困境,是否会一蹶不振,更何况是莫名收到伤害的庄宁。

    “小晚啊,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跟阿姨说,没事没事,你要是想跟庄宁说话……”庄宁母亲说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手里拿着一把铜黄色的钥匙,望着有些走神的容晚,眸中闪过一丝柔意,话到嘴边竟然有些颤抖,“这是他房间钥匙,你陪他说说话吧。”

    容晚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想说点什么,庄宁母亲却先一步站起身,双手揪着衣角,望着容晚的目光有些仓皇,“阿宁出事后脾气一直不太好,你千万别跟他生气,阿,阿姨去给你们烧晚饭。”

    眼前的女人神情有些着急,似乎在怕自己听了她的话后,不愿意再进庄宁的房间。

    容晚头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她有些苍老开裂的手,眸光尽是认真,“阿姨,您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对不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庄宁母亲期待不安的眼神中,容晚转动钥匙,开门走进那间色调昏暗的房间。

    她刚转身关上门,身后便传来嘶哑的咆哮:“我不吃那些没用的药!”

    “我不是来劝你吃药的。”和庄宁母亲说话的态度截然相反,面对情绪暴躁的庄宁,容晚又恢复成淡定从容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甚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听到她的声音,庄宁面带愤怒地转过轮椅,气怒的脸颊比之前黯淡无光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气。

    他嘶哑着声音,骂道:“我不认识你!你给我出去。”

    “你不认识我?”容晚往他身前走了一步,抬手摘下墨镜,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嘴角带起一丝讥讽:“现在呢?”

    “是你!”她的话刚出口,庄宁整个人想要从轮椅上冲起来,却又无力地坐回去,那双无神的眼睛充血一般通红一片。

    容晚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点点头,“是我,怎么想打我?”

    “滚!你给我滚!”

    容晚扬了扬眉角:“怎么滚?要不你教教我?”

    庄宁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孩,双手紧紧抓着盖在腿上的毛毯。

    就是因为她,他的这双腿废了!

    车祸后,他从昏迷中醒来,却一脚踏入了更可怕的噩梦,永远无法逃离噩梦。

    他不信自己的腿就这么废,努力配合治疗,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结果呢,结果他只能做一辈子的废人。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能让母亲照顾自己一辈子的废物。

    起初他悲哀自己的命运,可当和他一起在机场路安居酒店兼职的同学来看他的时候,他才知道,不止他,酒店里的大堂经理和客房部经理,一个被人拿刀捅了七八下,一个也和他一样遇上了车祸,而肇事者无一例外的逍遥法外。

    这时候,他才想起十月初发生的那件事。

    他只是听从客房部经理的吩咐,给那间套房的客人送餐,顺便把临时安排的女服务生留在那个套房里。

    后来,他碰巧又在客房部的更衣间遇上那个女孩,再后来,她离开没多久,一队警察便出现在那个套房门口。

    过了几天,他无意看新闻才知道,那日在套房里的两个人是江宁富商方家的兄妹,可他从没想过,他会因为这件事被入方家的报复之中。

    再再后来,他出车祸,知道这件事,更是看到那日就觉得很眼熟的少女,居然是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里的天才少女r·w。

    现在这个人,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

    可他却一点不觉得开心!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很恨我?”容晚整个人很放松,姿态闲适地靠着棕褐色的衣柜,看似没什么攻击性,说出的话分外冷硬。

    明明不对的人是她啊!

    为什么她还敢出现在这里!凭什么她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嘲笑他,讥讽他?!

    “唔,现在在心里骂我?”容晚站直身,忽然扬起一抹桀骜不屑的笑容,她再一次靠近庄宁。

    明明轻巧的脚步,仿佛一步步踩在他身上。

    **裸的践踏!

    双手扶住轮椅,俯身望着他,眼中尽是不屑:“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的把话说出来!憋在心里委屈吗?气愤吗?”

    委屈吗?

    委屈!

    气愤吗?

    气愤!

    可委屈过,气愤过,又能怎样?他这样的人,除了接受事实还能做什么?

    报仇?连吃穿都只能靠着没什么收入的母亲,谈何报仇?

    他只是个废物罢了。

    错开那双幽深如雾的双眸,庄宁有一瞬间的怯意,低着头,双手用力捏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近乎嘶吼:“滚,你给我滚。”

    容晚的脸凑得更近,语气缓慢,一字一顿:“你居然怕一个你恨的人?”

    “滚!”

    除了滚,这个年青人仿佛已经不知道如何应付一下一下凿得他心脏鲜血淋漓的话。

    “除了说滚,你就没别的想跟我说?”容晚用着平淡冷血的声音问,“比如说,容晚你给我听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伤害我的,我一定会一点一点还到你身上!”

    那样气势凶猛的宣言,用的是缓慢平直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晴朗,适合去郊外踏青一般。

    庄宁却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事情因她而起,连累到自己,但对自己动手的毕竟不是她,他做不到像她这么冷血。

    他做不到!

    庄宁痛苦的抱着头。

    四个月的时间,消磨光了他身上的戾气,也让他认清了现实,如此残酷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他想,如果没有容晚的出现,也许,一年后,两年后,三年后,他就能坦然自己这双废了的双腿。

    可是她出现,不是带着歉意,不是带着同情,而是讥嘲,不屑。

    她有什么权利嘲讽他,她凭什么?!凭什么?!

    “凭我有野心,凭我不是个废物!”

    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容晚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动作强硬地扳过他的脸。

    冷冷吐出一句:“凭你只是个没用的废物!”

    一句话,砸得轮椅上的人头晕眼花,趴着身在门外偷听的人胸膛起伏。

    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听她这样的话,定然暴起身攥紧拳头,即便是冷静不易激动的人,也该开口反击。

    庄宁却仿佛失去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紧紧握着门把手的庄宁母亲,咬着牙,脸上尽是心疼,她不知道那个乖巧的女孩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

    她想冲进去,抱着儿子,告诉他你不是废物,不是没用的废物。

    可是她不敢。

    她想起了容晚进去时,握着她双手,郑重其事的那句话。

    都会好的。

    她甚至有种滑稽可笑的预感,那个女孩说不定能让他的儿子走出来,走出人生最困难的境地。

    这是一个无计可施的母亲,最后的念想。

    容晚就这么等着庄宁回神,回神告诉自己一句,“我不是废物。”

    可她等来的却是他更加黯淡的目光。

    长叹一声,她有些失望又一些遗憾,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些沧桑的时光遗迹。

    “我总想着,有那样善良柔然的母亲,他的儿子该是个不错的人。不需要多出色,但至少他应该有着坚定有韧性的心。”

    “而你,似乎被那双废腿压弯了腰。”

    容晚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难过:“知道吗?一个人有三处不能轻易屈折的地方,双腿,腰,还有脖子。一个人习惯了卑躬屈膝,习惯了点头哈腰,就失了气节。”

    “那样的人,才是真的废物!”

    “你是吗?”

    庄宁的目光慢慢聚拢,慢慢染上一层光,他就这么看着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小脸,脑中不停翻腾着她的话。

    “你是吗?”她再次启唇,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他张开嘴,开阖着皲裂的双唇,舌头似乎都在打颤:“我,不是!”

    “哈!”容晚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看,多简单的事情啊!”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朝着房门走去,声音轻柔仿佛夜风拂过,“我不会用同情的心对待你,也不会用歉疚的心照顾你,更不会给你优渥的生活,你只能自己走出去。”

    “你的生活需要一个假想敌,你觉得我如何?等你有能力报复我,我治好你的双腿。”

    “没用的。”庄宁绝望的摇头,他何尝不想治好双腿,临海最好的医院都治不好,他还能有什么希望。

    听到他如此丧气的话,容晚脚步停顿,转过身,目光凉柔:“相信我,记住这三个字,还有,对不起。”

    门咔嚓一声打开,容晚挺直腰板走出去,将一室昏暗留给庄宁,而此时听到她三个字又三个字,庄宁的眼中竟然盈满泪水,那样滚烫地自眼眶跌落,照耀得满室昼光灿然。

    门外,庄宁母亲有些慌神地对上容晚,脸上尽是羞赧,“小,小晚,我,我……”

    容晚却忽地扬起一抹诚然真挚的笑容,伸出手,拥抱她,语气柔软:“庄妈妈,你放心,都会好的。”

    说着,她仰起头,有些娇俏地吐吐舌头:“刚刚进去之前,忘记跟庄妈妈说了,其实我的脾气比庄宁哥还要不好,不知道您还愿不愿意留我吃饭了。”

    “留!当然留!”庄宁母亲笑得热泪盈眶,一句庄妈妈,那样亲切自然,没有一丝虚情假意。

    她是个清醒人,哪里听不懂小姑娘的意思。

    这个摘下眼镜,看清全貌的女孩,她是认识。

    不是因为她有名。

    而是庄宁经常盯着电脑,看着这个女孩的照片发呆,她当时就想,这个孩子对儿子一定很重要。

    “庄妈妈,你烧好晚饭了?”容晚笑着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恍恍惚惚走神的庄宁母亲,尴尬地笑,急急忙忙往厨房跑去,一边大声说:“我这就去做,这就去!”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容晚朝厨房和庄宁的卧室各看一眼,脚步不缓不急地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

    这一等便是近一个小时,厨房里是切菜炒菜的声音,卧室里是乒呤乓啷的声音。

    等到一盘盘香气四溢的家常菜摆上桌,庄宁卧室的门终于打开。

    他控制着轮椅,面色平静的出来。身上是明显换过的干净蓝衬衫,外头披着一件卡其色的毛线开衫,服帖柔软的头发梳理地很整齐,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换成了天蓝色。

    整个人,豁然开朗。

    他将目光看向客厅里,双手平放在腿上,姿态得体的少女身上。

    那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孩。

    ------题外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在写这一章的时候,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个回忆,我想如果当时的我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是不是能够激起他心中的某些勇气,还是依旧如现在这般终日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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