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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拾陆章 扑朔迷离 4

    裕灏此时跨坐一匹枣红骏马之上,马脖子上挂了黑丝绞银线的缰绳,油亮的闪着耀眼的金色,是一匹难得的矫健英武的好马。他接过宦官手中一碗烈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复又传给身侧整装待发的十三王爷。那少年却是毫不胆怯,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不失天子的帝王风范。魏姓兄弟几人控马成列,目光皆锁定在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活物身上。

    忽然起风,林中沙沙作响。正在这春意缭乱之时,有女子之声饱含底力,高声扬道:“今日这一场定胜负,便让哀家好好看一看先帝皇子们的风范。”

    一列骏马同时出发,马蹄声响震耳欲聋。坐在凉棚中的秦氏微眯双眼,手中烈酒映照她精致的桃花妆,恰如豆蔻年华,风采依旧。

    天子驾马不知多久,身后随从皆被甩在极远之处,脱开了众人视线的他向着林深处策马奔去,但听耳旁呼呼作响,浅绿一片一片滑过视线。这种感觉他不知已贪恋了多少年,事到如今,仍是想念年少时驰骋沙场的那段岁月。

    彼时他率兵而战,与敌首交锋数个回合,掉马追向河边之时,却意外地失了那人踪影,倒是从巨石后探出了少女的半个脑袋。

    那少女身着浅衣,眼神空灵的仿若深山中的雪狐,她起身拦在马前,也不怕自己。“你可是大魏的将军?你载我上马,我指路带你去找敌首。”

    那便是初遇阿瑾。从此以后,他不再厌烦飞沙走石的战场,再不躲避金戈铁马的人生。路遥马王,马革裹尸,在艰难的困境,都有女子一汪清水似的眸光凝望着自己。只是转眼间物是人非,如今的他又怎能寻到曾经的快意。

    明明正值年盛,却已心如死灰。

    天子策马立定,这里古木参天,几乎掩盖了所有外界声音。头顶一方碧色天空,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青苔盘树而生。忽听得一阵窸窣声响,面前不知何时已半跪一人,抬首之间,目光坚定,正是暗中替天子窥察作乱之人的承影。

    “你起身说话。”裕灏并未下马,身后随时都可能追來太后亲信,他需时刻提防。“如今宫里不宜议事,太后近來盯得紧了些。”

    “属下此番办事路上,也是遇到了不止一股的杀手。”

    “你自己也要小心。”他急于问道,“裕臣那里如何。”

    承影从怀中掏出信笺呈于裕灏,男子接过,只是迅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便撕碎信函道:“他说此番前行,并未遇到庄贤王的人马。”

    “这不可能……属下之前明明察觉到水路有兵力暗中涌动的。”

    裕灏闻言哂笑,“许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便临时改了路线。”

    “这……”

    “无妨。”他似乎也并不在意被人摸透行动,“反正裕臣此次出兵,也并非是陪那些亲王耍心思的,就暂且由着他们去。相比之下,那件事朕倒是比较在意。”

    “殿下放心,属下定当查明一切。”承影自然知道他口中之事,,皇家血脉,毕竟是马虎不得的。

    “也只有以此才能掣肘秦氏一族。只是承影,这些年來辛苦了你一个人。若在从前,你还有个同伴可……”

    “承影从來沒有同伴。”他忽然开口打断裕灏。玄衣男子周身散发出的凛然之意,本若九重寒霜一般让人逼近不得。他的语气笃定而毋庸置疑,裕灏尚未开口,远处忽响起细微的马蹄声。男子面色一沉,低声道:“属下先撤退了。”

    不过少顷,果然有人追将上來,却见天子策马而立,一身蟒袍无风自动,神色竟是少有的肃穆。无人敢上前惊扰,他却自己拉了缰绳调头而行,低喝一声“走”,队伍立时便向着來路而去。

    「在此之前,朕一直以为你是无心的。」

    男子一身蟒袍高高扬起,冷风擦肩而过,他手中长弓连连发箭,每一支都足以沒石三分,如同面对最凶狠强劲的敌人。

    「然而朕看到了。」

    “皇上,小心,,!”身后侍卫见他如同发了狂,再顾不得枝杈迎面,他们奋力向前追赶帝王,然而哪里是裕灏的对手。忽然有云遮住太阳,林翳间骤然失去了光明,只听得到马蹄奔走的悲鸣。

    「你眼底转瞬即逝的寂寞。承影,其实,你也一样吧。」

    光线再次恢复之时,一行人已回到了出口。有侍卫将他和这一路打來的猎物

    扔在马匹前,其余几位王爷亦是满载而归,此时都眉开眼笑的等着人來清点。先帝是马上定江山,射术于皇子间有不可言喻的意义。

    有侍者上前当着众人面一一数清,然而走到天子面前时却停住了脚,面有难色地回头看了看年少的十三王爷。

    “怎么了。”太后在凉棚中发问,声音不大,却足以使诸位王亲听清。

    “回太后,皇上的猎物……和十三爷的一样。”

    “十三弟年少有为,”天子忽然大笑几声,脸上尽是赞许之意,“本就不输给朕和诸位王爷。”

    裕晟听闻,从马背上翻越而下,半跪于天子面前道:“皇兄谬赞,臣弟愧不敢当。”

    “裕晟,你起來。”秦氏手持孔雀羽扇,端正地坐于虎皮椅上,“你这身功夫本就不失任何人,何必如此谦虚。哀家相信,若当初是你做了这君王,未必比你皇兄差。”

    此语一路,场面遽然冷却下來,随之是一股轻易察觉的肃杀之气。诺大的狩猎场竟鸦雀无声,下人们已是白了脸,就连诸位亲王亦不敢多言,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皇上骤然阴沉下來的脸色。

    秦氏嘴角尤挂着笑,依旧不咸不淡地对视天子,仿佛丝毫沒有察觉到气氛的突变。

    “你说呢,皇儿。”

    “太后娘娘,这……”一旁的董公公早已面无血色,忙磕头道,“皇位之事可不能妄论……”

    “哀家是在和皇帝说话呢。”

    众人皆知这对母子间隙颇深,而太后素來视十三王如同己出。如今形势动荡,她也屡屡有抬举十三王之意。但饶是如此,仍沒有这般当面针锋相对过。

    “母后今日是乏了。”天子看一眼不敢言语的董毕,仍是和颜悦色道,“來人,扶母后回去休息。起驾回宫。”

    狩猎之行便如此不欢而散,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皇宫行进之时,亲王之中竟沒有一人敢从中调和。裕灏拒绝乘辇,而是自己独跨一匹剽悍大马行在队伍最前方。车轮压过新生的草地,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队伍的后方,则是由双驾马拉动而行的金琉璃顶黑檀车。车厢四角悬墨玉占风铎,用银线流苏垂边,说不尽的华丽尊贵。

    秦氏以手轻掀车帘一角。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队首跨枣色骏马的君王。她忽然心生感慨,仿佛还是多年前她随先帝外出狩猎,亦是这般仪仗。那时她尚无子嗣,心地也还如所有刚进宫的女子一样纯真。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不想同样的一瞥,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御驾回到宫里时已近日暮,天子连晚膳也沒心情用便直接叫人传了青鸾來。这道旨意下的急,本以为皇上旅途劳顿,今夜必不会召人侍寝,毫无准备的青鸾慌忙沐浴更衣,等到第二道口谕來催时,她方才梳妆完毕。

    一回身,却见灵贵人正倚着门框,巧笑地看着她:“皇上果然是极宠爱姐姐的,才一会不见便这般想念。”

    她來不及细细品味女子话中的醋意,只是由苏鄂扶着出了殿门,笑道:“今日不巧,不能与妹妹闲话家常了,改日定当好好招待。”

    那女子倒也不计较,一路将她送至轿子里,亲自为她放下轿帘。车辇踏着月光西行,斑斓似水的宫道上唯见春恩车渐行渐远。灵贵人站在宫门口,直到那些人渐渐脱离了自己视线,才恍然觉得有些落寞。大抵是从前不知与其他女子共享一个夫君竟是这般滋味吧。她慢慢回身,却见昭贵嫔正立于身后,儒雅地浅笑着。

    灵贵人一惊,忙上前两步道:“娘娘,可是另有吩咐?”

    这一夜,青鸾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为何,一向沉稳寡淡的裕灏竟将自己拥得极紧,那双牢牢扣在她腰间的手直到后半夜也不曾松开过。这样入睡的男子,像极了沒有安全感的孩提,然而青鸾却不知道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原也会这样怕。那么从前诸多个夜晚,他又是拥谁而眠。心底里的不安与悲悯在这个寂静的只有呼吸声的夜晚如杂草般疯长。她不能想象身为一代帝王,他孑然一人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來时,究竟承受了多少。

    若知道贤妃本沒有孩子,其实最伤心的该是他吧。倘若如此,还是不知道真相为好。

    青鸾轻轻拂过他刚毅的脸颊,一时竟笑得有些无奈。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是大魏年轻的君王。即使自己并不爱他,但其实,亦不过分讨厌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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