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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若你仔细观察那些被人仰慕的名流富豪,会发现他们圆滑世故到一个毫无缝隙的地步。

    他们大多非常自私,冷漠,表面上看着十分伟大,其实内里精明地计算着哪怕一丁点的得失。

    他们那颗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后被格式化的心,已经不值得也不稀罕这世界上干净的好东西,例如一份真诚的感情。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凡事都有例外,世上还是好人多。

    大话西游里至尊宝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这些话现在放到邓雅淳这里,一样可用。

    回到酒店,邓雅淳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被褥以及被妥善安置在其他桌上的电视机,他面色灰败地把被褥从桌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不去理会,直接躺到了另一张被褥完好的床上。

    后半夜的时候,浮安市开始下起雨,雨很大,来得很突然,邓雅淳住在六楼,雷声仿佛就在他上方,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感觉床好像都被雷震得颤抖不已。

    莫名的,记忆飘回了小时候从窗户摔出去那个夜晚。邓雅淳缓缓起身离开房间,在大家都入眠的深夜下了楼,直奔酒店外面。

    他不顾大堂值班工作人员的劝说,直接走进了雨里,越走越远,身上的衬衣西裤很快被淋透,漆黑的夜晚偶然划过一道闪电,可以看见他被布满雨水的苍白脸庞。

    他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在雷雨声中呆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回到了酒店。

    酒店工作人员看见他回来,急忙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浴巾道:“先生,您这样出去太危险了,外面正在打雷,万一被雷电伤到怎么办。”

    邓雅淳微笑着看向对方道:“谢谢提醒,只是忽然想起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外面了,想去找回来。”

    “很重要的东西吗?明天白天雨停了再去不行吗?”工作人员不解地问。

    邓雅淳转开视线望着前方,披着浴巾一边朝前走一边道:“很重要,但找不到了,已经找不到了。”

    工作人员茫然地注视着邓雅淳走进电梯,心想着是否要为客人预约医生,但见客人似乎没什么事,也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回房间的时候,邓雅淳路过封絮的房间门口,想到按照她的性格,大概明天就会退房回去。这次旅行他本打算给两人个机会复合,如今却起到反效果,果然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拿出房卡开门,他沉默地回了屋把门锁上,锁门时发出的声音仿佛一道指令,将他心上的锁也咔地锁住了。

    没有冲澡,邓雅淳直接回躺到了床上去,闭上眼试着让自己入眠,那样他才不至于再继续胡思乱想。

    但是……收效甚微。

    这一夜雨一直没停,第二天仍然下得很大,这让封絮本来打算订机票回去的想法泡汤了。这么大的雨,航班肯定会延迟,与其滞留机场,还不如在酒店住着。

    桑寻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封絮,低声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跟来了?”

    封絮没回头,只淡淡地说:“没有,只是心里猜测,看到了才知道是真的。”

    桑寻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来?你就不好奇他怎么知道你在这的?”

    封絮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好奇的,肯定是你告诉他的。”

    “……”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不会怪你。”

    桑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止告诉了他我们在这,连这次出门都是他安排的。他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什么迪拜七日游,故意定成浮安市七日游。我们的机票、酒店、招待人员都是他安排的,甚至你昨天出去玩收到的鞋也是他的手笔,他跟在我们后面走完了全程。”

    封絮微微瞪大眼,眉头慢慢拧在一起,桑寻遗憾道:“还有那天晚上我们去酒吧,其实他也在的,是他让招待我们的郑先生在外面等我们,甚至我们跳舞的时候,他就在你身后。”

    封絮眉头皱成川字,轻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替你不甘心吧,本来出发点是想替你捞回点什么,哪怕是一次免费旅游。不过看他的表现,我又觉得他心里真的有你,但具体怎么选择还是看你自己。”桑寻诚恳地说。

    封絮面露思索,桑寻见此,接着道:“在感情里面,能维护好自己的尊严是好的,我很赞同你的作法。不管多喜欢以俄国人,都不能失去自尊,不然分手后回想起那个人对自己的冷漠就好像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但是封絮啊,我觉得邓雅淳这个情况,你真的应该再考虑一下。”

    是啊,桑寻说得对,她和邓雅淳两个人,同样是结束了一段感情,她好好地在旅游,去酒吧,继续着日常生活,另外一个的状态和她完全相反……但这又怎么样呢?

    难道表面上看着没什么的人就真的没有难过吗?人和人的确不一样,可她和他其实一样。只是,一切是他开的头,他占尽了优势,那么结束的时候,她希望可以由她来做决定。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封絮打算钻回被窝再睡一觉,醒来之后再决定订几号的机票。但桑寻接了个电话,彻底打乱了她的安排。

    “查格?”桑寻也不背着封絮接电话了,直接叫出了对方名字,“找我有事吗?”

    封絮不自觉看向桑寻,桑寻也看着她,眼里都是无可奈何。

    “是这样的。”查格在电话里焦急道,“桑寻,你今天有没有见过雅淳?”

    “邓先生?没见到,今天浮安市下大雨,我们没出门,就在酒店。”

    “那太好了。”查格心情复杂道,“麻烦你到左边隔壁房间看看雅淳在不在,然后回个消息给我。我从早上打他电话到现在都没接,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你别着急,他那么大的人了,应该不会有事。”桑寻从床上下去,抬手招了招封絮,两人一起往外走。

    查格道:“不是的,我担心他是因为他最近不在本市,没办法做心理咨询,没人看着他又不好好吃药,很容易出问题。”

    桑寻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挺严重,于是加快脚步走到隔壁门外,敲了几下房门道:“邓先生,你在里面吗?”

    封絮站在桑寻身边,有点犹豫是否要回房间,可桑寻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人应。

    “我觉得邓先生可能出去了。”桑寻对查格道,“敲他房间门里面没人回应,大概手机忘在房间里了吧?”

    查格心情缓和了些,可思索了一下还是不安心,于是道:“这样,麻烦你到酒店总台报一下我的名字,要一份雅淳房间的备用房卡,如果他真的不在里面,你再回个电话给我。”

    桑寻无力地看向封絮:“查副总让我们去要备用房卡,看邓先生到底在不在,他担心他出事。”

    封絮皱着眉说:“去要吧。”

    她都这么说了,桑寻也没理由拒绝,于是两个女孩便挂了电话去总台要了房卡。查格在挂断电话后已经给了总台消息,她们拿房卡的过程很顺利。

    拿到了房卡,桑寻和封絮便来到邓雅淳房间门外,桑寻一边开门一边道:“邓先生真是……没办法说了,居然就住在我们隔壁。”

    封絮站在门口小声道:“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等。”

    桑寻额头滑下黑线,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抬脚进了房间。

    封絮在房间外等桑寻,没多会就听见桑寻在房间里高声叫她:“封絮你快进来!邓先生出事了!”

    封絮瞬间冲进屋里,来到桑寻身边就看见了苍白着脸昏迷的邓雅淳。她伸手探了探他的头,烫得不行,他连嘴唇都快白得没有颜色了,烧得非常厉害。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封絮忙道,“我在这照顾他,你去找郑先生,让他过来带他去医院。”

    桑寻立刻去打了电话,找了郑先生后又给查格回了一个,查格对她们的安排很满意,心里思索着他是不是也订个机票去一趟浮安市,可他手边的公事太多,邓雅淳不在全堆积到了他手里,他根本脱不开身,只能靠她们俩。

    封絮听见桑寻回来了就问她:“给郑先生打好电话了吗?”

    桑寻道:“他马上过来,我们可以先扶邓先生下去等。”

    封絮点点头,试着扶邓雅淳起来,可他人太高大,她一个人扶着他很辛苦,桑寻见状立刻也过来帮忙,把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塞进他口袋,然后两人一起把他扶出了房间。

    邓雅淳依稀还有点意识,可以很不连贯地随着她们的动作前进。他试着睁开眼,可头疼得他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任由两个女人把他搀到了楼下。

    郑先生来得很快,他们在楼下没等多久就等到了他。他是个好帮手,有了他封絮和桑寻都可以解脱出来了。两人走在前面帮他开门,酒店的工作人员也上前帮忙,看见昏迷的邓雅淳后,意外道:“这位先生真生病了啊,早知道昨晚就帮他预约医生了。”

    封絮不解地望向工作人员,问:“他昨晚出去过吗?”

    “是的,我今天帮朋友代班,还没有走,昨晚也是我值班。”工作人员说,“昨晚半夜,这位先生冒着雨跑了出去,说是有东西落在了外面想去找回来。”

    “那他找回来了吗?什么东西那么重要,非要冒着雨半夜跑出去找?”桑寻不解地问。

    工作人员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我记得先生当时说找不到了。”

    封絮脸色很难看,谢过工作人员后便乘车和郑先生一起送邓雅淳去医院。桑寻坐在副驾驶,她坐在后座上,旁边是神志不清的邓雅淳,开车的是郑先生。

    因为雨还在下,景区人又多,郑先生的车不敢开太快,又总是要停,所以邓雅淳的身子就不自觉歪到了她身上。

    她试着扶起他几次,他都再次倒了下来,于是她最后便放弃了抵抗,任由他靠着。

    车子到达医院,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封絮和郑先生还有桑寻带着邓雅淳进了医院,挂号、诊治后在病房里看着躺下挂水的邓雅淳,几人都没说话。

    过了会,先说话的是桑寻,她对郑先生道:“今天辛苦您了,还没吃午饭吧?我们去附近吃点,然后帮封絮和邓先生带两份。”

    郑先生道:“好的,那封小姐想吃什么?”

    封絮道:“随便就好,麻烦您了。”

    郑先生道过“没关系”便和桑寻一起离开,单人病房的门关上后,就只剩下封絮和邓雅淳。

    封絮看着躺在病床上生气全无的邓雅淳,沉默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查格的电话。查格现在正在办公室安排事情,看到电话显示的名字后起身去了隔间接听。

    电话接听后,封絮和对方寒暄了一下便说:“现在他已经安顿好了,医生看过了,有些发烧和疲劳过度,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我打给查副总,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疲劳过度。”她补充道,“这个过度实在过度得有点厉害,他最近几乎没怎么睡过觉么?”

    查格默认了她的说法:“他身上的问题很复杂,最近也一直都在按时接受咨询,药物虽然不太顾得上吃,但我在时都会提醒他,这几天出去了大概又没好好吃。”

    封絮“嗯”了一声道:“我能问问他的心理医生怎么说吗?”

    查格道:“对方说过很多,但我不是专业的,不太明白。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错失恐惧症,‘fear of missing out’。”

    “那是什么病?”封絮问。

    查格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总担心失去什么而过于焦虑引起的病,医生说患者会无法拒绝任何邀约,不惜一切代价履行承诺,担心错过任何有助于人际关系的活动。最严重的症状是,病人往往会因为害怕失去什么,最后变得什么也不愿意得到。”

    想起自己那好几次的故意失约,封絮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耳边不断回想着查格那句“病人往往会因为害怕失去什么,最后变得什么也不愿意得到”,根本没办法再专心打电话,只好匆匆和他道了别。

    查格说邓雅淳身上的问题很复杂,那就说明他肯定不止这一个病。封絮还记得母亲说过,这人要是精神上有问题,是万万不能要的,她之前也跟他道过了别,在那个时候也是真的不打算再跟他联系。可事到如今,她发现,一旦他真的出了事,她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理。

    封絮深深叹了口气,想起身去倒杯水,可邓雅淳却忽然发出一声难捱地低吟,让她再也挪动不了脚步。

    “你怎么样?”

    封絮凑到床边看着似乎有醒来迹象的邓雅淳,他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黑色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醒目。她替他扫开额头的碎发,顺便又摸了摸他的头,即便挂了一会的水,温度仍然没什么好转。

    “你在。”邓雅淳干燥的双唇微微开启,吐出两个声音很小的字。封絮想去给他倒点水润唇,但邓雅淳大概特别担心她离开,竟然不顾手上的针,使劲力气拽住了她,惹来她紧张不已。

    “你别用力,在挂水呢,小心串针。”封絮想把他的手拿开放回床上,可他依然坚持握着她。

    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声音又轻又哑道:“我把手机壁纸换成你了。”他按下home键把屏幕给她看,短促地说,“所以作为奖赏,你别走。”他有点扛不住地落下了紧握着她的手,微闭着眸子无力道,“至少今天……”

    封絮沉默地帮他把挂水的手放好,转身去桌子上倒水,背对着他说:“至少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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