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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异端

    陈清岚不想打开异世界的大门,异世界的大门还是不由分说的给她打开了。

    仿佛,有那么一点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陈清岚说不清楚心情。懊恼、后悔、害怕,却好像又有那么一丝好奇。很复杂的心理。她甚至想自己看见这样的事,阮碧纱会不会给自己洗脑消除记忆?想想好像也挺不错。可是当其时,她只有一丝惶恐,对于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下定决心不多嘴好奇,看花就只看花,别的一概不再问。

    阮碧纱却不知道她想法,见她呆站不动,还一副蹙眉皱额的纠结表情,奇怪了:“愣着作甚?过来吃酒。你也饿了吧?先填些东西,回去再好好吃饭。”

    陈清岚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走过去。阮碧纱一改刚才深沉忧伤表情,笑语盈盈的拿起酒壶给她斟酒。她手指雪白,动作优雅,酒壶把高流长,壶身金黄华丽,雕花掐丝不说,还镶嵌着细碎的玉石和珠贝,在这种阴寒萧杀的地方,自然要奢华才显得明艳,这一雪白跟明艳搭配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华美,光看手,便已是十分美丽,及至人,那真是活色生香。

    陈清岚莫名想到了石崇斩杀美人*的故事:大富豪石崇每次宴请宾客,都叫美人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他就让侍卫杀掉美人。大将军王敦能喝,却故意端着,石崇斩杀了三位美人,他还是滴酒不沾。丞相王导劝他,他冷笑:他杀他自家的人,关你什么事?——想来这王敦定然是个大变态,假设是阮碧纱这般美人——纵没那么美,定然也不差——花颜雪肤,十指如雪,斟酒至跟前,娇声软语:客人,喝嘛!便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下来,何忍心见她惨死跟前无动于衷?换了是她,只怕喝迟一点也觉得惶恐——又暗乐:这么说来,我倒是很有惜香怜玉的心了。要是阮碧纱知道,怕又会嘲笑我是登徒浪子吧?她心想着如果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她得给她普及一下“风度”的含义。

    (*石崇每要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疆,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a)

    阮碧纱给她斟满一杯,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清岚正胡思乱想着,见此动作,自然而然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温得恰到好处,入口温和,她自然一口咽尽,不想那酒入喉却是截然不同感受,十分辛辣,刀子似的烧灼着她喉咙,她一时不适应,不由得呛了起来。阮碧纱笑着放下酒壶移步过来拿走她手中的小酒杯,轻柔的拍着她后背安抚,嗔怪地问:“想些甚?竟至呛着了?”

    陈清岚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酒辣给呛的。没事。”

    阮碧纱笑了笑,退开在她身侧坐下,给她夹了片牛肉片,陈清岚连忙道谢——

    “这里阴寒风冷,自然得辣些才能暖和。”

    陈清岚心想是这个道理,应和了一声,夹起牛肉片放到嘴里。牛肉片切得半个巴掌大小,薄如纸片,上面筋络清晰可见,想来便是顶级酒楼最好的大师傅也未必有这刀工,而且入口香韧,回味无穷,这罗辉年纪小小,实在了得,陈清岚感叹的称赞了句,阮碧纱笑笑的开口,“他......祖上是御厨,这不在话下。”

    陈清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疑人偷斧”心理,总感到她的“他”和“祖上”之间有微妙的停顿,就好像她说的祖上一样。陈清岚心想一定是错觉!

    气候阴寒昏暗,实在不是游园踏花的好天气,可是酒好菜盛,花也华美可观,足以弥补缺陷。两人慢斟细酌,言语相洽,倒也乐也融融。陈清岚跟她提及刚才自己所想,提及石崇,便必然有绿珠,陈清岚很有兴致的想跟阮碧纱讨论一下绿珠跟石崇是不是真爱,绿珠纵身一跃到底是殉情还是只是看透了石崇的虚伪,她觉得阮碧纱这种博学得连异族消失文字也懂的人,说不定别有见解。

    阮碧纱闻言笑了起来,“梁绿珠......佢家儿时,我......祖上见过她,对佢家事情略知一二。佢嫁与石崇,恐为复仇,至于诸家所言,杀父母之仇,难共戴天,恐怕非真。”

    陈清岚夹水晶蹄膀的动作停留下来,惊诧的看着她,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催促:怎么回事,你快说与我听听。

    阮碧纱一副沉吟模样,“此等秘隐,外人鲜知,我亦轻易不道与人.......”言下之意:你想知道,拿什么交换啊?陈清岚无语的看着她,阮碧纱又笑,“两杯如何?”

    陈清岚倒不是多好奇的人,只是两杯酒还是不在话下的。于是,两次一干到底,阮碧纱抚掌大笑,“好极。我就喜欢你这般豪爽性情,不扭捏。”

    陈清岚本来不呛的,听得她这句话,差点呛了。她才不会承认她刚才想歪了呢!

    阮碧纱给她空了的酒杯斟上,慢条斯理开口:“珠家有仇敌,两族相憎百年无解。当时石崇家使堪舆师遍寻风水宝穴以葬先人。仇敌使人阴告石崇家:珠家正好穴所在,埋之能巨富。石家为求富杀珠家老少,一家四口,惟珠余一口气,恰其时我......祖上经过,见佢可怜,延药救治,才堪堪挽回性命。后来珠嫁石崇,哪得世人说的这般绵缠,复仇罢了。纵身一跃,不过知道大仇已报,无所恋恋,不如亡去罢了。”

    亡,可解释为死亡、逃逸、消失等意思,那阮碧纱的“不如亡去”是“不如死了吧”还是“不如(离开这里)消失吧”的意思呢?因为联系到阮碧纱“祖上”说的都不是一般事,譬如那被术咒的李家,陈清岚直觉这绿珠也不是普通人,《周秦纪行》里,可说了这梁绿珠是什么仙什么妖的......陈清岚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如果梁绿珠真是精怪,留下一具死皮囊让石崇就算改变主意了也无法交差倒是个好办法。

    阮碧纱又说,“阴寒之地,虽有花可观,两人总归太寂寥,再半月,这花得凋零,届时漫天花絮、纷纷扬扬,又是另一番景致。那时你可愿再来?我们七八人,兼小蝶小青白童子他们,置酒边上,再让小蝶在花中作舞,定然奇趣可观。”

    陈清岚正要说好,忽然听得一声突兀笑声,笑声清朗,在这阴暗之地却让人悚然。陈清岚顺着笑声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飞掠在花海上空,瞬间至跟前。来人长身玉立,长发束冠、腰间系佩剑,打扮风雅,人也长得极好,明目朗星,仪表堂堂,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帅得掉渣!男子气质温文,可言语间满满的嘲讽:“在亡魂之地赏花弄舞、设宴欢歌,天下也只阮小姐一人有此奇特雅兴。”

    陈清岚只反射性的去看阮碧纱。阮碧纱捏着小酒杯,漫不经心地嗤笑,“干卿底事?”

    虽然她表情语气好像与平素无异,可陈清岚莫名就知道她现在很不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样笃定。

    “你.....”男子被噎住了。

    “亡魂地非我所为,我无先生多虑,花好便观,酒好便饮。只是先生饵鱼充饌,乃反罪鱼,实在不该也。”

    “你......”男子色变,怒道,“一家女子,充口舌利剑,想割舌乎?”

    阮碧纱像是被逗乐了,嫣然,“先生真善忘,伤疤才好,便忘了我割臂之能?”

    “你......”男子勃然大怒,愤恨抽剑,刺面而来,“妖妇,我今天定然要取你性命”

    陈清岚也不知道阮碧纱怎么做到的,反正她确定自己没眨眼,可阮碧纱的确一瞬间避开剑锋,人已经在二米开外,击掌大笑:“好极,我正嫌人少冷清,你既愿来舞剑助兴——”她高呼罗辉,陈清岚也不知道这罗辉到底避开多远,可阮碧纱呼了一声,他就出现了,站在阮碧纱两步开外垂首听吩咐,阮碧纱笑语盈盈,“贺先生好兴致,要击剑助兴,你陪陪他,小心,我贵客在,毋见血。”

    罗辉应:“是。”

    男子被这番旁若无人的对话气得吐血,持剑飞快地扑了上去,直指阮碧纱头颅,阮碧纱避开,罗辉马上顶替了上去,阮碧纱走过来对陈清岚致歉:“不好意思了。”

    陈清岚恍恍惚惚的应了声:“呃......没关系。”

    阮碧纱莞尔。“毋胡思乱想也,我与他稍有嫌隙而已,不至大仇,不会如何他。”

    陈清岚心想:我胡思乱想什么?你又知道我胡思乱想?那是不是说明发生了什么值得我胡思乱想的?

    阮碧纱又说:“贺先生虽然为人孤傲不群,然而剑法优美,当年公孙大娘也出自其门下,你可观赏一二。”

    陈清岚愕然:公孙大娘?杜甫诗中“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谁快来告诉她想偏差了吧?

    阮碧纱口中的贺先生剑花四溅,网布如罗网,陈清岚又要“胡思乱想”又要“观赏一二”,眼睛、脑子都不够使了。视网膜内只见一团黑影白影在翻飞纠缠,就知道白的是贺先生,黑的是罗辉,至于怎么来往出招,完全看不清——当然,看了也不一定懂。陈清岚看得目瞪口呆,又心惊胆跳,可阮碧纱若无其事,还有心情慢条斯理地点评:“贺先生剑法优美,气势惊人,可舞得再好看,也只能观赏用,比之罗辉日夜生死相搏锻炼出来的技巧差远矣。”

    陈清岚震惊:日夜生死相搏?囧了,那是怎么个概念啊?听起来就像报道中泰国那些七八岁、十来岁便要用性命赚钱养家的可怜黑市小拳手。

    忽然听得一声暴喝:“住手!”她还没来得及惊愕谁喝的住手,就见一道白光从她们跟前飞过,闪电般插入罗辉和贺先生的打斗中,堪堪的分开了他们。白光是一把长剑,在罗辉和白衣男子飞速避开后落地,剑身因冲力而微微抖动,剑柄绘制着古朴的图案,系着一个碧绿色的穗子,也随剑身晃荡。阮碧纱的眉轻轻的皱了起来,好像不回头便已知道来人是谁,她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长袍男子从刚贺先生出现的方向缓步而来,二十一二岁模样,打扮跟贺先生差不多,丰神俊朗,只是脸上有忧色,显得有些抑郁不乐,这股阴抑反而凸显了他的魅力,使他有一种忧郁气质,相当吸引人。

    当然,对方并不弱质,从那抛掷剑的力道就可以看出,而陈清岚,自然也不是母爱泛滥的人。她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感觉不是他们不正常,是穿着西裤衬衣的自己闯入了异时空。

    罗辉和白衣男子避剑落地,白衣男子喘息较急,衣服也有破损,显然是稍落下风的,咬牙含恨看罗辉和阮碧纱,又抱剑垂首,低低像是受了无限委屈,“公子......”被他唤公子的黑衣男子却没理他,望着阮碧纱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声音也好听,“阮小姐,别来无恙?小鹤无礼,多有得罪,还望毋怪。”

    阮碧纱对他有所忌讳的样子,声音客气疏远,“贺先生不过舞剑助兴,何言得罪。你客气了。”

    “你......”小名鹤大名贺翔的白衣男子咬牙怒视,显然对阮碧纱视他为乐子十分愤怒。

    那男子像是十分好脾气,温和的笑笑,“阮小姐大度。难得相遇,阮小姐也设宴,不知道能否蹭席?”

    “公子赏光,自然最好不过,只是不凑巧,阮某人正要归家,家中有事,怕多逗留不便,桌椅酒菜俱在,公子不介意,请慢用。”

    这推搪之词,谁人都能听出,黑衣男子自然也不例外。可阮碧纱根本不在他们脸色,拉起陈清岚,轻声道:“我们走吧。”陈清岚迷迷糊糊点头,她已经在现实世界的道路越走越远了。

    黑衣男子拦住去路,脸色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神色:“阮小姐既然匆忙,日后相逢再喝也不迟。只是恳请阮小姐告知舍妹下落,感激不尽。”

    阮碧纱眉头微微一皱,“我亦不知,毋问我。”拉着陈清岚绕过他走了。罗辉自然跟上。

    男子张嘴欲言,可是又沉默下来,许久方才叹息道:“阮小姐不说,我亦不便勉强。只望代为转告:公主之事,我实不知情。毋怨我。”

    那时候他们已经走出好几米开外,黑衣男子声音不大,话音倒是清清楚楚传来,陈清岚看见阮碧纱脸色难看地动了动嘴唇,以为她要反舌相讥,然而阮碧纱什么也没说,只拉着她手腕的力道大了、脚步快了。

    看着阮碧纱她们消失的方向,黑衣男子叹息着收回了视线,呆立风中。一片花瓣随风舞至他跟前,他伸出两手指捏住,神色现出几分哀伤。

    贺翔走了过来,口气中有着三分不明解两分怨怼,“公子,你何苦对这猖狂妖妇委曲求全,瞧她那嘴脸,非得见识过你厉害才知收敛。竟然叫你吃她残羹剩饭,实在可恶!”

    黑衣男子将手缓缓摊开,指尖的花瓣随风飘走,他叹息,“你已三番四次得罪她,我何苦再惹怒她?若不是瞧在阿碧份上,她便是虚与委蛇怕也不愿,人家不计较你态度,你倒计较起人家态度,没这般道理。再且,她总归是阿碧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对不起阿碧,又如何能再见罪她朋友?”

    贺鹤难过地看着他,“公子......那是你不得已,碧小姐也不怪罪你,你何苦耿耿于怀?”

    黑衣男子苦笑,低声呢喃:“不怪罪?不怪罪她何以千年避而不见?”

    “公子......”贺翔张嘴欲辩,又哑口无言。

    黑衣男子仰天长叹,“走吧。”

    一拂衣袖,人便消失了。

    贺鹤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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