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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淑妃

    许茹茜的葬礼办得格外风光,曾经在万朝后宫盛宠了一时的笙贵妃,终究还是归为了一抔黄土,被安葬在了妃陵之中。

    陌阳皇宫得来了几日难得的平静,随着北狄战火的愈烧愈烈,南泱封妃的册封大典如期而至,举国上下都注目着这桩事,朝臣们议论纷纷,远在荒城的南氏一族,是时候重回陌阳了。

    因为万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罪臣封妃的先例,南氏的大小姐是开国第一位。

    ……

    冬日的清晨仍旧是寒风侵肌,枯叶被风吹了漫天,又打着旋儿地落回地面,皇宫中的其它宫闱皆是大门紧闭,而此时,兰陵宫却已是陷入了一片忙碌。

    宫娥内监们手中捧着物什来往地穿梭着。

    “砰”一声响,一个小太监便撞上了一个宫娥,那宫娥手中捧着的珠花头饰便落了一地,她脸色登时一变,指着小太监便骂道,“我说你这人,走路不长的眼么?”说着便蹲下了身子将一地的珠花簪子重新往托盘里头放。

    小太监自知闯祸,连忙堆起一副笑脸,一同蹲□子捡着,赔笑道,“姐姐莫怪,方才走路光顾着看姐姐的俏脸去了……色迷了心窍,这才撞上了姐姐,是我该打。”

    宫娥一双眸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接着便端着托盘站起身子,又朝小太监道,“今儿个是咱娘娘大喜的日子,你千万小心着点儿,若是再撞翻什么东西,可仔细你的皮!”

    小太监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点头如捣蒜,“是是,姐姐教训的是!”

    两人一番交谈间,一道清丽之中略透这几丝催促的女子声线便从内殿里头传了出来——“青苗?青苗?我让你去取的珠花呢?”

    名唤青苗的宫娥心头一慌,连忙高声应道,“来了来了明溪姑姑!”紧接着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回头儿再跟你算账!”说罢方才一路小跑着捧着珠花钻进了内殿里头。

    明溪听见了脚步声,便蹙着眉头去望青苗,语气里头夹杂了几分责备同不满,“你这丫头,手脚真是越发不麻利了。”

    青苗小脸儿一皱,觉着很是委屈,正要开口解释,明溪却又朝她挥了挥手,吩咐道,“去重新烧些热水来,娘娘的汤婆子快凉了,顺便去提醒素慧,小皇子该喂奶了。”说完便捧着一盘子的珠花头饰走到了梳妆台前。

    “娘娘,珠花取来了,您看看吧。”

    闻言,端坐在镜前的女子回过头来,只见她一袭绛色的长礼袍,里里外外共有十二层衫子,额间的红莲极尽妖娆,朱唇嫣红,更是衬得那张本就天香国色的容颜华贵逼人。

    南泱的眸子随意地瞄了一眼明溪手中样式繁多的名贵头饰,漫不经心道,“这些事你懂得比我多,你拿主意吧。”

    明溪一笑,朝她道,“册封大典这种大事,奴婢怎么能为娘娘拿主意?还是娘娘您自己选吧。”

    她拗不过明溪,无奈之下便侧了眸子,指着那柄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轻声道,“就那个吧。”

    明溪闻言便颔首,道了声“是”,接着便将那金丝嵌玉的鬓钗取了出来,上前几步,细细地为南泱戴上,她手上的动作万分小心谨慎,口中却是朝南泱笑道,“娘娘,从今日起,你对自己的称呼要是再不改改,可就不合规矩了。”

    南泱眸子一动,眼色便沉了下去,好半晌方才开口道,“便是在你面前,也得做出那副模样么?”

    “……”

    她的一番话甫一落地,明溪手上的动作便戛然而止,面容一滞,怔怔地望了她良久,望见她眸底的悲凉,心头忽地就苦涩起来,张了张口,声音透着几分沙哑,“自然不必……方才是奴婢失言,今后娘娘愿意如何便如何。”

    南泱唇畔却浮起一抹苦笑来,不再说话,只静默地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女人,直到明溪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说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一轮旭日缓缓从东边升了起来,挂在天际,斜斜地倾洒下几丝阳光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复又动了动身子,在明溪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子,容色一派的淡漠,朱唇微启,沉声漠然道——

    “扶本宫往奉天殿。”

    ……

    奉天殿是万朝历代皇帝朝会早朝的大殿,位于陌阳皇宫的正中央,占地之大,规模之宏伟,修筑之精良,均堪称当世一奇。

    上座的宝椅,云龙雕花繁复,髹涂金漆,华贵至极,万姓皇帝一袭玄色纹龙的礼袍,冕旒的层层掩映,将那双清冷得几乎森寒的眸子挡在了珠帘之后,一张生得极是凉薄的唇微抿着,端坐在上首。

    殿中所立,有六宫嫔妃,亦有群臣百官,内宫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江路德手持一卷明黄锦缎,立在万皓冉边上。

    忽地,殿外一声高亢的宦官声音传来,声调微扬略尖——

    “淑婕妤到!”

    万双眼睛,在刹那间往殿门的方向望了过去,殿外的阳光很是耀眼,几乎晃花了众人的双眸,一个高挑端庄的身影,踏着寸寸金光,在身旁秀丽宫娥搀扶下,缓缓提步迈过了奉天殿极高的门槛,一步一步地踏入了奉天大殿。

    来人眉眼如画,额间红莲妖娆天成,端的是何等绝色倾国。南泱的背脊笔直,脚下的步子亦是不急不缓,身旁明溪行得谨慎,她却格外淡然,双眸直直地望向端坐在上位的一国之君,眼色之中便含上了几丝温柔的笑意,更是衬得一张容颜愈发娇艳明媚。

    诸百官与后宫众人均是被眼前的情景震了震心神——此情此景,此人此貌此风华,实在是太熟悉,竟与三载前南氏千金封后的一幕,完美无瑕地重合。

    脑中忽地浮现起三年前的那一幕,万皓冉的心头仿佛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当年他迎娶她为后,她的神色竟与今时今日格外相似,连那副眉眼间的笑意都如出一辙一般。

    他望着她,竟然移不开眼。

    人群极为默契地朝两旁退去,空出中央一条宽敞的大道来,明溪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南泱立在奉天殿的正中,双手端与腹前,面上的容色端庄持重,含着一丝笑,眸子里夹杂了一丝戏谑看着君王。

    万皓冉在霎时间回过了神来,心头竟是有一份微微的窘意,面上却仍是一派的漠然,身子一动便靠在了宝椅上头,朝一旁的内监低声道,“宣旨。”

    “是。”江路德躬着腰杆儿朝他恭恭敬敬地应声,接着便站直了身子,手中拂子一扬,高声道,“南泱接旨!”

    此言一出,殿中的众人皆是在瞬间便屈了膝盖,和南泱一道跪下了身子。

    “婕妤南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周旋法度,有柔婉之行,既表於天资,有恭俭之仪,可施於嫔则,朕常有鉴悉,每垂赏叹,册为正二品妃,封号‘淑’,授金册,协理六宫之权,钦此——”

    江路德语调平稳微扬,从口中呼出的白气圈圈袅袅,道出的话语字字落地,也字字落入众人心间。

    南泱垂下了眼帘,朝高坐在上的君王深深叩首,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触,声线清丽,不急不缓,“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她话音方落,便闻见殿中的群臣嫔妃亦是随之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泱眼帘仍垂着,双手缓缓举起,平摊到高过头顶的位置,低眉垂首,容色极是柔顺,江路德从一旁的托盘上恭恭敬敬地捧起金册,那册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和着明黄圣旨一道,呈放在了南泱素白的手掌心中。

    金册同锦缎皆是透着微凉,加之现今又是冬日,她温热的掌心被冷得微微发颤,双手却仍是举得平平稳稳。

    皇帝目光冷然地望着殿下跪了一片的众人,薄唇微微开合,低声道,“平身。”

    “谢皇上——”

    南泱动了动身子,明溪上前几步,扶过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替她理了理衣裙,接着复又退到了一旁,南泱仍是低垂着头,没有什么动作。

    万皓冉深邃的眸子被珠帘层层遮掩,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修长的指节习惯性地抚着玉扳指,静静地观望了南泱良久,方才又徐徐道出一番话来。

    “今日,朕赐你正二品金册,授你协理六宫之权,是看重你淑静温厚,望你今后端静纯良克娴内则,为六宫之表率。”

    闻言,南泱的面色仍旧平静,只恭敬回道,“皇上如此看重臣妾,是臣妾之幸,臣妾定会谨遵皇上教诲。”

    皇帝微微颔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朝着殿下的诸人缓缓道,“长皇子还未起名,朕思量了几日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来,各位爱卿均是学富五车的高才,不如替朕出出主意,淑妃难得能与诸位见上一面,她是皇子的母妃,也好做个参考。”

    万皓冉一番话落地,朝臣百官均是一阵愕然,接着便蹙起眉头细细地思量起来,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无声。

    半晌没有人说话,皇帝清冷的眸子朝一位年长的官员望了望,道,“邱大人,你是崇文馆的十八学士之首,博古通今才高八斗,可有什么好建议?”

    邱大人捋了捋长须,从百官里头缓缓走出来,立在殿中,恭敬回话,“回皇上,依着字辈,皇子应是‘澍’字辈的,只是为长皇子起名,事关重大,老臣才粗学浅,不敢多言。”

    万皓冉又望向另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官员,道,“齐道庭,你是今年举试的状元,亦是博洽多闻之辈,你以为呢?”

    齐状元的眉头微拧,上前几步亦是躬身,恭敬回道,“回皇上,邱大人尚且缄口,微臣更是不敢妄言。”

    一时之间,奉天殿之中便更是鸦雀无声。

    皇帝静默良久,清寒的眉眼微动,又道,“淑妃,你说呢。”

    乍然从那人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南泱生生一惊,心头一番细细的思量,接着便躬了身,朝万皓冉恭敬回道,“回皇上,臣妾的才学只算识得几个字,哪里敢为皇子起名。”

    他却目光灼灼,唇角勾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沉声道,“若朕非要你说呢?”

    南泱心头沉了沉,长皇子是这人的长子,自古长子为尊,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太子,未来的万岁爷,古人认为人名能左右人一生前途,是以起名之事极为重要,思及此,她咬咬唇,自然晓得万姓皇帝是在刁难自己。

    她心思转得飞快,一个念头闪过,好半晌方才沉声回道,“若皇上执意要臣妾说,臣妾以为,‘澍人’二字尚可。”

    “澍仁?”万皓冉蹙了蹙眉,重复了一句。

    “回皇上,是人臣的人。”南泱垂了眸,声音四平八稳回他,“澍与树谐音,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望皇子长大后,能为我朝一代栋梁。”

    奉天殿又是一阵沉寂,少顷,崇文馆大学士上前几步,捋了捋长须,叹道,“淑妃娘娘蕙质兰心,我等望之不及。”

    皇帝静默良久,定定地注视着南泱,她的头仍是微微垂着,殿外的阳光极好,那人端立在殿中央,背光而立,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容色,只隐约能望清她尖俏的下颔轮廓。

    分明隔得那样近,为何,却似乎又咫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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