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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藏书阁

    纪理自然不能依饶:“唐小姐应当知道我的忌讳。”

    唐糖无可辩驳:“知道知道,弄脏你的书,我照赔……可以罢?”

    纪二爷冷眉一挑:“如何赔……也好,你只别忘了。”竟是答应了,理直气壮的样子。

    十来年前是有过那么一回,唐糖因为取错了书箱,无意间阅了他纪二爷某一册画猫的画谱,偏生还在吃芝麻糖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糖粒辗转沾到书页里头去了。

    当年的纪二,臭脾气已然堪比今天,那册猫画谱原是他的心爱之物,可不论事后唐糖如何低头认错,又帮着悉心清理干净,他全然就不领情,一意孤行,亲手抱了他的宝贝画谱,黑着脸跑去小厨房,当众扔进炉灶,烧了。

    唐糖与纪家兄弟初识之年,她尚是个冒着鼻涕泡的六岁孩童。纪二长他五岁,洁癖起来,却是不论老幼的,唐糖小时,很是被他这臭毛病气哭了几回,后来慢慢大了,与这人冲突渐频,才反倒见多不怪起来。

    纪理如今褪了当年火气,居然也懂得惜物,不再会傻呵呵烧书了。可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却根深蒂固。

    岁月不留痕,当年烧书之事依稀仍在眼前。而那一年,趁着纪理气呼呼撤走,替她将那册灶中翻飞的画谱救出来,修修补补、描描画画的少年人,却从此只能在那些旧时光里……悄悄隐现。

    “唐小姐?”

    唐糖抹抹眼睛回过神,佯作不满,咕哝道:“我自然是说赔就赔……真是越大越小家子气。( 平南文学网)”

    “什么?”

    唐糖一抬头,见纪理正瞪着自己,眉眼森冷,她猛想起老爷子说的,纪理手上尚有千来条人命官司!万一人家不在乎多她一条……唐糖登时放了软话:“我在说大人鼻子这般灵,又是这样心细如发,在工部当差,不屈才么?”

    纪府乃是京城名门,纪鹤龄往上数三辈,曾出过两位宰辅。纪鹤龄当年在朝,任了多年的监察御史,亦一向享有清风铁面之名。到这一辈上,竟出了这么个不肖孙,混是混得风生水起,却被世人怒骂无有人性。

    聪明人贪财,取之有道,何苦背个骂名,唐糖同纪二可没有交情,只为纪老爷子一世英名不值。

    纪理问得意味深长:“唐小姐以为……何处方不屈才?”

    唐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这等本事,当个青天神断也不是不行。一样是四个字,“明镜高悬”不比“纪二狗官”有分量?

    话在嘴边,心里倏忽再次难过起来。哎,人各有志,青天什么的,这世上又不是谁都有志去当。

    纪理压根也没兴致倾听,早板了脸孔厉声嘱咐:“总之书房重地,往后唐小姐若是无事,还是不要擅入的好。”

    唐糖未料到他这般直接,面子上不大挂不住:“谁说无事,我……有事的!”

    “何事?”

    “认字、读书,修习为妻之道……呵呵呵,很多事情的。”她觑看纪理一脸的不予置信,又试探道,“大人平日又不在的,反正横竖书房空着也是空着?”

    纪理冷眼看她,不假辞色:“有事也不行,不可以去。”这人好像从来就不懂得何为客气。

    “大人完全不讲道理么。”唐糖犹不服气,“那日在爷爷屋中,口口声声称我也是半个东院主人,东院各处我可随心而逛,这话不知是谁说的!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何况您还是位大人。”

    理亏之人居然还敢同他讲斤说两,纪理只用眼皮子将她一扫,一脸的事不关己:“泼出的水?唐小姐不是也同祖父夸下海口,说一年之内,必令纪府添丁?”

    “诶……你这个人!”

    纪理冷笑的样子含些得意,就像是报了那日西院之仇似的。

    唐糖无言,细想想其实也对。既然都是做戏,就都不要拿戏台上的台词来较真了。

    纪理欲走时不紧不慢抛下句话:“《河渠书》只崇文书局有售,唐小姐莫要忘了。”

    “啧,你这人,还真要赔……”

    纪理翻她一眼:“我等着用,记得别再弄脏。”

    唐糖咀嚼他这话的含义:“崇文书局好像是在西城的罢?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我可以随便跑到老远的街上买书?这不是真的罢?”

    纪理像在听一个笑话,不屑道:“唐小姐又不是纪府的犯人。”

    唐糖兴奋得跳起来:“纪大人上道!”她趁机得寸进尺,“只是大人书房里太多好书,我若再买一回,岂不浪费?再说好些书原是绝版,市面上恐是花银子也购不到啊。”

    纪理抿了抿唇,竟作了回让步:“你列下你的书单,让林步清递来给我便是。”一句话,只要不进书房,你想怎样都可以。

    唐糖奇问:“林步清是谁?”

    阿步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立在了门边,欢欢喜喜道:“这是小的大名啊!二少奶奶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唐糖客气道:“哦哦,那往后就有劳了。也要多谢你啊纪二哥哥!”她满是感激,扯住纪理的袖子正经谢了数声。

    唐糖眉眼都在笑,笑容温煦得有如这个夜里的夏风,全然没察觉纪二一张格格不入的冷脸,已然被她弄得十分局促。他木然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一张脸板得愈发僵硬了。

    阿步永是热热烈烈的样子:“不过,二少奶奶既爱读书,为何不上南院的藏书阁?二爷书房的书再多,也比不了藏书阁啊。”

    “噢,藏书阁?那定然,是有很多……很多书了。”

    夜色已然深笼而下,阿步自然辨不清唐糖微微泛了白的面色,依旧在那儿兴奋解释:“嗯,四层的楼阁,您说书多是不多?一层二层乃是经史子集,第三层是……”

    纪理忽厉声喝斥:“林步清!”

    阿步被唬得一头雾水:“二爷?”

    唐糖亦被纪理吓了一跳,却听这人竟是冷言又起:“唐小姐大可不必谢我,我也是心中好奇,想看看时隔数年,唐小姐何以变得如此勤学。阿步,唐小姐并不是不认得去藏书阁的路,只是她少时并不那么爱书,她从来只是以为,南院不过是府上一个藏猫猫的好去处罢了。哼。”

    说罢袖手告辞,幽幽独自踱出门去。

    唐糖本来听阿步说起藏书阁,勾起许多回忆,心里的确很难好受。记得纪理少时确实勤奋,她在南院游手好闲的那些日子,每每在藏书楼门前撞见他,真是没少挨他的白眼。

    不过纪大人当真确定大家要这样子相处下去?前一刻总算得了一时融洽,突然冒出这些刺言刺语来,把个好端端的和局,搅成一盘僵局。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

    什么人啊!犯起怪病来,竟是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阿步依然莫名其妙,立在原地,模样尴尬,唐糖反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阿步,你是几时进的纪府?”

    阿步回:“小的是这个月初新来的。纪管家未曾挑我旁的,只问我脾性可好。小的别的不行,最好的就是脾气,纪管家这才让小的跟着二爷。”

    唐糖低低叹了声,也不知道是想解释给阿步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你别见怪,二爷许是想起他少时在南院读书的日子了。我六岁随祖父来纪府为客,在这儿住了足足五年,呵呵,那个时候二爷还是个埋头苦读的勤学少年,那个时候……三爷也在。”

    阿步天真,饶有兴趣追问:“我听闻二爷同三爷乃是孪生兄弟!他俩生的像不像啊?”

    “像……也不像,一个冰山似的,一个连冰山都能教他给捂化了。”

    “这样啊,三爷性子必是极好了?”

    纵然只能回忆这些点滴,心头仍觉如有暖流涌过,唐糖含笑答:“二爷什么性子,三爷总是跟他的反一反就是了。”

    阿步感叹不已:“三爷真好啊!”

    唐糖忍笑:“你稍微收敛一点儿。小点声,让二爷听见,仔细他真把你冻成冰山。”

    阿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脑袋直点,又有些激动,觉得唐糖很将他阿步当作自己人了。

    **

    这天深夜,纪理在书房拟完次日上工部要呈给恩师魏升鉴的一封条呈,拟完却仍不睡,穿的是家常旧袍,同纪方说要一人院外走走,便径自踱出了院子。

    去了一个时辰方归,也不说去了哪儿,回来照旧在书房软榻上宿下。

    这燠热的夜本就极难好眠,纪方没睡,生怕书房里闷热,他亲自检查了一回窗棂有否支好了。踏出书房门时,又回望一眼书案后头,二爷睡得极静,连呼吸声都几乎不可闻,身子亦未曾动过一动。

    纪方想起纪理前夜问他的话。

    “纪方,你近日可曾去过南院?”

    纪方答:“其实也不算特地去的南院,我每日早晨,是要出南府门,给三爷上香去的。”

    “嗯。”

    纪理顿了片刻,又问:“糖……唐小姐可曾去过南院?”

    “呃……不曾。”

    “为何犹豫?”

    纪方忙解释:“二少奶奶|头天来时,是问起过的。”

    “你不是一向喊她糖糖?她问什么?”

    “问三爷的牌位何在。我答,因为三爷未曾婚娶,又无子嗣,故而依祖制只得一座孤坟,葬在南院宗祠外的小山坡上。她听了也不言语,我便问她是不是想去给三爷上坟……”

    “你往下说。”

    纪方点点头,眼中噙些泪花:“糖糖回‘就不去了罢’,我便劝‘三爷素喜热闹,他如今一人孤零零的,您给亲手栽一棵小冬青,也总算一份情谊’,糖糖摇头说,‘我不信,那是堆土,又不是他。’”

    “……哦。”

    纪方偷眼看看纪理,见他神色尚好,方道:“隔了好一会儿,她又道了句,‘我不信’。”

    纪理沉吟许久,隔了会儿纪方又说:“噢,糖糖那天还问了一件事。”

    “何事?”

    “她问,三爷的遗物,可都从大理寺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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