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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流如溪

    洛月贪凉,晚上睡觉,脱得赤条条的在凉床上,就在肚子上搭了一小块薄棉巾,免得肚子受寒。

    女人哪,最要保护的就是这个肚子。女人体质属阴,哪怕大暑天,都有可能受寒。寒气入腹,暂时可能看不出来,等身体弱些、天气坏些、年纪大些、又或者是癸水来的时候,就等着看报应吧!

    洛月在灰色的世界里混,见多了报应。有的是天报,来无踪、去无影、既难防、也不好躲。有的却是人报,完全是自作孽,不需要多高明,掐着手指头都能算得出来的。

    譬如英英没夹紧腿,给什么过路人三钱不值两钱就睡了,睡的时候也没采取什么措施,睡完了也没喝什么药,完了大起肚子,这要找不到好人家收留她,她死了也只好说是自作孽。

    又譬如说浪荡风华、敞开了玩乐,末了这病那病,也算现世报。

    洛月才不要遭报,她要好好护着自己。

    因为,她若是再不懂得怎么护着自己,世上也没有别人能帮她。

    她冬天要温暖、暑天要风凉,没什么事就按时睡觉保养身体,睡前记得上好门闩、松开看家狗的链子。

    咣咣咣门响,把洛月吵醒,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宝刀。

    女儿大了,就是给娘添麻烦啊!

    她心里已经浮现出这么一句俏皮话。

    她先披了袍子,才去开门。开门前,先看看外头是什么人。

    还没等她看,归明远已经叫了出来:“月姑,救命!”

    这么一听,洛月倒不忙着开门了。

    人家急,又不是她着急。事情越大,也就越险,别闹得不好把她卷进去!她得先隔着门缝儿问问是什么情况。

    “嗳哟,谁啊?作死,这个时候,这个点儿!人家衣裳都没系好。”她娇嘀嘀的抱怨着,从门缝往外看。

    归明远衣冠不整。

    “英英要死了!”他急得真要哭出来了。

    他在小说里写多了生离死别,临到面前才发现——都不对!那些文字,写的什么心理,似乎挖掘得多深刻,其实都不对。

    那些字,写到纸上,只是蝴蝶的标本。翅膀上的图案还鲜活,可是蝴蝶本身已经死了。那是个平板虚假的世界。

    在鲜活的世界中,死到面前,哪怕……哪怕只是个随便娶娶的妻子,以前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要死了,他的心情也糟糕到形容不出来,只能不断拍着门板:“你救她!月姑,你说怎么救她!”

    洛月静了静,抬手拢了拢发丝,开门叫他进来,问:“什么情况?”一边进屋换了件衣服、拿了些东西。

    归明远等在屋外,告诉她,英英出血。

    血是从下身流出来的,像条小溪。像下头开了个塞子。

    “月姑……”英英力气只够跟他说了这么两个字。

    紧要关头,找根救命稻草,英英觉得只有月姑。

    自嫁了归明远,怕洛月名声不好、怕丈夫不欢喜,她紧紧的避嫌。真到快死时候,她还是要找月姑。

    洛月拎了个大竹篮子出来,脸上神情已经跟往常不同,肃穆得简直悲哀。她问归明远:“怎么会的?”

    归明远在她这样的神情、语气下,心情也定了些,能说出比较完整的话。他刚说到:“可能是那鸡——”

    慕飞和宝刀正好来了。

    慕飞吓得,也顾不上别的,直愣愣就朝他问出来了:“我说归大哥,你为个鸡把嫂子打到垂危了?!”

    宝刀眼睛瞪大。

    洛月唇角向下抿了抿。

    归明远冤枉大了:“不是啊不是!我没动她一指头!真的真的!”

    说话当儿,洛月脚不停的往外走,慕飞等人都跟在后头。

    归明远一路跟人解释:是英英抢着跟他干家务,摔地上了,结果就流血了。

    听起来很让人难以置信的样子。宝刀看着他的目光,仍然像看个杀人嫌疑犯。

    慕飞则问:“有车吗?有马吗?有骡子吗?”

    两条腿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洛月唇角又抿了抿,倒笑了:“少爷,你看呢?”

    慕飞在本邑,也算混过不少日子了。半夜三更,急如星火,哪儿找车找马找骡去?又不是富贵人家,自己后院养着,牵出来就有。

    慕飞商号里倒是有,但如果拐到商号去拿……还真不如两条腿跑。

    “那跑啊!”慕飞觉得步行的速度真叫他焦急。

    “跑到半路没气了,还不如走。”洛月简直懒得冲他发火。

    宝刀一直拿手压着嘴唇,在想。

    然后她道:“慕飞你背着月姑跑一段路,再换归先生背着跑一段,成不?”

    慕飞脸唰的就拉下来了。

    他背洛月?

    讲起来男人背女人、猪八戒背媳妇,应该的……喂,他还是个花样少年!洛月大熟女啊一个!光这胸、这屁股,瞧着就有多少肉了,压上身来……他还跑?他会散架的好吗!

    宝刀期待的望着他。

    慕飞忍辱负重一哈腰:“月姑上来吧。”

    “好侄儿。”洛月英勇赴义的趴上他的背。

    说起来,女人趴男人背上,这是女人的牺牲比较大,果断的!这完全是被吃了豆腐!然而事急从权。一个女人的性命,跟一个女人给吃了豆腐,哪个更重要?

    有的女人可能觉得,自己的豆腐比别的女人性命更重要。

    洛月不是这种人。

    “反正我已经不是什么好女人,在乎什么。”她咬着牙在心里跟自己这样笑。

    慕飞跑了好长一段路。

    到最后,他真的要累趴了。

    宝刀和归明远追着他们跑。宝刀拎着洛月准备的那个大篮子。这么跑下来,宝刀和归明远也比走路累,但比不上慕飞累。

    慕飞滚到路边休养生息去了。

    换归明远背洛月。

    洛月要趴上归明远背时,归明远僵了一下。

    毕竟他没碰过女人……当然他是天阉,碰了也没有……可重点是,他没碰过!娶了英英也没碰过!他对女人的一切经验限于耳食之言、以及幻想。这么一趴真是……

    “哟,我不介意,您倒有反应了?真有?那月姑可以挂牌子了哎!专治阳痿,一趴见效。”洛月笑着拍他肩道。

    归明远怒了,一咬牙,背上!

    洛月一直发现,对男人,甜言蜜语比生气发火有效,偶尔激个将,又比甜言蜜语更有效,屡试不爽。这次,竟然对天阉也是如此。

    归明远背着洛月,跑了比慕飞更远。

    最后他也不行了,也滚旁边休养去了。

    换洛月自己跑。

    她节省下来的体力,已经够跑剩下的路了。

    宝刀始终抱着篮子跟在她身边。

    “妹子厉害!”跨进归明远院子时,洛月这么表扬宝刀。

    宝刀咧嘴笑。

    她是要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因为她是白顶天的女儿嘛!

    洛月跨进归明远的屋子。

    地上有血。

    血已经基本干涸了。

    英英就倒在地上。

    “归明远把她丢在地上就跑出去了?!”宝刀一怒之下,也不管归明远叫什么“归先生”了。

    “我想他是看太多血,怕了,不敢移动她,忙着跑出来叫我。”洛月扫视一下现场,就事论事。

    “一大男人!怕成这样!”宝刀牙缝里咝咝倒抽冷气。洛月已经开始检视英英,宝刀忙着打下手。

    “男人嘛。”洛月发表了很中性的意见,告诉宝刀,“没死。不过不移动也好。你帮忙烧点热水来。”

    宝刀出这个房间,注意到有一个碗打翻在地上。碗里有残余的鸡肉。汤泼了一地,还没有全干。

    她到厨房。厨房锅里还炖着鸡。那鸡汤……能叫鸡汤吗?叫鸡大缷八块进锅里煮了个澡!

    惨不忍睹。惨不忍睹。

    宝刀悲怆的把这锅移到旁边,换别的锅烧开水。

    鸡炖成这样,覆水难收,抢救都抢救不过来了。毁了就是毁了。还不如烧干净的开水。

    当她把开水端过去时,洛月已经把英英衣裳褪了,下面不知做了什么急救,宝刀没敢看……虽然同为女性,也够触目惊心的。

    好吧,她现在不再嘲笑归明远一个大男人胆小害怕了。

    会害怕,除了懦夫,还有出于心底的柔软……

    好吧,有的人也许会把这片柔软也称作怯懦。但是,宝刀错开目光之后,确实原谅了归明远。

    洛月从篮子里拿出药粉,融在开水里,喂英英喝下去。

    宝刀在后面,帮忙扶着英英。

    英英已经昏迷,很难服药,不过洛月拎了这么大个篮子,就是有备而来的。

    有一种工具,专门用来伺候半昏迷的病人、以及闹腾不肯服药的小孩子。

    这种工具,形状有点像个漏斗,一头伸到病人的喉咙,另一头在外边,可以把药水倒进去,只要病人还有最基本的生理反应,药水灌进去,喉咙自动会咽下。如果病人病得连水灌进来都咽不下、反而往外倒喷了,那真叫药石罔效,没救了。

    英英还有救。她把药水咽了下去。

    洛月叫宝刀取了席子来。

    席子放在英英身边。英英被两人尽量轻稳地移到席子上。洛月说,这比直接躺在地上好。但移到床上则不行。挺着个大肚子,母子不安,还是少移动的好。

    归明远出于心底那一点柔软畏惧,没有擅自移动她,保了她的元气。

    洛月把英英的衣裳盖回她身上,拍拍手:“你守着,我去请医生。”

    “呃……”

    洛月一笑。出去了。

    她不是医生,她只是兼作稳婆。

    女人生产、难产、小产、甚至打胎,她都可以帮上手。英英若是小产,确实她的作用会比医生更大。

    但英英命大——或者说她肚里这孩子命真大。

    那血流得并没有很多。归明远是吓坏了,闭上眼睛只当看见条小溪,其实也就是细如线缕的溪。归明远跑出来不久,已经自动停住。现在孩子还在英英腹中,还有胎动。如今不是要接产,是要安胎。

    洛月给英英服的药粉,也是补元安胎的。请个医生来,效果会更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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