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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心怀不轨

    且说那日芳姐儿一个人来了郑家,好歹喊着郑母一声亲舅妈,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秀莲虽生了一肚子闷气,却也不好跟她较真儿,索性也不搭理她,自己上后院浇菜地去了。

    郑母笑呵呵地把她迎进屋,又问了钱婆子一家的状况,芳姐儿沉了半天声才道:“还不就是那样儿。”

    郑母听了也没再说旁的,想起芳姐儿这次只身过来,心里害怕她又和钱婆子吵架,背了她跑出来,便急着问:“怎么个人儿跑这来了,这么远的道,你一个闺女可是了不得哟,你娘知道吗?”

    “知道知道,就是俺娘叫俺来看看舅妈的,正好俺们村张嫂子家的大哥上镇上,见着便捎了我一段路。”

    郑母一听才略微放下心来,道:“中午就在这吃吧,叫你嫂子一会给你烧大酱茄子吃,你娘偏着你弟弟,在家也吃不着好的,来了舅母这就敞开肚子吃。”

    “俺就知道舅母对俺好,不像俺娘整天就想着卖了……”芳姐儿话说一半,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咽下了后头的话,一脸凝重地低下头,郑母刚想劝她,却又见她抬起头来,笑着道:“瞧俺,这老远来一趟,倒是把大事忘了。”

    芳姐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两块不大的小银角子,约么有个七八钱重。

    芳姐儿道:“俺娘听说业哥儿要上学堂了,想着舅母家不富裕,才差着我赶紧跑来给舅母送钱。”

    郑母直说不要,芳姐儿却死命往郑母怀里塞,秀莲经过堂屋时鄙夷地瞥了芳姐儿两眼,转身进了大屋去给璧容送绣线。

    进了屋,秀莲仔细地关好了门,才坐下压着嗓子同璧容说道:“钱婆子会那么好心给业哥添束脩,准是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璧容听了笑她:“哟,你是变着法地说咱娘是老母鸡呢,看娘听了不打你。”

    秀莲嗔笑着往她腰上戳了两下,直念叨着:“这么张嘴皮子,看以后没人敢要你!”

    笑是笑了,可秀莲还是捺不住心里的火,便又和璧容抱怨道:“瞅她来了这么半天,半个字也不提咱们夏天那会儿借他们的粮食,哼,搞不好这点钱就是打算抵了那粮食钱呢!我刚瞧着那两块银角子连一两都没有呢,咱家可是给了她们两石细白面,又加上一石玉米面,这么点钱也真好意思往外拿!”

    璧容按着秀莲的话一琢磨,也觉得是,按着郑母的性子,别说钱婆子不会这么好说的就还了,就是给了钱抵粮食,只怕郑母也不好意思收。那张字据也就是走个形式,警告钱婆子别以为娘家就是能拿捏的,总是要由着她无理取闹。

    璧容见秀莲气得脸都红了,便劝道:“咱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是原封不动给了钱只怕也不会收,倒不如借着业哥儿读书添了束脩,虽说是少点,也比那分文不得的好不是?”

    秀莲想想也是,只是刚在门口,当着宋金武的面得了芳姐儿暗讽,心里不快,也憋不住嘴说道:“你没见她刚才在门口,冲着虎子爹那发嗲的模样,还一口一个宋大哥,叫的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秀莲本还要再说,却突然想起面前的是璧容,当下又觉尴尬,自己嗔着自己道:“瞧我这没眼力见儿的,跟你说这个干啥,没得教坏了你!”见璧容神色如常并未动怒,才又道:“你别想别的啊,虎子爹可是半句话都没理她,吓得一溜烟就跑了!”

    璧容听了无奈地抬头看看秀莲,道:“本来就不是嫂子想的那样,若说想别的,也定不是嫂子以为的事儿。”

    秀莲又接着调戏了她一番,直到她连声告饶,才高兴地出了屋,经过堂屋,又暗自瞥了芳姐儿两眼,听得郑母喊她,说中午给芳姐儿烧大酱茄子,虽心里不乐意,面上却不好和婆婆唱反调,只能憋屈着上菜地摘了两个长茄子,使着坏心思,特地在烧的时候多放了一勺盐。又炒了一盘辣椒豆干,想着芳姐儿怕辣,所以盐自是放的正常。

    郑天旺上镇上跟着工队给商户盖厂房去了,来回道远耽误工夫,索性主家每日管一餐饭。郑天洪习惯了每日看着家里的地,又因着刚播下种,只待秀莲吃完了给他送去。郑母怕刘氏见着芳姐儿又生出不快,便让秀莲端了饭菜给她送进屋里,刘氏不爱吃大酱,秀莲也乐得没给她盛,否则一个不小心伤了孩子可就坏了。

    于是晌午坐在堂屋里除了几个孩子,只余下郑母、芳姐儿、秀莲并璧容四人。

    郑母坐下,乐呵呵地端起碟子给芳姐儿拨了半碗的茄子,因着郑母特地嘱咐了秀莲给芳姐儿烧,碟子又离着远,璧容和秀莲便也不伸手去夹,只几个孩子闻着香,抢着吃。

    芳姐儿也不怕烫着,喜滋滋地夹了一大口吃进嘴里,又怪叫了一声吐出来,咧着嘴道:“怎么这么咸啊。”

    郑母一听也夹起一块吃进嘴里,倒没像芳姐儿那般吐出来,皱着眉头咽下去,不悦地道:“老大家的怎么做的,这是放了多少盐啊。”

    秀莲故作不知地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猛扒了一大口糙米饭,歉意地道:“这不是眼瞅着要入冬,家里的菜不够,连着多少添了都咸着做,想着多吃点干粮,也好省省菜,准是今个儿一放大酱吧,手上失了准儿,姐儿可千万别怪嫂子啊。”

    芳姐儿不好意思当着郑母发脾气,嘴上客气地回着,心里却觉着定是秀莲借着法儿的来抱负自己刚讽她那几句呢。

    福哥儿吃的急,又是一大口,秀莲也来不及拉他,齁的他咳咳地流了一身口水,嘴上嚷嚷着:“娘把盐罐子扣了吧!齁死我了!”

    秀莲脸上尴尬,没好气地数落了他几句:“谁让你吃这么大口的,活像个饿死鬼投生一样,整天就知道跟人学那些不好的,人家是没教养,你娘我可是好好教过的!”

    璧容听着秀莲暗着拿话损芳姐儿,端着饭掩着嘴偷笑,强忍着给福哥儿和豆芽夹了些豆干,道:“你们俩吃这个吧,这个不咸,姑姑刚才尝过了。”

    想了想,心里也跟着起了坏心思,便对芳姐儿道:“姐儿也吃些吧,这个味正着呢。”

    芳姐儿见璧容夹起来放在碗里,当下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撇着一张嘴,吃了两口,见璧容问道味道如何,强忍着抬起头咬着牙道:“跟姐儿说的一样,味正着呢!”

    说完便端起碗往嘴里不停地扒饭。郑母在旁看着清明,心里明白是媳妇闺女一块整芳姐儿泄气呢,虽觉得她们失了礼数,但也没有动怒,索性装起了糊涂。

    吃了午饭,芳姐儿也不敢多坐了,便急着跟郑母告辞,郑母不放心她自己回去,便道:“且等你大哥回来送你家去吧,我这就叫你嫂子去地里喊他。”

    芳姐儿略一琢磨便道:“这么老远的道,何必麻烦大哥,刚下完地怪累的,不如……舅妈问问隔壁宋家大哥,他家不是有牛车嘛,来回也快些。”

    秀莲听了她这话,又想起了刚才这事,心心里打着赌这妮子只怕是看上了宋石头,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在二叔这上面吊着的,但想到自己一心要给宋金武和璧容拉线,怎容芳姐儿中间插一脚,便道:“哟,姐儿这说的可不对了,人宋家跟咱们也就是户关系好的邻居,又不欠咱的,咱么可不好总这么麻烦人家。再说了,娘,这虎子爹怎么说也是个单着的大老爷们,这要是让人见了,芳姐儿的清誉还要不要啦!”

    郑母听了后半句话,也意识到严重性,不敢由着芳姐儿使性子,便说定了让郑天洪回来送她回去。

    待芳姐儿走了,璧容和秀莲备好了银钱和束脩六礼。所谓束脩六礼,便是一捆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一斤莲子,寓意为苦心教育;一斤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一斤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一斤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十条腊肉则以表达弟子尊敬师长的心意。

    方才带着天业去顺义村周先生家里拜会,听说这周先生有了规矩,收学生之前定要问上几个问题,答得对了心思才收,故而家里的学生才只有七个。

    宋金武早前就听说了今个儿天业去拜会先生,早早牵了车在后面等着,怕芳姐儿没走,也不敢敲门,直见秀莲出来才忙声喊着。

    秀莲坐在车上,一边跟璧容唠着天,一边又问宋金武道:“大兄弟和我姑家那闺女怎么认识的。”

    “上次她来你们家住的时候,我寻了小虎子回家,打河边路过看见她傻站着,以为她要跳河,便过去喊了一嗓子。”

    秀莲见宋金武说的干净利落,脸上表情如常,不似有半点隐瞒,这才放了心,伸手戳了戳璧容。璧容其实也听得仔细,面上虽未露,心里却是忍不住些许异动。

    秀莲这么说着,却又琢磨起是什么时候的事,猛地想起刘氏回娘家那日,芳姐儿和钱婆子起了口角,拿着剪子疯疯癫癫地跑出去说投河,本来大伙也没真的认为她会这么做,回来又是让郑天洪给寻回来,谁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芳姐儿若真是投了河……身上不禁起了一阵寒颤。

    不一会儿,到了明远学堂,周先生正在给学生上着课,周夫人出来迎进了屋,依次倒上茶,客套地说着话。

    待周先生间休时段出来,见了天业,抚着胡子看了一看,问道:“可蒙学了?”

    天业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读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千字文》记得还不甚熟。”

    “哦?和谁学的?”

    天业迟疑地抬头看了璧容一眼,见其点头,才道:“回先生,和姑姑学的。”

    周先生很是吃惊,忙问道:“小姑娘念过书?”

    璧容谦道:“跟着父亲虚读过一阵。”

    周先生听了也没有再细问,只是赞赏地点点头,又问天业道:“我且考你几个问题,答得好今后便跟了我学习,若是不好,可是不收的。”

    天业有点紧张,可想起璧容在家跟他说的,便平了心态鞠了一躬,恭谦道:“先生请问。”

    周先生先是考了三字经的文章,如同璧容早先那般,并没有让天业从头背,而是从中间选了一段,天业早先练过,所以背的很是熟练。

    接着又问了“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的意思,天业答得也甚好。

    临道最后,周先生才问:“你今日读书所谓何求?”

    天业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想了想,索性实言道:“考取功名,不让家里的后世子孙一辈辈全待在地里种地。

    周先生听了笑着夸了句有理想,又问:“若是考不上呢。”

    天业咬着嘴唇,绷着一张小脸,坚定地道:“若是考不上就再考,只要尽了力,自己就不后悔。”

    周先生闻言哈哈大笑,衣袖一挥让内当家的收了秀莲的银钱和束脩,径自进了学堂。

    秀莲还一脸不知所措,璧容方推了推她,小声解释道:“先生这是收下业哥儿了”

    周夫人赞道:“这小哥儿可是对了我家那位的心思了,小哥儿今后好好学,来日必定有出息呢!”

    秀莲呀地惊出了声,见周夫人掩着嘴笑,又是道歉又是道谢,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揽过天业喜道:“可得回去跟娘报喜去!”

    周夫人见了也不多做挽留,只让他们明日一早送了小哥儿过来,不用带干粮,学堂每日管一餐饭。

    秀莲和璧容又连连谢过,才带着天业告了辞,出门看见宋金武还等着,也上去报了喜,宋金武亦连连夸赞:“以后也考个秀才回来,给家里张张脸。”

    璧容听了揽过天业嗔道:“可不许听他的话,若是中不了举,以后就别想着吃肉了!”

    宋金武听了憨着脸低下头,呸呸了两声,大声道:“业哥儿且考个状元吧,到时候俺也跟着沾沾光,混个县官当当!”

    秀莲璧容听了这话,掩着嘴也是一阵笑,直道这宋金武果然是个臭石头,夸个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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