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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沉重的绝望

    卫红来看我时止不住发出一声惊叫:“莫莉,你……”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摸摸自己的脸讪笑道:“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有这么恐怖?要不就是我的头发?”

    我当然看不到自己的头发,甚至也从来没有人跟我正面提过,可是照顾我的周女士从每天一根根帮我拔头上的白头发到最后因为拔不过来而完全放弃的全过程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来眼睛看不到也不完全是坏处,最起码我不必去面对自己恐怖的形状—否则一向冷静的卫红也不至于看到我居然会惊呼出声。这样一想,我竟然微笑了。

    卫红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紧紧。反而是我安慰她:“没关系,头发掉了会再长,白了也可以染。”下面的半句话“只有人死了才不能复生”我却无论如何没办法说下去,尖锐的疼痛忽然从胸口漫上来,我顿了顿,才说:“反正我马上动手术还要剃光头呢。”

    从海天去世,我的态度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得连我的父亲都感到害怕,怕我会做出什么傻事,不敢让我回家,安排我住在酒店,又时时刻刻让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直到葬礼结束,海天的父母和海昌不顾我们的挽留,匆匆离去,我才提出一个人回家里住,回到我和海天生活了多年、想卖又没来得及卖掉的旧居。

    刚开始我父亲坚决不允许,后来我说:“爸,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您再爱我也不可能代替我生活,今后的路还是得我一个人走。你放心,我还有你,我还有丫丫,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您也应该放手让我提前适应一下,要不将来您走了我怎么办?”

    父亲这才勉强同意,送我到家门口,本来还想要亲自带我适应一下自己家里的方位环境,也顺便让周女士进去帮我收拾一下屋子,我坚决推辞了。(请记住我们的网址就那么一百平米的房子,住了七年,就算我瞎了眼摸也能摸得出方位,不至于摔着绊着。

    我没有请父亲进去坐。从出事到现在这么多天,这还是我第一次独处。

    告别父亲,我轻轻关上门。摸到电灯开关的一刹那我忽然全身颤抖,胸口痛得不能呼吸。这个开关海天曾无数次按过,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可能回来按亮这个开关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地意识到,海天是真的死了,不管我的内心是多么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可是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不真实。明明那天半夜海天气冲冲摔门而去的脚步声还响在我的耳畔,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没有了呢。明明他已经有了知觉,可以回握我的手了,怎么会就这么抛下我,连一句话都不留呢?那时候他明明发过誓说要照顾我一辈子,把身体养得壮壮的,绝对不会死在我前面……

    海天,我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回家吗?

    当我无力地踢掉脚上的鞋子时,我想起以前海天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弓下腰把我胡乱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拾起,整齐地摆放在鞋架上,因为我曾经有一次很丢脸的经历:在自己的家里被自己的鞋子绊倒。更早以前,母亲还在世时也会帮我拾鞋,只是母亲总会一边拾鞋一边唠叨责骂我,海天却从来不会,最多偶尔含着笑容对我说句:“你呀……”

    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依然如此鲜活,可是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海天带着微微的叹息和无限纵容的“你呀”后面那些从没说出的内容是什么了。我跪在玄关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当我终于摸索着走进厨房,我闻到垃圾桶里传来的异味。当海天离开家的时候,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从此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海天是最爱干净的人,这个家之所以能一直保持整洁,而不是像我结婚前的单身宿舍或是我和父母同住那个家里的“闺房”那种“纯天然”无序状态,海天的督导功不可没。

    我摸进卧室。枕头和被子上还残留着海天身上的气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因为我坚持要跟他分床睡而恼怒,那么清晰的记忆,为什么他就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记得刚结婚时他总说我睡相不好,喜欢蹬被子,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害得他常常一晚上要跟我盖好几次被子。我还记得说话时他微微上扬的眉峰,虽然是埋怨的语气,柔和得能滴出水的目光却出卖了他满满的情意,那时的我们都是如此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会一直给我盖被子,直到彼此都老得动不了。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摸到每一样东西都会勾起关于海天的回忆,让我泪不可抑。幸福一直在我手边,我却不曾珍惜,看它长着翅膀飞走了,才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然而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为海天的去世掉眼泪的就是我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海天?我不光是个□,我还是人们传说中的扫把星,克夫命。如果不是我跟Mark的照片曝光,心虚羞耻的我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到了河畔度假村,海天根本不会踏上那条该死的与他同名的海天公路——著名的死亡公路。如果他不是跟我吵架生气,我还问起了杰西卡的事,他也就不会走神,那么我们就有机会避开那辆迎面而来的卡车……

    我宁愿死的人是我!老天,你为什么如此恶毒?林杨诅咒海天永远醒不过来,已经够恶毒的了,你却比林杨更毒,还要夺走海天的性命。就算我不守妇道,你惩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把惩罚降临到我的老公女儿身上!是不是世上每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其实我真没自杀的打算,虽然活在痛苦与内疚中的生存状态对我并非一件富于诱惑力的事。但我还是努力按照父亲的期望生活着。我在重新申请护照(我原来的护照在车祸中跟那辆撞得起火燃烧的凌志一起报废)。我努力适应失明后的生活,我与所有参加葬礼的人握手寒喧致意,我甚至忍着强烈的反胃勉强自己每天正常进食。

    我只是觉得绝望,比悲伤更沉重的绝望。

    父亲不知道,当一个人失去某一方面的感官时,上帝往往会在另一方面予以补偿,让她另外的感官变得敏锐起来。于是,海昌走之前的夜晚,冷风送来他和父亲零零碎碎的谈话。哪儿哪儿的出租屋因电器短路失火,救火车在火场里发现儿童焦尸。目击者表示前几天确曾有人鬼鬼祟祟带进门一名与丫丫外貌特征符合的女童,虽然最终的检验结果还有待证实,但海昌匆匆启程回国和父亲千叮万嘱要瞒着我的事实,反而说明了另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仿佛独自飘浮在茫无涯际一片幽暗的大海上,前方看不到陆地的影子,只剩沉甸甸的绝望仿佛铅块涨满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压得这一叶孤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空气里弥漫着回忆的味道,遥远飘渺却如此熟悉。在似睡非睡的朦胧中,我猛然从床上爬起身,耳朵里嗡嗡作响,某种熟悉的疼痛仿佛一道闪电贯穿了我的胸口,接着彻骨的疼痛继续向全身蔓延,瞬间就像蛛网般密密地遍布于我敏感的神经中枢,最终从未有过的疲惫卷走我最后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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