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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2 章

    第52章

    爱娣的婚期定在十一,短短十来天时间,完全筹备不及。/一起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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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倒是无所谓,大咧咧说:“早上去民政局拿证,中午请亲戚吃顿便饭就行了。他家是附近镇上的,本来闻山亲戚就不多。我们就更不提了,老混……那谁,我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姑父姑妈我也不稀罕,看我嫁成这样,估计他们背地里笑死了。至于舅舅姨妈,不知道他们有没时间。算了,反正我俩钱也不多,就在向雷叔叔开的饭店请几桌,其他的将来慢慢请。”

    爱娣说完看姐姐瞪着她,不发一言,悄悄问妈妈:“我姐怎么了?”

    她妈一直不停流眼泪,哪顾得上回话。

    庆娣冷着脸,“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和向雷、那个了?”

    爱娣顿时红云罩面,嗫嚅着说:“那个,也正常啊。”

    庆娣呼一声站起来,“你真怀孕了?!”

    这话唬得她妈即时止了泪,看看大闺女又转向小闺女,“老二,不是吧?和妈说说,几个月了?天唉,你小心着,这么大的事……”

    爱娣气得跺脚,“我说姐,你就这么想我怀孕啊?不怀孕还不能结婚是不是?我没有没有没有!”

    见她姐舒口长气,软了似的坐回床脚,爱娣难忍心中姐妹深情,也放软了语声央求:“姐,蕾蕾真挺好的,我也是真想嫁。他天没亮去拿菜,凌晨那么冷,骑摩托回来手冻得冰冰的,揣怀里捂热乎了才敢摸摸我的脸,喊我起床。下午没生意的时候,他坐摊子后面点头打瞌睡,也情愿我在家多睡一小会。姐,你不是说,只要人品好就行了吗?”

    庆娣回忆几次见面向雷的举止,思忖许久,犹自有些不甘心:“人品还好,就是耳朵软,老是他妈妈说什么、他姐姐说什么的,没一点主心骨。”

    爱娣立刻就笑了,“我不也老是说我姐怎么的,他没主心骨最好,以后我拿主意。”

    妈妈也是喜逐颜开,连连点头说:“这样也好,老二在家里能拿住事就行。”

    见两人铁了心,庆娣惆怅满怀,“以前是谁在桌子上贴了张白婚纱画片,说将来也要那样的?”

    爱娣扯扯嘴角,眼中银光忽闪,无奈地回望姐姐,“那时,我不还小吗?”说着又兴奋起来,“婚纱租用也便宜,我租一套过过瘾就是了。我不管,姐,你答应送我婚纱的。我现在要求没那么高,就送我一套红裙子吧。”

    十一那天,爱娣穿着姐姐送的红套裙去拿证,回来后循惯例走了一套接亲仪式。她妈拿出偷偷攒的私房买了一套金饰,加上大姑子送的,更兼她貌美如花、眼里全然的幸福喜气,稍作打扮,爱娣看起来毫不逊色其他赶在十一结婚的新娘。

    姜尚尧事先通知了光耀和黑子来帮忙,八台进口车的车队接送,十多二十个来回奔走的青壮汉子,一个简陋的婚礼居然操办得颇有气氛。

    庆娣妈头一次见姜尚尧是在自己家里,这个爱娣常挂在嘴边的老大男朋友,那一脚飞踹,把她男人踢开数尺的气势着实吓着了她。这一次,庆娣妈又有些疑惑,斯斯文文坐在酒席旁,见谁都笑容可掬的姜尚尧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若说个头长相,那是远胜二女婿了,庆娣妈对此暗地里非常的满意。有心坐下来好好询问一下对方家里情况,可又忙着招呼客人,加上上一回的惊吓,再四顾喜宴一周,他手下那满场打转帮忙的五大三粗、江湖气十足的小年轻们,庆娣妈既喜且惊,一颗心七上八落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敢时不时偷眼瞄瞄,看看那孩子对老大是个什么态度。

    “阿姨又在偷瞧我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丈母娘看女婿?”姜尚尧端重自持的外表和眼中窃喜完全是两个对比。

    庆娣刚帮妹妹换完衣服,并立于门口延客的妹妹妹夫俨然一对璧人,她看得捂着半边面孔,热泪盈眶中突然听见他这一说,满胸臆复杂的感触立刻化为乌有,顺手就拿手肘往后一撞。

    姜尚尧反应神速,稍一弯腰化了来势,手腕一翻就拖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哄说:“怎么哭起来了?”说着另一只大掌鱼际抹上她的眼角,“这还只是爱娣的婚礼,要是我们的,你得哭成什么样?”

    庆娣破涕而笑,羞恼之下就想捶他,又想起是公众场所,只能瞪他一眼放下手。

    他拖她往宴席边走,“好在事先招呼过多留几桌,没错吧?不然哪够坐?”

    “我怎么知道你会喊这么多朋友来捧场?”事实上,这些“朋友”庆娣大多数不认识。这些人,有的如大磊一般带着些痞气和油滑,有的又像光耀哥那样标准生意人的面孔,有的又似黑子哥,眉目含威,一看就是吃官家饭的。上午接亲的队伍来时,庆娣还在默默惊疑,既怕搞砸了妹妹的婚礼,又纳闷姜尚尧出狱仅仅一年,如何认识的这些三山五岳、背景各自不同的人物。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井井有条中规中矩。

    坐下来时,姜尚尧和席上众人打了一圈招呼,接着就微微皱眉,“怎么现在就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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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娣认识的那个梁队脸上略现窘态,“区队说,先润润喉咙。”

    黑子扬扬眉,“先把气氛搞起来。来来来,服务员,上大杯子!”

    庆娣扯扯姜尚尧袖子,想他帮忙劝劝,姜尚尧扭头过来悄声对着她耳边说:“没事,他就是嗓门大,从来喝不过我。”

    闻山人彪悍好酒,邻席向雷家的亲戚听见黑子气概云天的话,一堆叔叔阿姨望过来,隔着桌子赞说:“到底是年轻人,好样的!”接着就有人开始历数自己当年酒桌上一人干倒了几个。

    庆娣无奈不已。哪知开席后,黑子还真是杯至酒干,等到新郎新娘来敬酒时,他已经涨红脸膛,含着舌头,话都说不圆乎了。一会儿拍着向雷肩膀交代后事般说:“我就这一个妹妹,你可要照应好了,不然我可不依。”一会儿冲爱娣吆喝,“小丫头片子,当人老婆了,以后可不能随便寒碜人,要叫哥知道不?”

    爱娣嘴里应着,拧头拼命对姐姐眨眼。庆娣明白她的意思:和他不熟啊。可庆娣也莫名其妙只能摇头。

    宴至中场,黑子已经酩酊大醉,一路嘴上嘟囔不明所以的话,姜尚尧和老梁搀他上车后相顾苦笑。

    散席后,庆娣帮妹妹收拾东西。爱娣隐隐不满,“不知道是不是存心闹席来着,明知道蕾蕾酒量不高还要连灌他三杯,现在还在里头躺着呢。不是看他那个大红包的份上,才不给他好脸。”

    庆娣想起姜尚尧回席后欲言又止的表情,话到嘴边也吞了回去,说到其他,“去人家家住,可不比自己家。虽然结婚了,到底你是姓沈的,他们家姓向的。眼里有活,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别让人背地里数落。”

    爱娣嘻嘻一笑,“姐,说得你跟嫁过人似的,跟我们妈一个腔调。”

    “一边去,才结婚呢,就像个小媳妇一样开始说嘴了。”庆娣白她一眼。“收拾好,我也该回了,顺便把舅舅舅妈送回去。”

    回到冶南已经入夜。尚未到霜降,学校后面的那片槭树林子半黄半红,白天看流丹泄金似的,大片大片的重彩。庆娣可惜地叹:“明天来才好,晚上根本看不出林子的美。”

    姜尚尧举手攀一枝摘下一片递给她,“这不就看到了。”

    他粗厚的、布着老茧的手掌中摊着那一片红叶,大看不觉如何,仔细瞧瞧,粗砺中那朵华彩格外和谐,倒看出一种生命顽颉的美感来。庆娣笑着抬眼望向他,“很美。谢谢。”

    见她珍而重之地收下小心揣衣兜里,姜尚尧莞尔。又见她掏出两颗喜糖,他一边摇头婉拒一边无奈说:“像你这么爱吃甜食的真不多,就不怕胖啊?”

    “姜阿姨说有肉好看,我怕长不胖。”庆娣两颗一气塞嘴里,看福头可怜巴巴地,又咬了一半喂给它。“经常吃点甜的,就不怕苦了。”

    姜尚尧在前面走着,闻言转过身来,扬扬眉,问道:“现在苦吗?”

    庆娣展颜露齿,走近两步,将手揣他口袋里,说:“现在很甜很甜。”

    他这才满意了几分,伸手握住她的。

    携手信步于林中,时不时私语喁喁。庆娣怀想去年落尽残叶至今,他开起了矿场、妹妹嫁了人,世事多变幻,她不由叹息。

    “其实,我今天很伤心。”她顿一顿,见他如常的沉默,反而更增倾诉的勇气。“小时候有什么事,我和爱娣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手拖着手,暖和和的或者冰凉凉的,但总觉得手握着,好些东西就不那么害怕了。今天看她嫁了,我说不出的难受。以后爱娣就要拖着别人的手了。”

    姜尚尧停下脚,温煦的目光驻留于她委屈的脸上,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掌,微笑问:“傻了吧,这是什么?”

    庆娣有些不好意思,“我埋怨几句还不行吗?她还那么小,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以前总想着好好工作赚钱,一辈子护着她护着妈妈。谁知我还没做什么,她自己先嫁了。”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家里的另一位成员,姜尚尧从来没有询问其中内因。那晚她们姐妹抱头大哭前传来的只言片语,和他的亲眼目睹,真相在他心中已经昭然。不管她愿意谈,还是不愿意,那无碍他心中日盛的怜惜。

    “庆娣,就算你妹妹嫁了人,她也还是你妹妹。不会改变的。”

    她怔怔想了想,“是了,是我太着相。我知道她多想有个温暖的家。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出去读书,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她的梦想是尽早结婚,快乐地生宝宝。她脾气急,嘴巴又厉害,经常得罪人自己不知道,又那么缺爱那么渴望有人对她好,要是向雷让她失望了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你自己也说,她的路由着她自己走。”

    “道理我懂的。可我昨天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向雷打她。她变得好小,像小时候的模样,辫子上扎着粉红的玻璃花。向雷像爸爸那样一巴掌把她扇到凳子腿旁边,头发散了,玻璃花摔碎了,又划破她肉乎乎的手臂。我心里好恨,想骂向雷,想冲过去扶起她,憋着骂不出,也动不了。”

    “庆娣……”他舒开手臂拥她入怀。瘦瘦的身体在他胸膛前微微战栗,强抑着泪的表情看起来脆弱无比。“有我,放心了,没人敢打爱娣。”

    “好恨!好恨!”庆娣如若未听见他那句劝慰,只是手指紧紧攥着他外套前襟,似乎这样才能发泄心中凛然恨意。

    姜尚尧明白她恨意由来,手掌轻轻拍打她脊背,低声说:“我说个秘密给你听好不好?”

    他稍作停顿,感觉怀中的她像是平静了些,接着继续说:“在监狱里的时候,还有个狱友,叫王老头,你没见过的,估计明年也能出来了。他以前倒卖古董文物,很懂得些天文地理。有人说我运气好,一个废矿都能变成聚宝盆,其实,运气有一点,还有绝大部分原因我没告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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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庆娣抬眼看他,带着些好奇,一滴珠泪悬在眼睫上,他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低头吻去那滴银色,又伴着她一声不满意的娇呼,滑下她的嘴唇。轻啄着她唇瓣,他问:“想听故事啊?”得到模糊的回应,他低笑,“吻我,庆娣,吻我我告诉你。”接着一声痛叫,她拧了他手臂一下。

    “欺负人。”她大作娇嗔。

    他欢慰于她止了泪,又着迷于她偶尔的小女儿态,一时倒忘记要说什么。

    “然后呢?”她好奇,接着发恼,“明知道我最喜欢听故事的,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

    姜尚尧定一定神,“然后啊……王老头说过不少故事,有些记得有些忘了,以后慢慢讲给你听。不过他说的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有煤的土地比平常的干一些,仔细闻稍微带点硫味。当然,这只是土经验,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我当时心想都这样了,怎么也要试试。所以跟周村签合同前,有个晚上自己一个人扛了把铁锹偷偷摸进了那个废矿,走到最里头,往底下又挖了大概有三四米深,挖出来的新土和王老头说得一样。”

    “可那是废矿,那里头设备都旧了,说不准……”庆娣满脸震骇。

    姜尚尧点头,“那个矿估计以前也是私人开挖的,最简陋的巷道,全木头的,木头有些朽了。如果我挖的时候不小心,可能塌方。当时又只有我一个,结局很难说。”

    那样的巷道里,入地近百米深,身边没有人声,周遭一米外便是黑暗,唯一的光线是安全帽上的一盏小灯。她能想象,每挖一锹下去,他的心就会跟着抖震一下,看一眼头顶的土方。庆娣咝咝地小声抽气,“你不要命了吗?”

    “当然要,所以往里头走的时候,每一步,我都用手使劲撑撑前方头顶,看落下的土多不多。走几步,就丢个烧着的布进去,怕有废气。庆娣,你看,哪怕是冒险,只要大着胆子尝试,提着警惕心防范,总有几分胜算。爱娣也一样,不管向雷将来是好是坏,她努力了,就代表有希望。”

    庆娣凝视他平静坚定的眸子,然后扬起嘴角紧紧抱住他。“我喜欢你。”

    姜尚尧无声而笑,回拥她,亲亲她额角,说:“我以为你要说‘我爱你’。”

    伏在他肩上的庆娣欢颜尽展,轻声问:“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既然你说了那三个字,那我只好勉强接受了。”

    十一假期匆匆而过,姜尚尧接着去了原州,没几天再联络时,他又去了邻省。

    回来后,他送庆娣一个雕花匣子。老木色,泛着油润,喜登枝的花样很是精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庆娣望他一眼,他示意她打开看看。

    里头是一方镇纸,羊脂般的白,沁出淡淡乳黄,上头雕了一只貔貅,模样灵动趣致。

    他帮她拿出来转着打量一圈,说:“这只狗可比福头可爱多了。”说着见庆娣忍笑想捶他,先行笑起来,对门外吆喝一声:“福头,来看你兄弟。”

    庆娣接着他的话尾也吆喝:“福头,石头出差回来了,快来叫爹。”福头激动地跑进门,眼巴巴地看两个人笑闹着搂一团,没一人理睬它,怏怏地走回门口蹲下。

    闹了一会,庆娣理理头发,拿了镇纸放在手心细细摩挲把玩,若有所思地问:“很贵吧,你别说去那么多天就是为了买这个。”

    “别人介绍的中人,捣腾了两幅好字画,拿去鉴定了确实是真迹。”姜尚尧粗略解释,又转移话题,“你不是属狗的吗?看到那人有这个,当时就想起你了。平常摆案头好看,写字累了又能拿着玩。”

    庆娣将东西收好,想了想拧头问他:“你说那王老头是倒卖文物进去的,就是他介绍的,对不对?还有,你买字画做什么?姜大哥,我以为你现在只是一门心思做好矿。”

    姜尚尧拉了一张椅子并排坐下,打开盒子看了两眼又阖上,再望向她时脸上已经一片肃色,“年后要整改小煤窑小煤矿,周村那个确实过了整改线,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中途会不会有变故。一切都是上面说了算。”

    庆娣咬着下唇思量片刻,忧心忡忡地问:“你是怕有人捣鬼?”

    他将她纠结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里,缓缓说:“所以有些路子必须要走。别说便宜东西了,贵的人都瞧不上,只能找又贵又稀罕的。庆娣,理解我,嗯?”他微微欠身凝视她双眼,“你知道周村的矿对我有多重要。”

    她轻轻点头,不解眉间忧色,“我知道。聂二势力那么大,总要小心防备着。我不想你去做坏事,可是,我也不愿意你被别人欺负。”关于周村矿场的流言太多,那年利润据舅舅的保守估计,数字已经庞大到庆娣难以想象的地步。木秀于林,难免会有人因羡生妒。庆娣虽则隐约意识到姜尚尧此时俨然已经建立起一个关系网,但聂二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有那么多人命在前,她万分恐惧自己的心爱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所以,你在外面做事千万要当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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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娣不多过问他的事,姜尚尧也甚少谈起工作。实际上,以姜尚尧此时能力,聂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若他愿意拿出周村矿山一个月的盈利买凶,应号的人不知凡几。但他不能容忍自己这样轻易了结聂二性命,更重要的是,聂二背后的势力一旦惊觉反噬,他毫无招架之力。魏杰于冶南起家,直至今日坐拥闻山,关系盘根错杂。魏周联姻后,自上而下,更加稳固。姜尚尧此时此际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聂二,而是魏怀源。魏怀源如若有心想摧毁他辛苦建立的一切,那简直是摧枯拉朽,他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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