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两百七十六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三十）
这一病，足足病了大半年。
每日里汤药源源不断送进寝宫，太医流水一样来来去去。
可他只是好不了。悌
迦然日日抹泪，伺候身侧，打点后宫大小事宜。贤良淑德，一时被传为典范。
而四月出嫁的事，也耽搁了下来。悌
入冬后，天黑得早。不过晚膳刚过，宫灯就已经挂起来了。
迦然端着药，守门的宫婢见到，立时福身行礼，上前欲接。她摇摇头，轻声道：“可睡了？”
宫婢摇头：“在床上歪着看折子，也不许咱们近前点灯，只怕眼睛熬不住，娘娘还是劝劝吧。”谀
她颔首：“本宫知道了，你们辛苦，皇上身子快大好了，到时自有赏赐。”
“奴婢不敢。”再一福身，送她进去。
害怕风灌进来，帘子只掀了一个小缝，她端着盘子，手已是酸痛。快步走到桌前放下，揉了揉手。被风吹久了，有些冰，贴着脸暖和一阵，才转头去看北宫恪。
果如宫婢所言，手中拿着折子，靠在床柱上，光线有些暗，也不知怎么看得清。心疼他，忙抬了蜡烛，走到他身边：“臣妾给您掌着，莫要伤了眼睛。”
他神情淡然，不置可否。
掌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来意，柔声道：“您先把药喝了吧，带回儿凉了，只怕药效消退。”说完将烛台搁在小几上，端了药过来拿勺子舀了喂他。谀
递到唇边，他却微微偏头躲过，皱眉道：“不想喝。”
她好笑，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臣妾已尝过，不苦。”
他愣住，想了一想，也不要她喂，伸手接过，仰首便大口灌下。
她接过空空如也的碗，唇边弯出一抹笑，放了碗，继续给他抬着灯。拿捏着距离和高度，既怕他看不清，又怕灼伤他。微微弯着腰，两手握着台座。
她身子亦不算好，不过抬了一会儿，身上就有些酸痛。尤其是后腰处，又麻又僵，疼得她皱眉。手也僵了，酸痛难耐。
可见他看得入神，也不好出声。
烛油滑了，落在台座的凹陷处，积得多了，便溢出来。他看奏折认真，她看他看得认真，一时也没注意到。
烛油滴在手上，不备之下才“啊”了一声。
他放下折子，侧过脸，蹙眉道：“怎么了？”
她下意识想把手往后藏，可一动，烛台偏斜，烛油直接倒了出来，全数淋在她两手的虎口上，这下更是剧痛，手一松，蜡烛直直摔在堤上。
蜡油糊在皮肤上，不过转眼就冷却下来，可被烫到的地方一片辣辣。
“没……没事。”她慌里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
他撑着床沿坐直起来，朝她伸出手，冷声道：“我看看。”
她一愣，半晌，红着脸递过去。
她的肌肤本就细腻，哪里经得起这样。他以手轻轻将那层糊子接下来，虎口处红肿一片。微微皱眉，扬声吩咐下人取来药膏，亲自给她涂抹上，又嘱咐了几句。
迦然心中动容，只知含笑点头。
傻傻的样子与平日里母仪天下的雍容完全不符。
他一怔，心底倒是像有什么被触动。
等宫人全数退下去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直到更响，也无睡意。
迦然不由担忧：“时辰不早了，您还是睡了吧。”
平日里连回应都得不到，可这回，他只是顿了顿，便将书递给她。迦然心中欢喜，只以为他总算肯听进些话，却见他掀开被子。
“您要去哪？”她惊道，忙取了披风，生怕他着凉。
北宫恪顺从地任由她给自己裹上衣服，墨黑的瞳仁牢牢看着她，半晌，“陪我去走走。”他的眼睛很黑、很清，一眼望过去，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奇异地觉得某个地方变得柔软，仿佛只要被他这么看着，哪怕一辈子都这样过去，她也甘愿。
“好呀。”话出口，才发现嗓音竟有些沙哑。他不过对她好些，说话温柔些，她就想哭了。
北宫恪仿似对她的动容一无所觉，移步出门，走到门外，等了等，直到她反应赶上来才继续往外走。
天黑得如同被人泼了墨一般，她仰首看了半晌，一颗星子也没有。但月亮却是出奇地亮，照着前行的路，斑驳的小石子，微微反着粼光。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双手绞着衣带，这一刻心中忐忑，竟如十数年前初来长安，虽是一国公主，嫁来为后，但到底人生地不熟，面上强硬，心底不安。直到新婚那夜，他挑开盖头，如玉的容颜在烛光下温润似兰，勾着唇，对她伸出手。
迦然。
他轻笑。
那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平日里听人唤过无数次，可从没有一次，会让自己这般心动。仿佛一湖春水，得微风轻拂，荡开细密的涟漪，层层叠叠，绵密清澈。
她浑身软成一滩水，只知睁着一双星目盈盈望他。那样繁杂的心情，像千万条丝线缠绕，可眼中心底纯澈，连想都不用想，她便明白，他已走进自己心中。
多少年相处，他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少人羡慕，但只有她明白，他对其他人，也是这个样子。不好不坏，不深不浅。
她想，走不进去便走不进去吧，反正能够陪在他身边，于她
而言，已经够了。
……
神思恍惚，待回过神来，面前御河波光粼粼，月色下仿佛被拢了一层纱。
夜风轻柔，实在舒服。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双眼望着河面。
那块石，便是那日那个女子所依的地方。
原来……他还是耿耿于怀。
那个名唤明月的女子到底去了哪里？
他从不派人找，从不许人谈论，每个人都不敢说起她，像是一切都是幻觉。她从没有出现过，那些巧笑嫣然、美人如玉，都是幻象。
她垂了眼，看着自己的鞋尖。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不能看他，一看，就觉得心痛得要死。
她愿意替他承担所有的苦难，即便她嫉妒得发狂，但只要他能开心，她愿意……愿意用一切来换取那个女子的归来。
“迦然。”他轻声道。
她双肩一震，立时整理好神情，笑着看他：“我在。”
简简单单两个字，倒叫他一瞬失神。片刻恢复，笑着颔首，忽然牵住她的手。
她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他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有转过脸去，看着河面。
迦然下意识朝前一步，靠得他更近。双眼追随着他，但目光触及水面的倒影，却是黯然。
那样的神情，即便他握着她的手，面上欢欣，她也能那么明显地察觉到他的失落。
“阿恪。”她道，这昵称放在心里许久，从不敢喊出来。唯有今日，仿佛中了邪，唤一声，蹲坐下来，伏在他膝头。
他闲闲“嗯”一声，空着的手抚在她发上，一下一下，动作轻柔。
她眼眶温热，想了想，哽咽道：“派人将她找回来吧。”感觉到他的僵硬，她也没有停止：“我知道……你很想她。”
草丛间有细微的虫鸣声，却不显嘈杂，反而在夜里静谧非常。
像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就连音调也没有丝毫低落。
“她不会回来了。”他道。
可她却有感应一般，心脏被一只手大力捏住，狠狠撕扯，扯成不知多少份，血肉模糊的样子。然后眼泪一直落在裸露的血肉之上，疼到了骨子里。明明不是她的痛，可她却这样明白他。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拂过迦然的发，又重复了一遍：“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像是告诉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这样努力，将一个帝王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都放到了她面前。
可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他的真心，她踩在脚下，一点点碾得粉碎。他借酒装疯，她丢下他给宫婢，头也不回的离开。
然后他就真的醉了。那一夜，梦到初时的情境。她还是最爱他的那个明月，在他生辰，亲手做了一桌小菜，紧张兮兮地问他好不好吃。
等他醒来，脸上都是冰凉的泪。
本来，他也曾这样被她对待过。
高高在上，皎洁的明月，是心中最珍视的地方。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模样。
他握着迦然的手，放到鼻下，如同吻住一般。喉间忽然一声哽咽，沙哑得如同满地碎沙：“迦然，她走了。”
以前的十数年，以后的数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半拥着面前的女子，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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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汤药源源不断送进寝宫，太医流水一样来来去去。
可他只是好不了。悌
迦然日日抹泪，伺候身侧，打点后宫大小事宜。贤良淑德，一时被传为典范。
而四月出嫁的事，也耽搁了下来。悌
入冬后，天黑得早。不过晚膳刚过，宫灯就已经挂起来了。
迦然端着药，守门的宫婢见到，立时福身行礼，上前欲接。她摇摇头，轻声道：“可睡了？”
宫婢摇头：“在床上歪着看折子，也不许咱们近前点灯，只怕眼睛熬不住，娘娘还是劝劝吧。”谀
她颔首：“本宫知道了，你们辛苦，皇上身子快大好了，到时自有赏赐。”
“奴婢不敢。”再一福身，送她进去。
害怕风灌进来，帘子只掀了一个小缝，她端着盘子，手已是酸痛。快步走到桌前放下，揉了揉手。被风吹久了，有些冰，贴着脸暖和一阵，才转头去看北宫恪。
果如宫婢所言，手中拿着折子，靠在床柱上，光线有些暗，也不知怎么看得清。心疼他，忙抬了蜡烛，走到他身边：“臣妾给您掌着，莫要伤了眼睛。”
他神情淡然，不置可否。
掌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来意，柔声道：“您先把药喝了吧，带回儿凉了，只怕药效消退。”说完将烛台搁在小几上，端了药过来拿勺子舀了喂他。谀
递到唇边，他却微微偏头躲过，皱眉道：“不想喝。”
她好笑，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臣妾已尝过，不苦。”
他愣住，想了一想，也不要她喂，伸手接过，仰首便大口灌下。
她接过空空如也的碗，唇边弯出一抹笑，放了碗，继续给他抬着灯。拿捏着距离和高度，既怕他看不清，又怕灼伤他。微微弯着腰，两手握着台座。
她身子亦不算好，不过抬了一会儿，身上就有些酸痛。尤其是后腰处，又麻又僵，疼得她皱眉。手也僵了，酸痛难耐。
可见他看得入神，也不好出声。
烛油滑了，落在台座的凹陷处，积得多了，便溢出来。他看奏折认真，她看他看得认真，一时也没注意到。
烛油滴在手上，不备之下才“啊”了一声。
他放下折子，侧过脸，蹙眉道：“怎么了？”
她下意识想把手往后藏，可一动，烛台偏斜，烛油直接倒了出来，全数淋在她两手的虎口上，这下更是剧痛，手一松，蜡烛直直摔在堤上。
蜡油糊在皮肤上，不过转眼就冷却下来，可被烫到的地方一片辣辣。
“没……没事。”她慌里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
他撑着床沿坐直起来，朝她伸出手，冷声道：“我看看。”
她一愣，半晌，红着脸递过去。
她的肌肤本就细腻，哪里经得起这样。他以手轻轻将那层糊子接下来，虎口处红肿一片。微微皱眉，扬声吩咐下人取来药膏，亲自给她涂抹上，又嘱咐了几句。
迦然心中动容，只知含笑点头。
傻傻的样子与平日里母仪天下的雍容完全不符。
他一怔，心底倒是像有什么被触动。
等宫人全数退下去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直到更响，也无睡意。
迦然不由担忧：“时辰不早了，您还是睡了吧。”
平日里连回应都得不到，可这回，他只是顿了顿，便将书递给她。迦然心中欢喜，只以为他总算肯听进些话，却见他掀开被子。
“您要去哪？”她惊道，忙取了披风，生怕他着凉。
北宫恪顺从地任由她给自己裹上衣服，墨黑的瞳仁牢牢看着她，半晌，“陪我去走走。”他的眼睛很黑、很清，一眼望过去，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奇异地觉得某个地方变得柔软，仿佛只要被他这么看着，哪怕一辈子都这样过去，她也甘愿。
“好呀。”话出口，才发现嗓音竟有些沙哑。他不过对她好些，说话温柔些，她就想哭了。
北宫恪仿似对她的动容一无所觉，移步出门，走到门外，等了等，直到她反应赶上来才继续往外走。
天黑得如同被人泼了墨一般，她仰首看了半晌，一颗星子也没有。但月亮却是出奇地亮，照着前行的路，斑驳的小石子，微微反着粼光。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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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然。
他轻笑。
那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平日里听人唤过无数次，可从没有一次，会让自己这般心动。仿佛一湖春水，得微风轻拂，荡开细密的涟漪，层层叠叠，绵密清澈。
她浑身软成一滩水，只知睁着一双星目盈盈望他。那样繁杂的心情，像千万条丝线缠绕，可眼中心底纯澈，连想都不用想，她便明白，他已走进自己心中。
多少年相处，他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少人羡慕，但只有她明白，他对其他人，也是这个样子。不好不坏，不深不浅。
她想，走不进去便走不进去吧，反正能够陪在他身边，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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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恍惚，待回过神来，面前御河波光粼粼，月色下仿佛被拢了一层纱。
夜风轻柔，实在舒服。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双眼望着河面。
那块石，便是那日那个女子所依的地方。
原来……他还是耿耿于怀。
那个名唤明月的女子到底去了哪里？
他从不派人找，从不许人谈论，每个人都不敢说起她，像是一切都是幻觉。她从没有出现过，那些巧笑嫣然、美人如玉，都是幻象。
她垂了眼，看着自己的鞋尖。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不能看他，一看，就觉得心痛得要死。
她愿意替他承担所有的苦难，即便她嫉妒得发狂，但只要他能开心，她愿意……愿意用一切来换取那个女子的归来。
“迦然。”他轻声道。
她双肩一震，立时整理好神情，笑着看他：“我在。”
简简单单两个字，倒叫他一瞬失神。片刻恢复，笑着颔首，忽然牵住她的手。
她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他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有转过脸去，看着河面。
迦然下意识朝前一步，靠得他更近。双眼追随着他，但目光触及水面的倒影，却是黯然。
那样的神情，即便他握着她的手，面上欢欣，她也能那么明显地察觉到他的失落。
“阿恪。”她道，这昵称放在心里许久，从不敢喊出来。唯有今日，仿佛中了邪，唤一声，蹲坐下来，伏在他膝头。
他闲闲“嗯”一声，空着的手抚在她发上，一下一下，动作轻柔。
她眼眶温热，想了想，哽咽道：“派人将她找回来吧。”感觉到他的僵硬，她也没有停止：“我知道……你很想她。”
草丛间有细微的虫鸣声，却不显嘈杂，反而在夜里静谧非常。
像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就连音调也没有丝毫低落。
“她不会回来了。”他道。
可她却有感应一般，心脏被一只手大力捏住，狠狠撕扯，扯成不知多少份，血肉模糊的样子。然后眼泪一直落在裸露的血肉之上，疼到了骨子里。明明不是她的痛，可她却这样明白他。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拂过迦然的发，又重复了一遍：“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像是告诉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这样努力，将一个帝王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都放到了她面前。
可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他的真心，她踩在脚下，一点点碾得粉碎。他借酒装疯，她丢下他给宫婢，头也不回的离开。
然后他就真的醉了。那一夜，梦到初时的情境。她还是最爱他的那个明月，在他生辰，亲手做了一桌小菜，紧张兮兮地问他好不好吃。
等他醒来，脸上都是冰凉的泪。
本来，他也曾这样被她对待过。
高高在上，皎洁的明月，是心中最珍视的地方。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模样。
他握着迦然的手，放到鼻下，如同吻住一般。喉间忽然一声哽咽，沙哑得如同满地碎沙：“迦然，她走了。”
以前的十数年，以后的数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半拥着面前的女子，哭得像个孩子。
感谢亲们滴支持，璃开了新文《妾本良人亲们可以去看看～喜欢可以先收下，等养肥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