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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报君黄金台上意(3)

    众人将二人送出门外。二人上了马,一路向前走着。

    李纬笑道:"容若,今天你的一席话,可谓震惊四座,王叔文这些人今晚怕是不能安枕了。"

    容若怅惘一笑:"只盼我今天所说的真能对他们有帮助,能让他们在他日得势之时为百姓和国家做些实事好事,也不枉了我这一番言语心思。"

    李纬点了点头,似乎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王叔文等人如若日后施行新政,是否能做得成功呢?"

    容若叹道:"如若新政订的合宜,用人也妥当,倒也有几分成算。只可惜……"她摇摇头,却不再说下去。

    李纬侧过头来,细细打量她:"那你是觉得是在用人上有些问题吗?"

    容若看了看他:"洋川王目光如炬,可看得出王伾王侍读这府上的四壁书画、堂前陈设价值几何?"

    李纬笑道:"不下万金。"

    容若点头道:"正是。王侍读只是东宫的一个侍读,又何来这许多钱银?"

    李纬抚掌道:"容若你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王伾暗中收受贿赂,这已是半公开之事。有人需要得到太子的提携帮助,只需求到王伾府上,奉上些礼物,便能换得王伾在太子面前的几句美言。"

    容若皱眉道:"这些事,王叔文可知道?"

    李纬笑道:"王叔文自然知道。可是也只得装聋作哑,装作不知。"

    "这样的人,王叔文也愿与他为伍?看来王叔文也不过徒有其名而已。"

    "这只因为王伾比王叔文在东宫的时间更久,根基更稳。而且你别看王伾不谙长安官话、只会说一口吴侬软语,但是他言语伶俐,时不时口出诙谐之语,更能引得太子开怀大笑。所以啊,虽然太子最器重王叔文,可是论起亲厚来,却以王伾为先。王叔文他有时也不得不仰仗这一点呢。"

    容若叹道:"那就难怪我说起有人拥护变法,只怕是为了个人目的,王伾就坐立不安了呢。"

    李纬提醒道:"你别忘了,还有韦执谊。"

    容若颔首道:"正是。我看韦执谊出身世家子弟,所以难免不识民间疾苦,说起为民施政来,就不如刘禹锡等人恳切,言语间颇有不以为然之色。"

    "这你倒也说对了。韦执谊与王叔文走到一路,只是他看中王叔文甚得太子信任,日后必有位极人臣的一日。而王叔文也需要韦执谊,因为除了韦执谊,其他人都资历尚浅,也没有高门大姓作为背景。日后即使王叔文真的得了势,只怕也要推韦执谊出头才能震得住门面。"

    容若没想到这些人在一起,却原来有这样盘根错节的利害联系,一时怔住,好半天才叹道:"看来我真是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关节所在,又哪里是我区区几句话就能盘析解开的呢?"

    李纬笑道:"容若你已经很难得了,我只随便说了几句,你就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窍要。"

    容若摇了摇头:"其实这关键也还在王叔文身上。我看王叔文此人,一身傲骨,言语行事激进,难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又让变法革新难了几分。"

    "哦?这又是何理?"

    "自古制度更迭,朝章改换,鹰派从来都是饱受摧折,人事凋残,倒是鸽派能从容行事,反而有更多胜算。"

    李纬奇道:"何谓鹰派?何谓鸽派?"

    容若一怔,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不知不觉间说顺了嘴,便将后世常用的称呼名词说了出来,只得解释道:"冲动冒进,勇往直前,针锋相对,是为鹰;温柔敦厚,以退为进,不疾不徐,是为鸽。"

    李纬细思量之下,忍俊不禁,拊掌叫绝道:"容若,真有你的!这比喻实在是太贴切了。"

    容若又摇头又叹气:"我哪有你夸得那么好。就像今天,还没弄清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就贸然多嘴,倒现在还后悔不迭。"

    可李纬却看着她,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这只是你初来长安,又不在官场里行走,自然对这些所知不多。可是你见识超卓,单论政事见解,满朝文武只怕也少有人及。端居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指导出来的弟子也都是个中翘楚。"

    容若猛地勒住马,侧过身子凝视他。李纬也勒住马,侧过头来看她,脸上还是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情。

    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洋川王果然耳目聪敏,却连我的过往经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李纬浑似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笑道:"容若你倒是过奖了。"

    容若淡淡地道:"洋川王这样的人才,却只是甘心做一个自在王爷,不是委屈了吗?"

    李纬看了看她脸上神色,失笑道:"容若,你动气了。罢了罢了,我今天就都说与你知道,可别让你以后怨我。"

    眼前是一段青石板铺就的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

    李纬沉默了一下,才道:"容若,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母妃娘家姓萧的吧?"

    容若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纬轻叹一声,又笑道:"不知道容若你是否了解长安的世家来历?萧家本来是大姓高门,在仕族里面也是个颇有影响力的家族。萧家不仅多有朝臣名士,而且帝王后妃出身萧家的也数不胜数。谁知当年郜国大长公主一案,累得萧家败落,萧氏子弟多有被流放的。"

    李纬神情渐渐萧索,顿了顿,才又道:"后来时过境迁,德宗天子也不再追究,便令萧家子弟再回长安,重整门阀。可是家败如山倒,再想振兴,又谈何容易?萧家的人想来想去,便找到了我的头上。"

    李纬摇了摇头,再道:"我是无心政事的,可是到底也是半个萧家的人,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所以但凡有能帮得上的,也不妨帮上一帮。"

    李纬看了看容若,又道:"这萧家呢,虽然不复当年的风光,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加上和其他世家门阀又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世家门阀的亲朋故旧门生子弟遍及天下,往来传递消息最是便捷,因此有些事我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容若看着他年轻俊秀的脸,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无拘无束,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放在心上,终于叹道:"怪不得你消息如此灵通。"

    李纬笑道:"是啊,所以我知道容若你名动蜀中,也知道你深入南诏、说动王子寻阁劝共抗吐蕃、并助他在宫闱争斗中占得上风,还知道你在衡山拜在李泌门下、学习治国经略之道。"

    容若心中一动,问道:"那你也知道广陵王也曾去往衡山?"

    李纬点头:"是,我知道,我王兄、郭钰、西平郡王之子李愬、淮西节度使之子吴元济、魏博节度使的堂弟田兴、还有你容若,是端居先生此次所收的六个关门弟子。"

    容若喃喃地道:"怪不得……"

    她想到的是,怪不得李纯曾经对她说过要小心洋川王,原来洋川王竟是如此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李纬奇道:"怪不得什么?"

    容若看着他道:"怪不得就连王叔文这等心高气傲、又甚得太子器重的人物,也要想方设法拉拢你,争得你对他政治主张的同情和支持。"

    李纬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容若,你若是以为他一心认定了我,就错了。王叔文一向与我王兄不和,他又是东宫属官,总不能改弦易辙去投靠我王叔舒王千岁,我的几个弟弟也年纪尚小,还没到得皇上和太子殿下赏识的年纪。这么算下来,在我们兄弟几个里面,目前也只得和我说得上几句话罢了。等到我那几个兄弟年纪渐长,渐露头角,只怕王叔文也会别有打算。"

    容若又有疑问:"可是萧家的人,不还指望着你能帮他们重振门庭吗?你又不愿争权夺利,又怎能助得上他们?"

    李纬道:"我和舅舅们都有言在先,我虽然同意襄助萧家,却也不能让我做违背我心意的事。我虽然懒散惯了,可也毕竟是大唐的亲王,能帮得上萧家的去处也不少。不过为了更进一步的富贵荣华,我大舅舅这些日子正谋算着将我表妹萧婉儿嫁与我王兄做广陵王侧妃。想来萧家总有一日会不再需要我的助力了。"

    听到广陵王的名字,容若心头一震,却强自收敛心神,面上神色依然淡淡。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你有消息灵通的萧家为助,却不肯去参与逐鹿,以后也不会觉得可惜吗?"

    李纬失笑道:"容若,你可别当萧家的消息来源真是独一无二。在这长安城里的有心人不知道有多少,各有各的通天本事。不说别人,就说我王叔舒王,他得到消息就绝不会比我慢。再如我王兄广陵王,你是在衡山见过的,他的实力如何,也不用我说,本来就有郭钰相助,现在又多了长公主的支持,简直是如虎添翼,风头一时无两。还有我的那些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思都多着呢,他们也各有各的神通。我又有什么可惜的?"

    容若双手捧著头,喃喃地道:"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听你说说我都头痛,宫闱争斗,勾心斗角,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李纬也收敛了笑容,深深叹息:"你说的何尝不是!我自幼见到的便是这等尔虞我诈,各怀心事,听也听得烦了,看也看得厌了。你说,我又怎么还肯投身到这污浊里面去呢?"

    容若心中百转千回,暗道这果然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她心中如此想,嘴上不由自主便道:"你觉得这是万丈深渊,避之唯恐不及,可很多人还趋之若鹜呐。"

    李纬一双明亮的眸子落在她脸上,轻轻笑道:"谁喜欢,谁就去争、就去抢便了,我自做我的自在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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