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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此情应是长相守(3)

    淡烟面红耳赤,赶紧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容若对视,只是对那名男子道:"元公子,院门在这边,请。"

    那位元公子又看了容若一眼,心中在奇怪这美貌少女究竟是什么人,虽然在这烟花之地出现,但周身流露出高贵清华之气,让人不敢逼视。向淡烟打听吧,这小丫头对自己虽然不是不恭敬,但是总是有那么个拒之千里的劲儿,即使自己已经成了她家小姐的入幕之宾,这丫头反而更是冷冷淡淡的了。罢了罢了,大不了下次和薛涛相会的时候问她便是。

    淡烟将这元公子一直送到门外。转回身来,容若正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淡烟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眼中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容若叹了口气,温言问道:"那位公子,最近常来?"

    "元公子常来求见小姐,小姐也偶尔与他喝喝茶、下下棋。昨晚在这里……是第一次……"

    一瞬间,容若心中百转千回。

    刚才在节度使府和韦皋的一席谈话,她已明白韦皋和薛涛这两人之间的情形完全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么薛涛另结新欢,又有什么错呢?

    唐朝的风气开放,原也不像后代宋明清那样,把女子的贞节看得比天还大,不仅寡妇可以再嫁,甚至有"离婚"这种解除男女双方婚姻的形式,离婚后的妇人也能嫁得出去。从宫妃、公主、贵族女子往下,已婚妇人再找情人的,也不是特别稀罕,仅仅是风评不佳而已。

    只是薛涛虽然出身风尘,但一向洁身自好,珍惜羽毛,出卖的从来都只是才情和诗文。如果不是因为单恋韦皋却迟迟得不到回报,怕也不会委身于这种浮华之人。

    容若拍了拍淡烟的肩膀:"你家小姐也很难,心里也很苦。你要多体谅她。"

    一句话,说得淡烟眼圈儿又红了:"武小姐,你不怪我家小姐?"

    容若叹道:"我又有什么立场怪她呢?谁能替她捱得这苦?谁又能慰籍她半分?再说,"容若又道:"我也没觉得你家小姐有什么错处。男子们家中三妻四妾,在外面还能寻花问柳,难道女子就非要从一而终?"

    容若搂住淡烟肩膀的手紧了一紧:"走吧,咱们去后面见你家小姐。我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还真是想念。"

    淡烟用力点了点头。两人向后院薛涛的香闺走去。

    淡烟挑帘子让容若进去。

    容若和薛涛感情甚好,出入她闺房也不是一次二次了。这回一进来,明显感觉到不同。

    窗笼翠纱,帐悬霞影,床上堆着新制的锦被,几上一对红烛已化作两摊烛泪,一派旖旎华丽的景象。更有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柔媚幽香,袭人而来。

    薛涛正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菱花镜里,螺髻高挽,本来就是一双横波妙目,今日看来更是盈盈欲滴,一点红唇仿佛鲜艳樱桃惹人垂涎,面上粉光致致,以前的素雅清秀容颜,此时看来却多了三分冶艳。

    听见容若进来,薛涛回过身来,满面喜色:"容若妹妹,你可回来了。"

    容若走上前,拉住薛涛的手,笑道:"我刚刚回来不久,就赶来看姐姐。见薛姐姐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容若神情语气恳切无比,薛涛也不由得感动:"我还是老样子,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倒是容若妹妹你,出脱得越来越标致了。"

    一时淡烟送上茶来,又下去张罗新鲜时令果子。

    薛涛和容若二人坐下来细述别后情形。

    薛涛问道:"那日你让玉秀送来信,说要有事外出一阵子,匆忙之间不能亲自来和我告别。这么长时间,可是去哪儿了?都忙些什么?"

    听见薛涛询问,容若便将自己往来的经过简单讲了讲。

    薛涛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喜悦,赞叹了一回:"容若妹妹,你真是当世木兰,巾帼英雄呢。我真羡慕你。"

    她垂下眼睛,不由得又自伤身世:"我就只能在这里,在酒席上弹弹琴、唱唱曲、写写诗罢了。"

    容若忙笑道:"薛姐姐说得哪里话?你蜀中才女的大名早就传遍天下,多少文人才子来蜀中都慕名来求见你。"

    薛涛略带矜持地一笑,可笑容里偏偏又透着伤感。

    她又问道:"你回来后,可见到……别的人了吗?"

    昨夜,薛涛因为韦皋的失约,一怒之下委身元公子。早晨酒醒之后,又不由得懊悔起来。韦皋虽然爽约,自己久等之下又羞又恼又急又恨,可是,如果万一是军情紧急,他来不及派人来告诉自己呢?自己岂不是因为一时意气而铸成终身之恨?

    此时正好容若前来,薛涛一向知道容若待韦皋如同大哥,两人十分要好,因此忍不住向她出言打听。

    薛涛这样一问,容若立刻知道她想问的实际上是韦皋的事。

    容若微微一怔,刚刚才在院子里见到薛涛的新欢,难道她心中还对韦皋念念不忘?不过这想法从容若心中掠过也只是一瞬间,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她,在性观念上对女子比唐朝的人更宽容,而且薛涛也一向是她喜欢的人。在她心中,还是希望韦皋能有朝一日发现薛涛的好,和这个可怜可敬可爱的女子在一起。

    容若立刻答道:"昨晚倒是见过韦大哥了。今儿晚上又请了刘辟大哥、小周、公孙这帮人在太白楼喝一顿。薛姐姐你也来吗?"

    容若后面说的那些话,薛涛根本都没听进去,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容若:"你,昨晚,见过他了?"

    容若点点头:"韦大哥来和我爹商量抚恤阵亡将士的事,就留下来一起吃了顿饭。"

    薛涛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说什么了?"

    容若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些他带兵与吐蕃交战的事。"她微微一笑:"不过韦大哥后来喝醉了,可能他都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薛涛望着容若,白衣少女出尘的风姿,如亭亭玉立的皎洁白莲。想起与韦皋的相处交往,他的若即若离,一桩桩一件件,她忽然明白了。

    容若只觉得薛涛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似悲似叹,似忧似怨,就是不见半分喜色。正摸不到头脑,却听见薛涛在问自己:"容若,你,你可喜欢韦大哥?"

    容若大吃一惊,睁大双眼:"薛姐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涛固执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你心里可有韦大哥的位置?"

    容若点了点头:"有,但是只是大哥而已。我没有兄弟姐妹,可是心里却把韦大哥当成亲兄长一样敬爱。他对我也是像妹子一样的。"

    "那你,有朝一日,可会喜欢他?"

    容若失笑道:"我当然喜欢韦大哥,但也只是像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更何况,"容若俏脸一红,声音转低:"我这次出去,在外面遇到了一个人……"

    薛涛顿时明白了,可奇怪的是,她心中竟然替韦皋觉得隐隐不平,忍不住问:"难道,这个人能比韦大哥更好?"

    容若想起李纯,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薛姐姐,你喜欢韦大哥,自然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我的这个人呢,在我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要说他有什么好处,我也说不好,可是,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一定有什么理由。薛姐姐,你说是吗?"

    薛涛脸上流露出苦笑:"是,容若,你说得对。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一定有理由。"

    容若看看薛涛,担心地道:"薛姐姐,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薛涛摇摇头,扶住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

    容若体谅地点点头:"那薛姐姐你多休息吧,我先走了。等过几天,你身上舒服了,我再来看你。"

    薛涛点了点头。

    淡烟刚好端着一盆时令鲜果,从门外进来。薛涛低声吩咐她:"送送武小姐。"

    淡烟心里纳闷,但也答应一声,送容若出来。路上,忍不住问:"武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坐坐?"

    容若道:"薛姐姐身上不大舒服,我就不打扰她了。淡烟,你服侍你家小姐,多上心,要是需要请医问药有什么不趁手不方便的,就来节度使府找我。"

    淡烟心中感激,忙点头应下来。

    薛涛独自坐在房里。目光从霞影纱移到鸳鸯枕,再移到春暖香炉,最终,落在了那一对已经燃烧殆尽的红烛上。只有成了灰,这蜡烛才不会流泪了。

    她喜欢的人爱上了别人,可这别人心里却偏偏一点都没有他。世事啊,就是这样离奇,偏偏让你不能如了愿。

    薛涛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又渐渐转为悲凉。她终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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