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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继母有喜了

    “愿闻其详。”老太太笑着回答。

    “贫道梦见一人,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向我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岳帝君。”余观主垂眸,捋了捋白须,似在回忆,“帝君告诉贫道,他有一位帝姬,投生于凡间渡劫,她夜夜对月祈告,愿今生之祖母身体安康,无病无灾。帝感其诚,特赐下蟠桃一枚,以成全帝姬之孝心。”

    他说着,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一个道童便托着一个漆盘走进来。盘子上放的,俨然便是莞娴昨日里摘下的桃子。

    这招借花献佛,可真够妙的……莞娴大概已经知道了是什么回事,心里暗笑。

    “哦?”老太太略显惊讶的望着那莹白如玉的桃子,除莞娴外的众人也是啧啧称奇:阳春三月里,居然就有桃子,还这般大,还未吃到嘴边呢,已经嗅到了清新浓郁的桃香……原来仙界蟠桃就是这样儿的啊。

    老太太原本对他的话是半信半疑,如今见了这桃子,对老道的话便信了八分。

    她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桃子,对观主笑道,“多谢道长盛德,仙桃老身不敢独享,改日焚香斋戒后,再与观主同享罢。”

    “此乃老太太积善之德,又是帝姬的一片孝心,贫道不过传话而已,何功之有?”观主连连推辞。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勉强,又问道:“我这四位孙女儿,不知哪位是仙家帝姬投生?”

    “此乃天机,本不可泄露……”观主又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既然老夫人想要知晓,贫道就透露一二吧。这位帝姬福慧双修、吉星高照……”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盛赞仙家帝姬的话,随后又转而说道:“只是……她本身福气太大,生身父母怕是受不住的,只恐有其中一人要早逝。”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是投向莞娴。

    莞娴连忙低头缩颈,作鹌鹑状,她心想这老道真是会说话,满口言之凿凿好像确有其事似的。连她听了那番话,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由仙女转世,头上有光圈、背上长护翼、脚下踩祥云,外加浑身上下加持了瑞气千条……

    “好孩子。”老太太热泪盈眶的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紧紧握着,“你自个儿身子不好,却还记挂着为我祈福……”

    “祖母说得哪里话。”莞娴连忙站起身,低头调整出哀伤的表情,“未得余道长点化之前,孙女儿原不知自己还有这般因缘。害母亲早逝的元凶竟是我,莞娴实在是……呜呜……”

    她说着,便垂下泪来。

    “好孩子,这是你命该如此。”老太太叹了一声,慈爱的摸摸她的额头。

    “三姑娘不必自责。”观主也安慰道,“先令堂有生养帝姬之功德,来世必有福报的。”

    “这样……我倒是安心些。”她微微颔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扶着老太太坐回位子上,而她自己则在祖母身后侍立着。

    “对了,我三孙女儿的这命数,对其父是否有碍?”老太太连忙又问道。

    “原本是会有些影响的……可如今看来……”观主沉吟片刻,掐指一算,随即有含笑说道,“令郎是一甲进士,乃是文曲星君座下弟子,承得起三姑娘之福,不仅无碍,反倒是大大的有好处……恭喜老夫人,令郎必将步步高升、平步青云,有朝一日,位极人臣。”

    “多谢道长点拨。”老太太听他说自家儿子将来一定升官,自然是十分高兴。

    这道士神神叨叨的,抱大腿、忽悠人的功力可谓是登峰造极,也怪不得原本精明的老太太也会落入骰中。后世那些给老人家推销保健品的托儿,功力如果有这牛鼻子老道的十分之一,就足够攻无不克了。

    莞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有点辛苦。

    “只是……”余观主又掐指一算,这回却是皱起眉来。

    “有什么不妥么?”老太太看他严肃的样子,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贵府中可是有女眷抱恙在身?”老道士严肃问道,“心慌气短、浑身乏力?”

    “啊……正是。我那新进门的儿媳妇,如今身子欠佳。”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原本的八分信任提升到了十成十,对这观主的道行心悦诚服。

    “这就是了。”余观主点点头,“三姑娘洪福齐天,寻常女子若要为其母,怕是承受不起……若是长此以往,轻则缠绵病榻,重则性命不保。”

    “这么严重?”老太太原本以为楚氏只是一时身子不爽利而已,谁想到竟可能危及性命?

    媳妇容易找,但是和侯府结亲的机会,不是天天有的啊!

    她连忙站起身,对余观主行了一礼,“恳请道长指点化解之法。”

    “不敢不敢。”观主侧了侧身子,不敢完全受她这一礼。缓缓踱了几步,他才又开口,“化解之法嘛……倒是有的,只是……恐怕要委屈三姑娘了。”

    “只要母亲病愈,莞娴不怕受委屈。”她赶紧上前,假惺惺的回答。

    “哎,难得三姑娘如此孝顺。”观主长叹了一声,便说道,“三姑娘的真身乃是道君之女,如今可拜于云清观门下,做个俗世弟子,静心修行,将满身福缘炼化于内,不形于外。此是其一。”

    “这个不难……闻道长闭关久矣,不再收徒,如今莞娴能成为您的关门弟子,那也是她的福气。”老太太连忙回答,又看了看莞娴。

    “谨遵祖母和道长吩咐。”莞娴只得无奈点头。

    怎么来这一出?这道长好像离题了吧?……她对做小道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嗯……”余观主敛神,微微颔首,接着说道,“三姑娘平日里在家,必须在每月初七,作下女装扮,不施脂粉、荆钗布裙,洒扫织补、斋戒茹素,直至出嫁。……此举是为了受些苦楚,折免本身之福缘,以免福缘太厚招致天劫,祸延家人也。”

    “作下女装扮?”老太太犹豫道,“这也太委屈莞儿了……”

    “不打紧的,只要合家安康,孙女儿愿意。”她立刻回答。

    她没那么多等级观念,只不过换个衣服打扮嘛,也没有委屈到哪里去,关键是洒扫织补……哎,每月只工作一天,那就忍忍吧。

    “那一天,若是缠足,还须放脚,足着草履,以折其福。”观主又慢悠悠的说道。

    “那若是尚未缠足呢?”莞娴连忙问。……这回总该到重点了吧?

    “……那就不必缠了。”观主点头笑笑,“你原是道门仙姬,如今下界渡劫,便是受得苦楚愈多、功德愈大。受世人白眼讥嘲,也是修炼本心的方法之一,有助于早悟大道。”

    “话虽如此,只怕是将来……”老太太踌躇道,“寻不着好婆家。”

    “老夫人多虑了。”观主微笑道,“三姑娘注定此生福缘深厚、大富大贵,贫道只忧她福气太多遭天谴,老夫人又何必忧她福气不够、嫁不得良人?……我观姑娘面相,将来至少也是一品诰命。”

    “至少?”老太太又惊又喜。至少是一品夫人,那至多……岂不是高不见顶?说不定,他们苏家,有皇亲国戚的运道呢。

    “……嗯。”观主颔首,“只是,好事多磨,三姑娘的红鸾星,怕是要等双十之后才会动。”

    “明白、明白!”老夫人连连点头,“我们不会轻易为她许配人家的。”

    她换了一身道袍,梳了个道姑头,先拜过老君先师,再拜了余观主,便正式成为了云清观的俗家弟子,师父赐道号玉微散人。接着她又与观内的道人们见了礼,叙过长幼辈分。

    余观主除了她,另有两名亲传弟子。二师兄云游未归,她便只与大师兄见了礼。大师兄名容清,号苍微子。他年约二十,头戴冲虚巾,穿淡青道袍,身材颀长,脸上总带着一抹温润宽和的笑意,是个可亲的大哥哥。

    拜师之礼过后,老太太又慷慨的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并米面若干担,权当莞娴的束脩。

    然后,众人便打道回府。

    莞娴一回到房里,便瘫软在床,大大的舒了口气。

    哎,兜了这么大个弯儿,终于达到了不缠足的目的。

    老太太为人精明,又在豪门大院里浸淫了几十年,一般的小把戏想必难逃她法眼,也只有她念书不多又敬奉神明,算是个弱点……楚承瑛敏锐的抓住了这点,策划了整出大戏。整件事情环环相扣、谋划得滴水不漏,他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而他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谁也猜不出这幕后的主使者,居然会是他吧?

    只是……楚氏的这场病来得奇怪,难道也是出自他的手?

    不太可能吧……虽然他和楚氏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但也不至于为了帮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外甥女,而去陷害庶姐。自己和他又不是很熟……也就是撒娇耍赖才逼得他同意的。

    那么楚氏为什么那么“及时”的生病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唉,算了,反正她的事情已经解决,她就不去管这个了,也别当面问他,省得他起疑心。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就有这般犀利眼光、缜密心思,想必将来在朝堂上会大有作为的。也正因如此,对他,她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省得露出马脚来。

    于是过了几日再见到他时,她就只是天真的道了谢,像一个十岁女孩应该做的那样,对他说了几句“舅舅你好棒,好厉害喔”之类的童言,外加星星眼表达敬仰之情。对于那只桃子,她也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是南疆气候暖和,珍奇水果甚多,外公每每送些时鲜果子给她解馋。而楚承瑛,也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多了个道姑的身份,房内多出一尊玉雕老君像、一尊东岳帝君像,几本道德经之类的书,外加两三套道袍……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老太太听信了那番话,认定她有嫁入皇家的好运气,叮嘱莫姑姑好生教养,学习女红礼仪的次数比往日更勤了。莞娴一边要伺候楚氏,一边还要学礼仪,忙得脑袋发晕,连收菜都没时间,只能偶尔借身子弱之名偷个小懒。

    而楚承瑛送的几只娃娃,做工精细又娇憨可爱,几个小姑娘们都喜欢得紧,勤奋的给娃娃做小衣服玩儿,就连一贯坐不住,喜好蹦跶和吃零嘴的二姐容娴,也“拨冗”做起针线来,这倒是让莫姑姑感觉轻松了不少,连称还是五舅爷有本事。

    “不知这位舅舅是什么样的人?”莞娴装作随意的问道。

    “这位爷啊,在侯爷的八个儿子里,就属他是顶尖的人儿。”莫姑姑心情好,也就随口说起老东家的家事,“只可惜不是嫡长子,袭不得爵。他如今是九皇子的伴读,待年纪再大些,也少不得要到军中历练,挣一份功业的。”

    “军中?”容娴有些讶异,她扭头问道,“难道不是像我大哥哥一样要考科举么?”

    莫姑姑笑着摇头,“楚家先祖原是随皇太祖打天下立了大功,才封了世袭罔替的侯爵……楚家的根基都在军中呢。因此楚家的子孙,虽说也习四书五经,却是多出武将。……前几年西疆哈刺国进犯,皇上也是拜侯爷为骠骑大将军,率军平定的。”

    原来如此……莞娴暗自记下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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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楚氏的病果然就好了,付氏却没有识相的将管家之权交出来,奇怪的是,楚氏竟也没问,反倒对付氏客气有加,说了许多好话,又送了些首饰给她。

    如此相安无事个把月,付氏见楚氏处处宽容,以为她是怕了自己,渐渐又恢复到原来骄横的模样,连带她的大丫鬟翠云,也重新趾高气扬起来。

    下面的婆子丫头们多为二太太鸣不平,莞娴却不是这么想。……她才不相信楚氏会就此放弃呢。

    意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位小继母,想必会有什么后着吧,她只需擦亮眼睛围观便是。

    果然,半个多月后,她爹爹乐呵呵的宣布:楚氏,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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