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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寒风重

    此时已入夜,会稽城外七里左右的一个山庄,仍是灯火通明着,像是正在指引着夜里归家的旅人。【叶*子】【悠*悠】

    自打接到了主家今日回庄子的消息,府上的仆从就没有一个敢睡觉的,都收敛了这几日的懒散劲儿,该煮茶的煮茶,该备饭的备饭,该拾掇房间的拾掇房间。是了,还得多烧些热水,不管主子们回来之后要不要沐浴,但这些东西是必须得备下的。

    前院的管事,早在听到主家今夜归来的消息后,便带着十多个人出门相迎去了。如今内院里最大的就属芙蓉和红樱,可偏偏红樱这几日病着,连起身都难,这些忙忙活活的事情,还得由着芙蓉操持。

    别看芙蓉平素嘴上刻薄了些,但真正做起事情来还是一丝不苟的。

    她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后,见红樱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去敲了敲红樱的房门。

    门是在红樱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打开的,她见叩门的芙蓉,便急忙迎了进来。

    “红樱姐,是芙蓉姐看你来啦。”小丫头向屋内说着,帮着芙蓉将外衫脱掉。

    “芙蓉么?”因为红樱的病怕见风,所以她也一直在内间躺着,如今听得芙蓉来了,倒也没法出来相迎,咳了两声,用了不少的力气道:“听说主子们要回来了,你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这外面风也大着,你来我这做什么?”

    芙蓉算是被红樱调教出来的丫鬟,所以二人也不曾见外。芙蓉去了那带着凉气的衣衫,又在外间的火炉子前面烤了烤火,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凉气了,这才笑着掀开厚布帘子,走进了内间。

    “当然是怕姐姐你无聊,所以来陪陪姐姐喽。”芙蓉一开口便是笑,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麻利。

    “我又有什么好陪的?正准备睡了的。 ~”病中的红樱脸色有些苍白,虽然用了不少力气说话,但旁人听起来,仍是如同蚊声了。

    说起来,红樱得病的日子还是月余之前,原本只是风寒,却因为些许缘故渐渐加重起来。不仅是庄里的大夫,就连葛洪也来看过,但除了开些药物之外,葛洪也劝慰着说过:“小丫头年纪正小着,又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且将心放宽些,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能听懂的人还是不少的。谁都知道红樱的风寒只是表面的病症,心疾才是实质。而这心疾如何而来,内院的下人们,有心知肚明的,也有乱嚼舌头根子的。

    以芙蓉的身份,自然是清楚红樱的心事的,只是涉及到主家以及红樱的脸面,她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四处打量了一下,见红樱手边放着未做完的针线和油灯,哪里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红樱顺着芙蓉的目光看去,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漏了馅儿,伸手将针线收尽旁边的盒子里,道:“随便做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芙蓉也知道,自打红樱定亲之后,青杏儿姐已然不知劝了多少回,该说的、能说到,早就已经说尽了。就算她这张嘴生的厉害,也不是能够为红樱打开心结的。

    可不管怎么样,红樱定亲的对方可是如今这会稽谢府管家的长子,听说也是颇受安石公赏识的,而且还长袖善舞,又能识文断字,生的也俊秀。总之说这门亲事不论谁说起来,都是她红樱攀了高枝儿。

    芙蓉也悄悄的打听过,听说那男子却是好的,品行什么的倒也端正。只是红樱这里……

    或许等过了门,自家的小日子过起来,红樱这边儿的心思也就会慢慢淡了吧。

    “姐姐你也真是的,病了就好生歇息,早些睡也是好的。这女红什么的,最是费眼睛、熬心神,哪里是病中能做的事情?你那小丫头也是的,竟由着你做这个,等我一会儿不好生教训她一顿,让她长个记性。”芙蓉说笑着,看着红樱病中一日比一比消瘦的面庞,鼻子有些发酸。

    “你别说她,我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拦得住的。”红樱以为芙蓉真的要训人,急忙道:“你别看她平日里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其实面皮比谁都薄。上回你因为茶凉了说了她两句,她就偷着哭了一晚上。这次你可不许说她”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芙蓉瞧红樱的模样有趣,掩了嘴笑道:“果然是在小郎君身边待的时间长了,竟把小郎君那护短的性子学了个通透”

    芙蓉这么一句随口道来的话,却一下子触动了红樱的某根神经,她微微怔了怔,目光有些飘渺的看向烛光,幽幽的道:“是啊,他最是护短的。”

    听得红樱这么说,芙蓉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哪个他啊”,又想起去年小郎君因为红樱的事情,愣是将小娘子的一个手下撵出了府,不由得恍然大悟。此时再听得红樱口中的那个“他”字,果然是幽肠百转、意味深长了。

    暗骂了自己一句“多嘴”,芙蓉急忙转了话题,问起红樱的身子来。

    “其实你们不必小心翼翼的。”红樱没有回答芙蓉的问题,而是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芙蓉愣了愣,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听红樱微微一笑,幽幽道:“养病这些日子,我天天躺在这里,早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像咱们这些佃户家的女儿,命不好的,六七岁就得下田干活去。待得嫁了人,也不过就是换另一块天地做活,还要忙着自家院子、男人、孩子。若是再苦命些的,遇到男人是酒鬼,是赌棍,那便得自己扛起着一家的生计,还不知会遇到些多少难过的坎儿。就算是命数好些的,家境殷实点,终究也是忙忙活活的过一辈子,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肉,更别提买好料子做衣服,买好胭脂打扮自己……

    “我早就想明白了,能在小郎君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这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运数了。什么做屋里人、抬举个妾的,不过都是往常胡乱琢磨的东西,如今说出来,也不过就是再惹人笑话的事情罢了。

    “我是不再指望这些了。说白了,这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了。他仍是高高在上做他的少年英才,我便顺了父母的意,随便嫁个人,往后的日子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我那时候想的也太理所当然了。且不说他年纪小,还不懂男女之事,就算是懂得了……他如今可是最年轻的三品官人。去年的雅集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如今不知有多少大族差人上门说过亲事。万一真的定下了王家那样的大族,在别家姑娘进门之前,又怎么可能给旁的丫鬟开脸?那不是不给人家作脸么?

    “哎又扯得远了,如今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如今也无甚可想了,只想着临走前给小郎君绣个小玩意儿,全当是念想了吧。你们几个也是一样的,咱们女人,最终还是逃不出这命数,而命数这东西,说到底还不都是旁人给的?与其在这人费尽力气的争啊、夺啊,倒不如索性受了,管他天翻地覆的,认了便是,何必再去折腾什么?青杏儿姐说她一辈子不嫁人,我瞧着也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却是在小娘子身边待久了,熏染了太多小娘子的执拗劲儿,不想认命了。我却是累了,知道命数这东西终不是咱们能斗得过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斗,到头来遍体鳞伤的还不是自己么?”

    这一大段话,红樱就这样娓娓道来,声音一丝起伏也无,就如同那演技极差的演员正机械般的说着台词。她看着闪动烛火的眼神一直有些木木的,像是魔怔了,又像是通脱了,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明。

    芙蓉却是听得酸了鼻子,眼泪早就一滴滴的垂了下来,待得红樱说完,她才急忙低头擦了眼泪,硬撑了笑颜,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即便是姐姐以后嫁人了,不仍旧是住在这个院子里?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伙的生活又能比现在差到哪里去?再说管家的儿子却是不错的,即便姐姐你看不上眼,说一声,让人再去物色好的便是。不过是嫁个人罢了,这次可是连人都不必再伺候,这是好事情啊,怎么从姐姐的嘴里一说出来,却跟生离死别一般了?”

    红樱闻言有些空洞的笑了笑,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知是答应了什么,亦或是回答了什么。

    “安石公回来了”

    外院里一声吆喝,在静寂的黑夜中传出老远,竟是让屋内的两人都听了个清明。芙蓉忙站了起来,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睛,回头问道:“红樱姐,若是小郎君要过来看你,你见识不见?”

    “不了,”红樱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就说我已经睡了。”

    芙蓉应声出去,屋内便剩下了寂静的一片。

    外面闹闹哄哄的好不热闹,这夜行风重,芙蓉应该能够给小郎君准备好姜汤吧。

    想到这里,红樱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她微撑起身子,左手抬起微拢了,冲着烛火吹了一口气,房间便遁入了黑暗之中。

    ——

    (有时候就在想,想自己这样学习不好、交际无能、魅力零下的童鞋,以后怎么混饭吃捏?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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